那些往安侯府潑灑穢物的市井潑皮,實則皆是姜陶一手安排佈下的人手,故而能「循線緝獲」也是易如反掌之事,甚至被押至公堂上「該怎麼說」,亦早被事前教導得一清二楚。
姜陶的盤算,乃是藉此「以退為進」之策混淆視聽,令眾人對此樁醜聞的真偽生出疑竇。
然而姜清妍偏要將這精心佈置的迷霧徹底撕開,把那不堪的真相赤裸裸攤於世人眼前。
至於安侯夫人,她的確已被外界的流言蜚語嚇得六神無主。
深恐留在侯府中,須時時面對府內外的質疑目光與冷嘲熱諷,這才狠下心腸,接受姜陶的提議先行出府避避風頭。
更緊要的是,正好能趁著這個時機,悄悄把腹中孩兒給生養下來。
雖說此舉對親兒安麟甚為不公,然她內心清楚,若繼續留在府裡,非但無濟於事,反會引來眾人更多揣測與矚目。
是以,此刻她正藏匿於昔日與姜陶數度幽會的那座僻靜小院內,焦急地打探著京都城中的風向。盤算著若見事態稍緩,一切風平浪靜,便按原計劃遠赴小縣城待產。
而這處極其隱密的藏身之所,轉眼間便被凌雲輕易尋獲,隨即稟告給姜清妍。
玲瓏對今早國公府前院那場「熱鬧」猶覺未能盡興,近來緊隨小姐身側行事,似也沾染了幾分謀算的城府,此刻難掩興奮地追問:「小姐,接下來咱們該如何行事?」
姜清妍神色淡泊如初:「玲瓏,妳可知曉?貓兒擒住老鼠後,多不會急於一口吞下,反倒會鬆開爪子任牠逃竄,逮回,再放走…如此反覆戲耍玩弄,待牠心膽俱喪、氣力耗盡,方慵懶地咬斷牠的喉嚨。」
玲瓏聽得入神,若有所思:「如此說來…現下是否該將『國公爺並非胎兒生父』之事,設法透露於他?」
姜清妍卻輕輕搖了搖螓首。
憶起前世,姜陶與安麟父子是如何一次次施予她虛妄的希望,令她誤信「勤勉付出便能換來一絲垂憐,」誘使她以為「傾盡所有終將得到真心相待」。可他們背地裡,卻將她一生都操控於鼓掌,令她終其一生,徒勞掙扎在無望的悲哀深淵。
既如此,今生便也要讓他們飽嘗這般滋味——持續籠罩在恐懼中,時刻猜忌忐忑,於渺茫的期盼裡患得患失,終至一切成空,獨嚐絕望的苦果。
她提筆濡墨,模仿安侯夫人的口吻迅速書就一封短箋:「送去安侯府,設法將此信悄悄遞給那周子墨,約他在那座小院相見。」凌雲會意,接了信箋悄然離去。
接著她又喚來凌風:「之前備下的藥散,可還有?去,設法將安侯夫人擊暈安置於床上,務必趕在周子墨抵達之前,將場面佈置妥當。」凌風瞬間了然於心,無須多言,亦領命疾速而去。
沁香仍舊有些摸不著頭緒:「小姐,此時引那周子墨前往,究竟意欲何為呢?」
姜清妍唇畔綻開一抹笑意,美艷卻如忘川河畔盛開的曼珠沙華,帶著沁骨的危險氣息:「姜陶既將安侯夫人藏在那處小院,為穩住她心神,近日必然會親往探看安撫。妳試想,若他踏入院門之時,撞見……」
沁香眼眸驟然一亮!那可…真有戲看了!
不消多時,凌風復命歸來,稟明已將小院那邊佈置停當。那周子墨果然接信後便匆匆出了侯府,直奔那幽院而去。凌雲則隱於暗處,尾隨周子墨以防途中有變。
姜清妍微微頷首。再過一炷香光景,玲瓏興沖沖地奔進房來:「小姐果真神機妙算!國公爺他——出府往那小院方向去了!」
沁香尚有幾分擔憂:「萬一國公爺抵達時,周子墨恰巧走脫了怎麼辦?」
「斷不會的!」玲瓏篤定地拍拍胸脯,「若真如此,凌雲哥自會設法拖延攔阻!」提及凌雲的身手,沁香也放下心來,與玲瓏一同湊到窗邊,引頸期盼凌雲早早傳回消息。兩人幾乎恨不得身臨現場,親眼見證那場好戲!
小院這邊,周子墨忐忑不安地踏入院門。他先是在院中駐足,壓低嗓音朝屋內輕喚:「夫人?夫人您在麼?」
院落裡寂靜無聲,無人應答。周子墨這才壯著膽子,輕輕推開虛掩的房門,見屋內亦是闃無人聲,唯餘一片沉寂,這才躡手躡腳走了進去。直至踏入內室,他才略略鬆了口氣——原來夫人是睡著了。
他走近床榻,小心翼翼地輕推安侯夫人肩頭:「夫人,我依約前來了。您……身子可還安適?」
豈料安侯夫人毫無動靜,顯然是徹底昏死了過去。任憑周子墨如何搖晃呼喚,依舊人事不省。察覺有異,周子墨頓感不妙,心底警鈴大作,轉身便欲開溜。
潛伏在房樑陰影中的凌雲暗罵一聲:這凌風下手怎地如此沒輕重!瞧這架勢,安侯夫人怕是被一記重掌劈暈過去了,這得昏多久才能醒轉?
眼見周子墨就要奪門而出,凌雲再無法按捺。身影如鬼魅般閃現,手指在對方後頸兩處穴道迅疾一點——周子墨頓覺渾身酸軟無力,「噗通」一聲便重重栽倒在地。
凌雲迅速將癱軟的周子墨拖至床榻邊,再將他沉重身軀半壓於安侯夫人身上。隨後身影一閃,再度匿回房樑暗處。幸而姜陶為掩人耳目,並未直奔小院,反倒先在街市上故意盤桓了一大圈,甚至還繞道去買了包精緻點心,如此生生耽擱了近一個時辰,方姍姍而來。
此刻,昏沉的安侯夫人被壓得氣息不暢,如同陷入一場可怖的夢魘,在窒息中驚惶以為自己遭了鬼壓床!一聲淒厲尖叫劃破寂靜,她猛地睜眼,奮力掙扎之下,竟一腳將半壓於身的周子墨踹落至床下!
這一踹,周子墨自然也從昏沉中驚醒。他滿眼迷茫,只覺渾身燥熱難當,渾然不知自己怎會突然昏睡過去。床上的安侯夫人驟見他那張臉近在咫尺,帶著哭腔驚呼:「子墨?我這莫不是又在夢中?怎地…怎地見到你了?」
話音未落,院門處便傳來姜陶那熟悉且刻意放柔的呼喚:「彤彤?我來了!還給你捎來了你愛吃的水晶包子呢!」
周子墨聞聲大駭,魂飛魄散!再想奪路而逃卻為時已晚——吱呀一聲,房門已被姜陶推開!
門內景象頓時一目了然:屋內赫然佇立著一個俊秀青年男子,而床上,安侯夫人髮髻散亂,衣裳歪斜,雙頰酡紅如醉,一雙眸子更是水光瀲灧,春情滿溢!
「賤婦——!!!」姜陶勃然狂怒,手中那包精緻點心被他狠狠摜向地面!「砰」然巨響中,食盒登時四分五裂!他目眥欲裂,狂吼出聲:「你竟敢——!你竟敢背著我偷人!」
安侯夫人嚇得魂不附體,語無倫次地辯解:「公爺!公爺您聽我說!不是您看到的這樣!我們…我們之間清清白白,什麼事都尚未發生啊!」
「清清白白?」
姜陶怒極反笑,指著她紅得異樣的臉龐,「妳瞧瞧妳這副騷浪模樣!面若桃李,媚眼含春!還敢狡辯!」
安侯夫人慌忙用手背去捂自己滾燙的臉頰,聲音發顫:「不是的…這…這是他方才壓著我…壓得我透不過氣所致…」
此言一出,不啻火上澆油!姜陶哪裡還能按捺得住!
一聲狂吼,他掄起拳頭便朝剛從地上爬起,尚在懵懂發怔的周子墨臉上狠狠砸去!
未料這周子墨雖身為男娼,為求伺候恩客時強健體力,也曾胡亂學過幾手三腳貓功夫。
若論與人正面交鋒固然不堪,但躲開姜陶這毫無章法的一擊,卻綽綽有餘!只見他敏捷側身閃過拳風,隨即順勢一腳,狠狠踹中姜陶那圓鼓鼓的肚腹!
「呃啊——!」姜陶痛嚎一聲,被這一腳踹得踉蹌倒退數步,狼狽不堪地跌坐在地!
周子墨見狀,心知此地再不可久留,趁著姜陶摔倒在地這瞬間混亂,拔腿便如喪家之犬般奪門狂逃,瞬間消失於院落之外!
姦夫竟在自己眼皮底下跑掉!
姜陶頓時羞惱交集,怒火焚盡理智!
他掙扎爬起,眼見無處發洩,登時將滿腔殺氣鎖定在床上瑟縮發抖的安侯夫人身上!
他如惡虎撲食般猛衝過去,一把攥住她的頭髮將她拖下床沿,劈頭蓋臉便是一頓狂暴的拳打腳踢!
「公爺——!啊!公爺饒命!啊——!疼!好痛啊!」
安侯夫人被這驟雨般的重擊打得眼冒金星,臉頰青腫,口鼻出血,涕淚縱橫地哀聲求饒:「我…我腹中還懷著您的骨血啊公爺!求您看在孩兒份上…饒了我吧!」這話,總算讓殺紅了眼的姜陶動作一滯,理智略微回籠。
他喘著粗氣,赤紅的雙眼卻死死鎖在那高高隆起的腹部之上,眸中非但毫無初為人父的欣喜,反倒充斥著刻骨的陰冷與懷疑:「我的孩兒?」
他幾乎從齒縫中迸出這幾個字,聲音宛如淬了寒冰,「呵!我只怕——這是妳方才那姦夫的孽種吧!」
「不是!不是啊公爺!」
安侯夫人見他肯停手,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不顧滿身傷痛尖聲哭喊:「您誤會了!方才那人不過是寄居在我們侯府的遠房窮親戚!您若不信…您若不信大可去問媛媛!妾身對天發誓,這千真萬確、實實在在是您的孩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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