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今天他卻沒有出現。

偏偏是今天。

或者自己應該要放棄了吧？堅持了這麼久，一次一次的期望，換來一次又一次的失望，其實自己早就應該放棄的。

自己是什麼時候愛上對方的？是早在修道院看著他被眾人欺凌，但他卻始終咧著那個泛著傻氣笑容的時候？還是自己被人慫恿拿起石頭走到他面前砸他，自己正驚惶地望住他，誰知道他竟然滿面真摯地回望自己，把自己嚇得丟掉石頭調頭就跑的瞬間？

是年幼的自己被同伴遺落在密林，只能手足無措地淒聲哭喊，叫天不能叫地不聞的絕望令自己快要崩潰偏偏是他出現在自己面前的時候？

抑或是他每次雖然狼狽卻格外認真地對自己說那句什麼對世界好世界也會對我們好的傻話的時候？

又或是他痛失母親，雙目無神仿佛失去了一切希望的頹廢樣子被自己看到的時候？不，那時候的心痛已經意味著自己早就愛上對方了。

但愛上了他又怎樣呢，都沒有意義了。

而且今天這個重要時刻他都沒有出現——這大概就是天意吧？西土這裡的說法叫命運。

雖然自己從出生開始就一直生活在西土，但在父親的耳濡目染之下，對自己的身份認知其實還是更傾向於是一個東土人。

東土人，和西土南境混血兒生下來的孩子……

場間的眾人虛偽的表面下暗藏著你來我往的交鋒，三言兩語看似無關重要的對答之間，可能就已經牽涉了很多人的利益，平淡的話語中，或許就決定了無數民眾的命運。

方苗娜那沒有焦點的眼神遊離在議事廳中，直至有人說起她的名字，她才收回那不知飄到何處的注意力，擺出一個符合他人期望的大方笑容。

所有人都在看著她，等待她的回應。

雖然剛剛她在出神想著某人，根本就沒有聽到場間的人在說什麼，但她卻知道他們最後在說什麼。

今天特意把自己和安蔲家的二少爺叫來參與這場例行議事，想想也知道是什麼一回事了。

安蔲將軍是當年最早就加入到理露姆大帝陣營的那一批人，多年以來累積的戰功讓他一步一步坐上帝國四大將軍的位置，成為了軍方重臣，他的長子也一直在軍方中練歷，漸漸培育出屬於自己的新興勢力。

至於他的次子……就是坊間都一直都在傳揚和自己是天造地設的一對的正一．安蔲。這個夾雜東土和西土風格的名字雖然有點奇怪，但大部份卡蒙帝國的子民都以這個名字為榮。

或者正一．安蔲的事跡沒有理露姆大帝所做過的壯舉那麼傳奇，但也差不多了。

只帶著幾百士兵於獸潮死守某城……單人匹馬搗破某某作惡集團……年紀輕輕就敢公然在元老會的庭審質疑某議員，更揭發了那議員侵吞軍部的軍資……多不勝數的往事造就了正一．安蔲這位英雄在帝國臣民心目中的光輝形像。

而被譽為雲城之花的自己不就正正和這位英雄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嗎？

雖然自己也很欣賞正一，但對他也僅僅只停留在欣賞的地步，更別說愛慕之情了，而且什麼雲城之花更是過譽，自己又哪有那麼好……

好吧，方苗娜她還是有點沾沾自喜的，畢竟任何女人都不會抗拒別人對自己的讚譽，哪怕是她也不能免俗。

人人都說自己好得只應天上有，為何那木頭卻一直都……

她又再想起某人，思緒又越飄越遠了，就連周遭那些身份尊貴的重臣正注視過來等待她的回答也忘記了。

「這事請讓犬女好好考慮一下吧。」方之天眼見自己的女兒遲遲沒有回話，便出言為她解圍。

眾人又你一言我一語地盛讚正一，正一只是在後方腼腆地笑著，但他的眼神卻有意無意地落在方苗娜身上。就連這位少將軍也在期待著。

主座上的理露姆擺了擺手，眾人才住嘴了。

「年輕人的事就讓他們自己決定吧。」大帝雖然這樣說，但也面露笑容地望住方苗娜，顯然就連他也覺得這是很般配的一對。

全部人也覺得她和他應該是一對的。

就除了她自己。

她正想拒絕這門親事，張開了嘴，話到嘴邊又停住了。

回絕，然後呢？又回到啊修身邊，繼續體會那不會有回報的絕望嗎？她受夠了。

或者，到了放棄的時候了。

已經到了放棄的時候了。

「我……」方苗娜低下了頭。

「我還想再考慮一下。」放棄，又怎會這麼容易呢，方苗娜自嘲一笑，但這個笑客落在旁人眼中卻令他們為之一愣。

雲城之花的另類殺傷力實在是太強大了。

例行議事很快就結束了。

方之天帶著心不在焉的女兒乘坐自家的馬車回府，一路上方之天都沒有打擾自己的女兒，女兒從小到大他都無比疼惜，事無大小他都會以女兒的想法為先，更別說成婚這件重要事。

他心想，若然女兒不肯，就算大帝下旨，他也會拼了這條老命來違抗，自己是帝國的左相，說話還是有份量的……雖然他知道自己遠走他鄉追隨了這麼久的大帝是一位明主，根本不會下這種亂命。

「苗娜，如果你不想，為父就……」

「爹，我還沒有想好。」方苗娜說完之前便跳下了馬車進府了。

雖然方苗娜仍未答應這門婚事，但在有心人的推波助瀾下，大將軍府和左相府要聯姻這件事的消息很快就在雲城中散播開來。

雲城之中或大或小的茶館是民眾最喜歡流連的地方，自數十年前東土的流民帶來茶館文化之後，喝茶品茶再也不是西土貴族們的專利。

此時，大將軍府和宰相府的親事就成為了茶館中所有人都在熱烈討論的話題。

「我就說嘛，除了正一將軍，誰人能配得上我們的雲城之花？」一名粗豪壯漢舉著茶杯粗聲地叫著，呷了一口茶，心想要是換成酒就更好了，但酒價太貴啊……

「是姓方的那個勉強配得上正一大人才對吧！啊……我的正一大人啊，為什麼你這麼快就要娶妻了！」壯漢附近的一個長了雀斑的少女淒聲說，說著說著竟然哭了出來。

雀斑少女旁邊的小女孩連忙安慰她的姐姐：「正一大人也許會納妾呢，姐姐你還有機會的！」

雀斑少女聽到妹妹的說話便止住了哭聲，雙眼又恢復了神彩。

「方小姐和正一將軍絕對是最合襯的一對，要是換成別人，我第一個就反對！」

「是的，是的。」雀斑少女一邊抹著眼淚一邊附和道。

今天，無數的雲城人都為那一對準新人感到高興，甚至就連那一群整日叫喚什麼「正一大人世界第一」的花痴少女也誠心為他們送上祝福。

是的，所有人都認為方小姐和正一將軍應該而且絕對要是一對的，除了現在坐在茶館中的某人。

某人聽住旁人對那門親事的議論，雙拳不知不覺間就緊攥起來。

終於，他忍不住了，他一掌拍向桌上，拍出的巨響令旁人都為之一驚，目光瞬間聚集在他身上。

他站了起來，在眾人的目光之中步出了茶館。

雖千萬人，我不同意。

我不同意他們的婚事。

他向前走去。

去宰相府。

去宰相府提親。

他，是皮爾修，是方苗娜將來的丈夫。

「這人誰啊？穿得這麼好，原來是個神經病啊？」

「近來雲城的神經病也太多了吧，妹妹你獨自出門要當心一點啊。」雀斑少女瞟了那神經病的背影一眼，便對身邊的妹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