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暴雨像傾倒的鐵釘,砸在屋頂、路面、皮膚上,發出細碎的脆響。林芊芊把書包舉過頭頂,一路狂奔,終於在巷口看見那頂鮮紅的舊式電話亭。玻璃門斑駁,雨痕縱橫,像一張哭花的臉。她衝進去,反手關門,世界瞬間只剩雨聲與自己的喘息。
亭內的燈管老舊,閃了兩下才穩住昏黃的光。她把書包擱在地上,低頭擰乾裙襬的水。就在這時,電話鈴響了——高頻、急促,像要刺穿耳膜。她嚇得後退半步,鈴聲卻不肯停,彷彿知道她不會讓它孤獨太久。
「喂?」她顫抖著接起。
「是我!快逃!電話亭會吃掉時間!」
那聲音與她一模一樣,只是語氣更尖銳,尾音帶著撕裂的恐懼。
「什麼意思?你是——」
「別問!回頭看!」
林芊芊猛地轉身。雨停了。亭外的柏油路面乾得發白,陽光像被打翻的牛奶,傾瀉在空蕩的街道上。剛剛還是深夜,現在卻是正午。行人穿著短袖,拿著冰飲,談笑聲清晰得刺耳。她伸手推門,指尖卻碰到一層看不見的膜,冰涼而堅硬,像把整個世界隔在玻璃的另一端。
「為什麼我出不去?」她對著話筒喊。
「因為時間已經被吃掉一塊。」那端的自己喘著說,「亭子是縫隙,妳得在下一聲鈴響前找到出口,否則——」
嘟——
對方斷線。林芊芊愣住,聽筒裡只剩下空洞的電流聲。她低頭,話筒內側刻著細小的「∞」,旁邊一行更細的蝕刻:「0點0分0秒」。字跡邊緣泛著新刮的金屬光,彷彿剛被誰用刀尖刻下。
鈴聲再次炸響。這一次,她遲疑了兩秒才接。
「快找地板!」那聲音急促得變調,「有個蓋子!」
林芊芊跪下去,撥開潮濕的舊報紙與口香糖殘渣。果然,在最角落的鐵格柵下,有一塊生鏽的拉環。她用力一掀,一股霉味夾雜冷風竄上來——是一條狹窄的維修井,僅容一人匍匐。鈴聲第三次響起,這次像催命。她把書包先丟進去,自己跟著鑽下,金屬蓋「鏗」地闔上,鈴聲戛然斷在頭頂。
井道裡黑得看不見五指。她雙肘並用,膝蓋磨破也不管,只顧向前。不知爬了多久,前方出現一線紅光,像誰把夕陽剪成細縫。她加快動作,探出頭——又是一座電話亭,一模一樣的紅,只是雨聲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遠處球場的歡呼。
亭內電話仍掛在機身上,聽筒垂落,輕輕搖晃。她猶豫片刻,拎起貼耳。
「恭喜,妳往前跳了十二小時。」那聲音變得低沉,像用變聲器處理過,「但別高興太早,時間缺口會追著妳。」
「妳到底是誰?」
「我是妳留在縫隙裡的影子。」對方輕笑,「影子總得有人當,對吧?」
林芊芊心口發緊。她推門,這次門開了。午後的陽光有點刺眼,行人舉傘遮陽,沒人注意她。她剛踏出一步,身後「嘩啦」一聲——回頭,電話亭的玻璃整片碎落,像融化的紅糖。碎片裡倒映出無數個她,每一張臉都在張嘴,卻沒有聲音。
口袋忽然震動。她摸出手機,螢幕顯示時間:00:00:00。日期欄一片空白。簡訊圖示閃爍,打開只有一行字:
「下一個暴雨夜,亭子的鈴聲會換人接。如果那個人沒逃走,影子就換妳當。」
她抬頭,天空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陰下來,烏雲翻湧,像有人把墨汁打翻在水缸。第一滴雨落在鼻尖,冰涼得讓她打了個哆嗦。遠處,紅色電話亭的輪廓在雨幕中重新凝結,燈管閃了兩下,亮起昏黃的光。
鈴聲響起——不是從耳邊,而是從她的喉嚨深處。她張嘴,卻只吐出「∞」形狀的冷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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