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1月9日 7:00 林雪平空軍基地
黎明前的黑暗如同浸透冰水的裹屍布，沉重地覆蓋在林雪平基地凍得龜裂的跑道上。寒風捲起雪粉，抽打著機庫冰冷的鐵皮，發出單調而惱人的沙沙聲。只有跑道盡頭的指示燈，在濃墨般的夜色中固執地延伸出兩條顫抖的光帶，指向東南方那片被戰火啃噬得支離破碎的波羅的海沿岸。
巨大的機庫門在液壓桿刺耳的呻吟中緩緩開啟，冰冷的空氣裹挾著濃烈的航空燃油氣味洶湧而入。橘黃色的燈光下，十六架JU-88轟炸機如同蟄伏的鋼鐵巨獸，龐大的身軀上凝結著一層薄薄的白霜。地勤人員裹得像臃腫的企鵝，在引擎啟動的咆哮和簡短急促的口令聲中穿梭，呼出的白氣瞬間凝結成細小的冰晶。
「所有引擎啟動！滑油壓力正常！」
「通電檢查完畢！航彈引信解除保險確認！」
瑞典皇家空軍第7轟炸中隊指揮官，安德斯·林德奎斯特少校，站在他的座機ーー「北歐雷霆」號的機翼下方。刺骨的寒意和一種更深的、沉甸甸的疲憊感交織在一起。幾小時前那場在指揮部進行的簡報，其內容依舊像冰冷的鉛塊壓在他的胃裡。
摧毀施特拉爾松德海岸線上威脅「德國起義軍」攻勢的蘇軍炮台----即5個堅固的152毫米重炮陣地和至少4個85毫米炮陣地。
而所謂的「護航」，大使的副官只是用指尖在桌面上畫了一個小小的圓，並低語了「殲滅者」這個代號，強調了其「遠超時代的性能」和「絕對可靠」。但具體是什麼？他毫無概念。
他的目光掃過即將升空的機群和那些年輕飛行員們緊張而堅毅的臉龐。他們知道的更少：危險的任務，目標是蘇聯人的炮台，會有「一種非常厲害的德國新式戰鬥機」保護他們。
「少校！」副駕駛埃里克•約翰森中尉從駕駛艙探出頭，聲音在引擎的咆哮中拔高，「所有系統綠燈！隨時可以出發！」
林德奎斯特點點頭，用力搓了搓凍僵的臉頰，抓住冰冷的登機梯扶手。踏入熟悉的駕駛艙，混合著機油、皮革、汗味和一絲金屬冷冽的氣息撲面而來。他重重坐進主駕駛位，安全帶勒緊身體的觸感帶來一絲奇異的安定。戴上皮質飛行頭盔，調整喉部送話器。
「全體注意，『雷鳥』呼叫各機。」他的聲音通過機內通訊系統，清晰地傳入每一架JU-88，「啟動引擎，順序滑出。保持無線電靜默，直至進入預定空域。願上帝保佑瑞典。」
停機坪上的咆哮聲陡然增大！容克尤莫211J液冷V12發動機噴吐出長長的、夾雜著火星的青白色尾氣，巨大的三葉螺旋槳高速旋轉，攪起狂暴的渦流，將地面的薄霜吹散。龐大的機身開始笨拙地移動，在牽引車和地勤人員手勢的引導下，緩慢而堅定地滑向跑道的起始點。探照燈的光柱刺破黑暗，映照出機翼上藍底黃十字的瑞典機徽，在引擎噴出的熱浪中微微扭曲。
林德奎斯特推動節流閥，「北歐雷霆」號發出低沉的怒吼，沿著被燈光標記的跑道開始加速衝刺。機身劇烈震動，儀表盤上的指針瘋狂跳動。速度感透過座椅傳遞全身，跑道燈在艙窗外連成模糊的光線。終於，在跑道盡頭，他柔和而堅定地拉起了操縱桿。沉重的機頭昂起，起落架猛地一輕，脫離了冰冷大地的束縛。下方基地的燈火迅速縮小，融入無邊的黑暗大地。
一架接一架的JU-88咆哮著離地，龐大的黑影融入北歐黎明前最濃重的夜色。它們爬升，編隊，最終在五千米高度匯集成一個龐大的楔形攻擊陣型。十六台引擎的轟鳴在萬米高空匯聚成一片持續的低沉雷聲，穿透稀薄的空氣，堅定不移地朝著東南方向----那片燃燒的海岸線飛去。
機艙內，氣氛凝重得如同鉛塊。導航員卡爾•伯格曼上士死死盯著航圖、羅盤和下方偶爾透出雲隙、在微弱天光下呈現出鐵灰色的波羅的海，不斷報出修正的航向數據。
投彈手斯文•漢森蜷縮在機頭透明的玻璃艙內，手指神經質地反復檢查著洛坦式轟炸瞄準具的每一個調節旋鈕和陀螺穩定儀。
無線電操作員拉爾斯•尼爾森戴著耳機，全神貫注地監聽著任何可能出現的異常信號，耳機裡只有電流平穩的嘶嘶白噪音。
炮塔機槍手奧洛夫•彼得松則徒勞地轉動著他那挺13毫米MG 131機槍，掃視著周圍看似平靜、實則危機四伏的天空。每個人都清楚，他們正飛向蘇聯人的防空炮口，而承諾中那神秘的「德國新式戰鬥機」，依然只是一個模糊的符號，一個懸而未決的謎團。不安像冰冷的藤蔓，纏繞著每個人的心臟。
時間在高度緊張的沉默中流逝。機群已經飛越了瑞典漫長的海岸線，下方深色的海水昭示著他們正進入危險的空域。
林德奎斯特看了一眼儀表盤上的時鐘：07:20。
距離目標區域還有大約二十分鐘航程。波羅的海的黎明來得極其緩慢，東方天際線僅僅透出一絲微弱的、冰冷的魚肚白，給雲層的底部鑲上一條若有若無的慘淡銀邊。大部分海面和天空仍被濃重的青灰色所統治。
突然，無線電操作員尼爾森緊張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變調，打破了機艙內的死寂：「『雷鳥』！『雷鳥』！後方警戒哨『渡鴉七號』報告！多個高速接觸點！方位270，高度約六千米，正急速接近！速度…天哪！速度非常快！估計超過一千公里！識別…識別困難！信號特徵混亂，不像是常規活塞或噴氣引擎！」
「什麼？」林德奎斯特的心猛地一沉。後方？超高速？這完全不符合預期中可能從東面來襲的蘇聯攔截機！難道是陷阱？他們的承諾落空了？還是…這就是那所謂的「殲滅者」？他強迫自己冷靜，剛要下達指令。
就在這一瞬間，異變陡生！
十六架JU-88龐大的編隊上方，那片鉛灰色的厚重雲層，毫無徵兆地被一股無形的、沛然莫御的力量撕裂開來！
沒有震耳欲聾的音爆，沒有狂暴的氣流擾動。只有一種令人窒息的、絕對的寂靜降臨，彷彿聲音本身被某種力量強行壓制。雲層如同被一只無形的巨手從中粗暴地撕開，翻滾著向兩側急速退散。
接著，它們出現了。
六個碟形的飛行器，如同神話中瓦爾基里投下的銀色盾牌，從被撕裂的雲洞中沉降下來。它們的尺寸比林德奎斯特想像的要小得多----長度約十米，高度約五米，更接近一個扁平的橢圓體。通體覆蓋著一種非自然的、致密光滑的銀灰色金屬，在下方海面微弱的反光和東方初露的晨曦映襯下，流動著冰冷而內斂的幽光。碟體邊緣光滑得不可思議，沒有任何可見的鉚釘、接縫或巨大的推進器噴口，只有一些微小的、可能是進氣或散熱的結構。它們懸停在轟炸機群上方約數十米的高空，姿態穩定得如同被釘在凝固的空氣之中，無聲無息，散發著一種超越時代、令人本能感到渺小的威壓。
「上帝呀！那是什麼？！」約翰森中尉的聲音卡在喉嚨裡，只剩下倒抽冷氣的嘶聲。機艙內所有的眼睛都死死地盯住上方艙窗，瞳孔因極致的震驚而放大。這就是「德國新式戰鬥機」？這根本不像任何人類認知中的飛機！林德奎斯特也感到心臟在胸腔裡瘋狂擂動，這就是「殲滅者」？如此之小，卻又如此…非人！
幾乎就在瑞典人驚魂未定之時，東方的天際線處，幾個細小的黑點驟然出現，並急速放大。尖銳刺耳的引擎嘶吼聲終於穿透了高空的稀薄空氣，由遠及近----三架蘇軍米格-9噴氣式戰鬥機！它們顯然是從靠近海岸的前線簡易機場緊急起飛的攔截力量，尖銳的機頭直指笨重的轟炸機群，意圖在它們抵達目標前將其撕碎。
米格機群顯然也發現了上方懸停的不明飛行物，它們的隊形出現了一絲明顯的遲疑和混亂。無線電裡似乎能捕捉到蘇軍飛行員驚疑的俄語呼喝。但蘇軍飛行員的悍勇和對命令的服從壓倒了疑惑。帶隊長機猛地壓桿俯衝，三架米格如同發現獵物的遊隼，引擎加力燃燒室噴出長長的橘紅色尾焰，帶著決死的呼嘯，徑直朝著轟炸機群的前鋒撲來！機翼下火箭彈發射巢的輪廓清晰可見。
就在米格機群進入目視距離，長機飛行員的手指即將扣動火箭彈發射鈕的剎那，懸停在最前方的一架「殲滅者」動了。
沒有加速過程，沒有姿態調整的預兆！它如同瞬移般從靜止狀態直接出現在米格機群衝鋒路徑的正前方，距離近得讓瑞典飛行員們幾乎以為要撞上！其光滑的碟體前緣下方，兩塊裝甲板無聲地向兩側滑開，伸出了四個黑洞洞的炮口！
嗡----！
一陣低沉、詭異、彷彿能直接穿透金屬蒙皮、震得人牙齒發酸的高頻嗡鳴毫無徵兆地席捲了整個空域！這聲音完全不同於任何活塞或噴氣引擎，更像是某種強力電機和精密的液壓系統在極限運轉時的共鳴。
緊接著，四條狂暴的、由30毫米高爆燃燒曳光彈組成的致命火鏈，從那四個炮口中狂噴而出！「殲滅者」碟體本身甚至因為開火的後座力而產生了肉眼可見的、極其輕微的震動！Mk.110 雙聯裝機炮的射速達到了恐怖的每分鐘1200發！四條赤紅色的火鞭，帶著毀滅性的精準和超越想像的射速，瞬間就抽打在那三架正在凶猛俯衝的米格-9身上！
沒有能量光束的奇幻湮滅，只有最原始、最暴烈的金屬撕裂！
被30毫米高爆彈直接命中的米格機，其相對脆弱的鋁合金機身和機翼，如同被重錘砸中的錫罐，在震耳欲聾的爆炸聲中瞬間扭曲、撕裂、破碎！橘紅色的火球伴隨著紛飛四濺的金屬碎片和內部設備猛烈炸開！一架米格的機翼被齊根打斷，翻滾著墜向大海；另一架的機頭連同座艙被整個打爛，飛行員瞬間化為血霧；第三架淩空解體，化作一團急速膨脹的火球和濃煙！無數灼熱的彈片和燃燒的碎片如同致命的冰雹般向四周飛濺，拉出無數道暗紅色的軌跡，空氣中瞬間彌漫開濃烈的硝煙、航空燃油燃燒和人體組織燒焦的刺鼻惡臭！
整個過程，從機炮開火到三架米格徹底化為燃燒墜落的殘骸火雨，不超過三秒鐘！狂暴的機炮聲浪甚至短暫壓過了轟炸機引擎的轟鳴！
絕對的死寂被更深的震撼所取代。只有轟炸機引擎的單調轟鳴和燃燒殘骸墜落的呼嘯。瑞典機群內部通訊頻道裡，只剩下粗重、壓抑、帶著極度驚駭的喘息聲。約翰森中尉臉色慘白如紙，雙手死死抓住面前的操縱桿，指關節因用力而發白。後艙的彼得松呆呆地望著窗外那幾團拖著濃煙下墜的火球，以及空中仍在飛舞的燃燒碎片，嘴唇哆嗦著：「上帝…他們…他們用機炮…把它們…撕碎了？」
林德奎斯特強迫自己移開目光，望向那些重新恢復絕對靜止、懸浮在編隊上方的銀色小碟。它們光滑的碟體在晨曦中反射著冷漠的光，剛才那瞬間用金屬風暴撕碎三架噴氣戰機的行為，對它們而言彷彿只是完成了一次微不足道的例行清掃。
一種前所未有的寒意，比斯德哥爾摩冬日的寒風更刺骨，瞬間凍結了他的骨髓。這力量，這精準、這射速、這機動…與其說是盟友的庇護，不如說是…一種赤裸裸的、令人絕望的實力碾壓。
「『雷鳥』呼叫各機…」林德奎斯特的聲音乾澀得如同砂紙摩擦，「保持航向…目標施特拉爾松德。我們…繼續任務。」他頓了頓，艱難地補充了一句，更像是在說服自己，「『友軍』…在清除威脅。」
機群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繼續前進。上方的六架銀色小碟忠實地懸浮著，如同六把懸在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下方的海面漸漸被陸地取代，破碎的雲層縫隙中，開始顯露出德國北部曲折、遍布戰爭瘡痍的海岸線。目標，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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