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頭鷹和筆記本

叩叩！小小的身影在雕飾精美的白色門前伸手敲了敲

「宇天，爸爸買了蛋糕，快出來！」另一道女聲卻不容分說的直闖進門裡。

「知道了！」童稚的聲音乖巧的自房間傳出。

寬敞舒適的客廳中央是素雅的白色沙發，四周擺放著看似價值不菲的收藏品。一道身影從房間晃出，對於站在自己房門邊的人，不發一語的瞥了一眼，逕自走向客廳的沙發上坐著。

站在門邊小小的身影，用骨碌碌的大眼看了看坐在沙發上的身影，再看到在廚房裡忙著分蛋糕的婦人，素淨的三塊白色瓷盤擺著精緻的小蛋糕，一轉頭，半掩的房門裡看到男人站在有些擁擠的書櫃前說著電話，整齊的桌面放著一疊資料夾。

在屋子的最角落，與周遭格格不入的木門無聲的開啟，關上。

靠著牆上窗戶邊的床，床邊的小桌子，老舊的木質地板已經分不出是刮傷還是木紋，還有一個老舊的衣櫃。空間只夠容納這些家具和一個人的走道，墨黑色的頭髮長的有些蓋住了眼睛，不合身的衣服掛在瘦弱的身子，但一雙大眼卻像是藏著很多話，讓看到的人忍不住注視著。

坐到書桌前，打開了空白頁的筆記本平躺在書桌上，小手握著筆，一行行像涓涓水流流出的漂亮字跡，卻是出自於看似年僅五歲的男孩。

門外是三個人的談話聲，溫暖的問候，乖巧的答話，還有叉子與盤子敲擊的聲音。

哥哥在房間裡待了一整天，下禮拜就是檢定了！他看起來好像很累，要是可以幫他就好了...蓋上筆記本，他跳下椅子，爬上床去，看著窗外的景色。牛皮紙質封面的筆記本署名：林宇地。

電話鈴響起，林宇地豎起耳朵聽著。這間房間是隔音效果最不好的地方，但對他而言，一點也不影響。他正好能靠著聲音掌握外面的情形。

說話的聲音很小，但媽媽敲著桌子的聲音卻很明顯…大概是桂花阿姨吧！他把筆記本，筆裝進背包裡面。

放假前他就已經跟桂花阿姨約好，今天要帶他去動物園。

門鈴響起的瞬間，林宇地打開了房門。

「等我很久了吧！」嚴桂花看見林宇地便笑著伸出手牽著他。「美雯，弟弟我帶走了喔！」

雖然朝屋子裡喊了這麼一聲，也不過是一個形式上的禮儀。

「現在是小朋友的點心時間了，你想吃什麼？」

一大一小的身影晃過街道，嚴桂花停在小餐車旁買了兩份可麗餅，在公車站牌的附近停下，一邊享用一邊等著下個班次的公車。

「宇地今天想去看什麼動物？」

林宇地放下小手捧著的可麗餅，從包包裡拿出夾在筆記本裡的小紙條。

嚴桂花接下紙條。她已經很習慣林宇地不會有所回應了。

「這些都是作業指定的嗎？」

林宇地搖搖頭，拿出一張空白的學習單。上面端端正正的寫著二年甲班林宇地的字樣。

嚴桂花看了看。原來這次的作業是指定遊記啊！

公車停在眼前，造成的陰影籠罩住兩人。

也許是暑假期間，動物園裡人潮不算少。

林宇地即使是像現在這樣出去玩，他也是乖巧的走在嚴桂花身邊。

帶著林宇地走過一個又一個主題區，嚴桂花看著小小的身影停在圍欄前，半張著嘴看著籠子裡的動物隔離於外面的世界一般，過著自己的生活。

坐在園區裡面的咖啡座，林宇地想看的動物都已經走過一次。嚴桂花喝著咖啡，看著林宇地認真的寫著學習單。

「哥哥是什麼時候要考試你知道嗎？」林宇地點點頭。翻開筆記本的第一頁，他指著上面的日期，是下周六。嚴桂花笑著摸摸他的頭。

「你想要去嗎？」林宇地看著她，嚴桂花笑了笑。

「走吧！我們該回家了！」

踏在回家的路上，嚴桂花盤算著是不是要接林宇地回她家去住一陣子。妹妹美雯家裡的狀況她很清楚，最近又是長子宇天的資質檢定考試，宇地在家裡的狀況應該不會太好。

「宇地，你要不要來跟阿姨一起住？」

停在家門口前的路口，林宇地眨著大眼看著阿姨蹲在眼前和自己的視線平行，他搖搖頭。

「為什麼？跟阿姨住不好嗎？」他的回答依舊是搖搖頭。筆記本翻到白天寫的那一頁。

嚴桂花嘆口氣，牽起小手，回家。

坐在回家的公車上，窗外的景色飛快的閃過，她的腦海依舊盤旋著林宇地的事情。她實在不明白為什麼家裡居然可以把這麼荒唐的事情視為理所當然。就因為宇天正好在宇地出生的那天出了車禍而有生命危險，就把過錯都歸咎在什麼都不知道的宇地的身上。這已經不是迷信而是愚昧了！嚴桂花對著車窗反映出的模糊影像扯出一抹嘲諷似的笑。

宇天是天才兒童，家裡對他有很大的期待，而宇天卻是一個不會說話的孩子，因此更遭家裡的人忽略。

嚴桂花下了車。

她也曾動過念頭要帶宇地去看醫生，但卻被家裡的人阻止，宇地自己似乎也很排斥。

「桂花！剛剛有位先生來找你。」警衛先生一抬頭看見熟悉的身影，熱烈的招呼。

「誰？」

「他只留下電話號碼，在這裡。」

「謝啦！陳伯」嚴桂花看著紙條上的號碼，不知怎麼的有些熟悉感。

回到自己的公寓，嚴桂花拿出手機來輸入號碼，還未輸入完，手機的通訊錄跳出了曾品文的字樣。

「喂？哪位？」

「老師你好，我是宇地的阿姨，請問老師找我有什麼事嗎？」

「阿姨？請問她的父母在嗎？」

「如果是宇地的事情的話請直說無妨。」

「我這邊有些問題想要跟宇地的家人談談。」

嚴桂花暗暗嘆口氣。

「他的爸媽在忙，我可以代為轉達。」

曾品文猶豫了一下。「是這樣的，下周六我聽說宇地的哥哥有參加資優的檢定考試」

「是的。請問有什麼問題嗎？」

「那宇地呢？」

「宇地？」

「是的！之前我有發過通知單，宇地也有資格，不過沒有得到回覆，我以為是家長這邊沒有重視，但我今天聽說哥哥有參加考試，所以才想問問。」

嚴桂花睜大雙眼。宇地也有檢定資格？

「他沒有提起過這件事情，所以我並不知道…不好意思，老師，我明天帶宇地過去，不知道方不方便？」

「當然可以，我會在學校。」

嚴桂花掛上電話，一個人坐在沙發上發愣。過了一會兒不禁笑了出來，她怎麼會忽略了宇地超乎常人的語文能力？

隔天一早，嚴桂花直接驅車前往林家所在的高級公寓。

「桂花？」嚴美雯一打開家門不禁愣了一下。

「可以讓我進去嗎？」

「喔…當然可以。」

嚴桂花向在餐桌前的妹夫林明貴點點頭，就朝著林家房子的角落走去。輕敲過那扇格格不入的木門，沒有回應，這個時間點，宇地應該是還在睡。

打開房門一眼就見到宇地小小的身影縮在被窩裡面，枕邊擺著的是他從不離身的筆記本。

「宇地。」嚴桂花坐在床邊，柔聲喚著，一邊輕輕的撫著他拱起的背。

林宇地翻過身，緩緩的睜開眼，看見嚴桂花的眼神有些放空。

緩緩的坐起身，他帶著疑問的眼神看著嚴桂花，似乎是在問她為什麼在這裡。

「起來換衣服了！帶你出門。」

林宇地點點頭，乖巧的下床去拿衣服。嚴桂花看著林宇地自主的完成所有的預備動作。

走出房間，正巧碰見嚴美雯捧著托盤往林宇天的房間敲門。

「宇地我帶出門了。」回應她的是幾乎不能察覺的一瞥。

牽著林宇地，嚴桂花踏進學校教職員的辦公室，位置上的曾品文抬起來看了看林宇地，接著向嚴桂花點頭示意，林宇地眨著眼看著自己的老師。

三個人走到辦公室旁的會議室。「宇地，阿姨怎麼會不知道檢定的事情？」曾品文率先開口。而嚴桂花經過一夜的時間思考，已經大概了解宇地這麼做的原因。

林宇地抬頭望向曾品文，又看看嚴桂花，然後拿出筆記本，在上面緩緩的寫著。兩人耐心的等著。不需要。嚴桂花摸摸他的頭，林宇地抬起頭看看自己的阿姨，眼神是一片純淨的堅定。曾品文看著那漂亮的字跡所傳達的決心。

他知道林宇地有些特別，他不說話，但卻會用筆談，並且有超乎年紀的語言能力。不過在班上他似乎沒有因為這樣而遇到什麼困難，反倒是班上以他為中心，相當的團結，這讓許多老師都倍感驚訝，是非常特別的例子。

嚴桂花看著林宇地眼裡完全純粹的堅定，向老師點點頭。

「老師謝謝你的關心，我想宇地是因為不想參加才沒有讓我知道的。」曾品文看看兩人：「我知道了。其實第一階段的測試已經結束，現在才問也已經太晚，但我還是要確認是不是哪裡有疏失。」

嚴桂花點點頭，曾品文也向她點頭之後便離開會議室。

嚴桂花看看林宇地，情緒有些複雜，林宇地拉拉她的衣角，向她綻開一個燦爛的笑容，大眼裡閃爍著慧黠的光采。

「宇地是不想參加才沒告訴阿姨的，對嗎？」林宇地笑著點點頭。

他很清楚自己狀況，也知道眼前的桂花阿姨是最疼愛也最了解自己的人。

「好啦！反正我今天也沒有工作，我們再出去玩吧？想去哪裡？」林宇地歪著頭思考了一下，在筆記本上寫道：去桂花阿姨想去的地方。

嚴桂花帶點驚訝的看他：「那我們去逛街吧！我好久沒有逛街了！」

林宇地捧著飲料，和嚴桂花走在鬧區的人行道上。嚴桂花其實是想幫林宇地買一些東西，選些新衣服，還有看看他有沒有想要什麼。

帶著宇地進到百貨公司，他們停留在專賣童裝跟玩具的樓層。

「宇地在這邊看看有沒有想要或需要的東西，阿姨在那邊看看。」宇地點點頭，看著嚴桂花離開到一旁的店裡面穿梭著。停頓一下，他緩緩的往玩具區走去。

嚴桂花正端詳著一件小男生的九分褲，想像林宇地穿起來應該很合適，衣角被拉扯的力量讓她下意識的轉過身。林宇地向她遞了一個可愛的貓頭鷹吊飾。

「想要這個？」林宇地點頭。嚴桂花不禁有點好奇。

林宇地從沒主動跟她說要買什麼，但這次卻選了一個吊飾。

「這樣就好了？」林宇地再次點頭。

嚴桂花走向櫃台，將幾件衣服和褲子還有那個小吊飾一起結帳。

「走吧！」

嚴桂花一手提著幾個大紙袋，一手牽著林宇地步出百貨公司。

將東西分門別類的收到櫃子或是書桌裡，嚴桂花看著林宇地拿著那個吊飾。

「宇地喜歡貓頭鷹呀！」林宇地點點頭又搖搖頭。他是喜歡，但他知道嚴桂花這麼說不是在問自己喜不喜歡，而是在問他選了這個東西是不是有其他的意思。他打開抽屜，拿出一個小信封，將兩樣東西都遞給嚴桂花。

信封裡是一張卡片，嚴桂花抬頭看看林宇地，他只是點點頭。

嚴桂花打開卡片，一會兒之後站起身摸摸林宇地的頭：「我知道了！交給我吧！」

林宇地報以微笑，還有筆記本上謝謝！的字樣。

「那我回去囉！下星期六我會來接你的！」

木門關上。林宇地坐到書桌前，翻開筆記本，寫著沉默世界裡的紛紛擾擾。

嚴桂花看著手上的卡片跟禮物。嘆口氣，他走向還在客廳的母子兩人。

「宇天，聽說你下禮拜就要考試了？」

宇天面無表情的點點頭。

「我準備了一個小禮物要給你。」嚴桂花將卡片跟禮物遞給宇天。

「謝謝阿姨。」

「要好好加油喔！」嚴桂花帶著溫柔的笑。

「桂花，謝謝你。」

「哪裡，宇天也是我的小外甥。那我先走了！」顏美雯點點頭，送她到門口。

嚴桂花攤在駕駛座重重的嘆口氣。宇地大概比他們想的都還要明白自己在家裡的立場。就算想對哥哥加油打氣也會被冷眼相待，所以才這麼拜託她了…但是，宇地會知道，自己其實也是不屬於家裡的一份子嗎？

「宇天，阿姨給你的禮物給媽媽看看」

那張小臉抬頭看著自己的母親，乖巧的遞出本來握在手上的東西。

嚴美雯先看了看有著百貨公司專櫃包裝的吊飾，又打開封裝好的信封，拿出卡片。

貓頭鷹看起來很聰明，希望可以帶給你考試的好運。短短兩句話、透著稚嫩的用詞。嚴美雯皺皺眉頭，又把東西還給林宇天。她說不出哪裡奇怪，但看著卡片時卻有莫名的異樣感。

「時間差不多了，趕快回去房間寫作業吧！」

握著卡片跟吊飾，林宇天乖巧的回到房間裡。小臉依舊沒有一絲情緒。關上那扇美麗的白門，林宇天沒有坐到桌前，而是爬到床上。

他知道那並不是桂花阿姨送的，而是那個被當成不存在的弟弟給他的。林宇天凝視著擺在牛皮紙質筆記本旁的小貓頭鷹。

林宇地睜開眼，但眼前是一片漆黑，下午被送到家之後，他就沒有離開過房間。不知道什麼時候睡著，探出小手打開書桌前有機器人圖案的檯燈。紅色ＬＥＤ的電子鐘告訴他現在應該已經是家裡的人要準備睡覺的時間了。

摸摸自己的肚子，林宇地走出房間。

他知道爸爸媽媽都不喜歡自己，但是他們還是會幫他準備最基本應該有的東西。像是那間房間還有每天的晚餐跟他會需要用到的錢。林宇地發現家裡已經熄燈了。

爸爸媽媽已經上床了吧。走進乾淨的像是樣品展示區的廚房，一個飯盒放在流理檯旁邊。

林宇地出神的看著微波爐透出溫暖的光線。哥哥會不會喜歡那個禮物呢？

而林宇天的房門不知何時打開。

「這個是你給我的吧？」林宇地瞪大眼看著這個時間應該早就入眠的哥哥出現在眼前，手上還熱騰騰的便當盒險些掉到地上。

林宇天看著弟弟，林宇地回過神來不好意思的點點頭，然後又疑問的看著他。似乎在問他怎麼知道。

「爸媽已經睡了，講話也不會被發現的。」

林宇地向他笑了笑。然後搖搖頭。

林宇天聳聳肩，又看了他一眼。

「一直沒機會問你…筆記本你喜歡嗎？」

林宇地又笑了，點點頭。厚厚的牛皮紙質封面的活頁筆記本，很有哥哥的風格。

看著林宇天的背影，他知道哥哥沒有表情、看起來很酷的樣子，其實是對感情的表達感到困惑。天才如他，沒讓任何他們身邊的大人知道，何況爸媽都忙碌不已，他們會發現的機會也少。而自己卻是正好相反。

哥哥喜歡真是太好了！

嚴桂花才剛醒過來，家裡的電話就響個不停。

誰會打家裡電話？過濾過人選之後，嚴桂花皺了皺眉頭。

「桂花，你爸人不舒服說是要你帶他去醫院。」

連招呼都沒有，婦人的聲音就這麼劈天蓋地而來。嚴桂花換過拿著話筒的手：「什麼症狀？」

「他說頭暈…噁心還有…」

嚴桂花嘆一口氣。

「我馬上回去。」

拿出衣櫃裡看起來還算正式的衣服，對著鏡子塗上鮮艷的口紅。

她怎麼會不明白這是家裡兩老的伎倆？她都被騙過幾次了？說是人不舒服，一定要她趕回家，明明美雯一家就在一條街外的公寓。不過既然是自己的父母也不是誰近就是誰的責任，但是往往她一踏進家門，就會看到說不舒服的那位老人家正眉開眼笑的跟他沒見過幾次面的叔叔阿姨伯母聊天，一旁絕對坐著勤獻殷勤的同齡人…或是大她個十歲的男人正在討好他的父母，反正在他們眼裡都一樣，最重要的是可以把她『嫁掉』。

一開始還會感動爸媽是為了她的將來打算，但在不知道第幾次之後，她明瞭一場場的相親背後，有的只是利益交換，而她是被利用放逐的棋子，因為她身上流著的不是嚴家的血。

果然還沒踏進家裡就聽見嚴家大家長超宏亮的笑聲。瞟了一眼停在庭院的百萬名車，嚴桂花對著擦得閃亮的車窗迅速的撥撥頭髮。

「爸你還好嗎？」

「就是早上低血壓…」

千篇一律的說詞，嚴桂花早已經自動略過，坐到父親旁空出的位置，對面就是這次的對象。

她並沒有結婚的意思。在別人眼中，她是事業成功的女強人，獨立又自主，同事裡的小女生有不少把他當偶像看待，但並非因為這樣而不想踏入婚姻，而是有更重要的事情讓她放不下…

嚴父已經開始滔滔不絕對方的條件有多好，人怎樣體貼又孝順。嚴桂花扮演好一個好女兒，靦腆的對對方笑著點點頭，即使在她面前這個人目測大她十歲左右，富裕的生活大概很奢侈吧！不到半百已經有點老態，再過幾年也許看起來會比自己的父親還老…思考被父親的叫喚打斷，嚴桂乎回過頭又是靦腆一笑。

嚴父已經溜回自己的書房去，製造兩人獨處的機會。

「嚴小姐，你好！」

「你好，陳先生。」

「嚴小姐看起來很年輕呢！」

嚴桂花點點頭，接下來大致的流程她都可以掌握。當問題終於從個人調查轉向個人情感狀況時，嚴桂花開始不時的看看手機，看看手錶。

「嚴小姐是等等有急事嗎？」當嚴桂花開始第五次查看手機，對方問起。

「也不是…只是我等會跟人有約了。」

「嚴小姐有對象了嗎？」

「不是…」

「那是？」

嚴桂花在心底翻個白眼。

「小朋友在找…」

「小朋友？嚴小姐不是老師吧！」

「不是…」話還沒說完，她就突然看了看手機。

嚴桂花點點頭，刻意走到角落。但他知道坐在另一邊的他肯定可以聽清楚他在講什麼。

「嗯？小寶貝…乖….我…回去了…」

嚴桂花不時觀察對方的臉色。上鉤了！

「嚴小姐要忙的話，我就先告辭好了。」他站起來像剛掛斷電話的嚴桂花欠身，隨即轉身大步離開，在嚴桂花看來就像是逃跑一般。

「爸，客人走了，要我跟你講一聲，我還有工作，先走了！」嚴桂花走進書房，拋下一句話，隨即離開。

她沒打算要回來跟他們惡言相向，就算他們打著的主意不光彩，他們依舊是把她養大的父母，這樣的一點尊重還是應該的。

「都已經老大不小了，還不肯嫁？是想讓我們兩老養你一輩子不成？」

「媽，我已經在自食其力了，每個月按時拿回來的錢，相信你們也有收到。」

停在車門前的嚴桂花回過身。

「當初就不該帶你這個賠錢貨回家…」嚴母刻薄的字句打在嚴桂花身上。嚴桂花咬緊下唇。她不能回嘴，回嘴就算是輸了，又會上演同樣的鬧劇。一次又一次，她學會沉默。嚴父不知何時出現在他們身邊，半拉的把嚴母帶走，只留下一句：「你既然是嚴家養大，就要對嚴家有貢獻，讓你嫁給有錢人，該偷笑了！」

嚴桂花把車停在自家車庫，呆坐著，筋疲力盡。

像是想起什麼，她拿起手機。

帶著林宇地回到自己家，嚴桂花拿出家裡的零食和飲料放到桌上。

她最後還是決定把林宇地接回自己所住的公寓，打過電話給妹妹美雯通知一聲，隨即去幫林宇地收拾一個星期的行李。

林宇地知道阿姨的心情不好，拿著阿姨遞給他的餅乾有一口沒一口的咬著，一邊看著她。

嚴桂花打開筆電。已經休假很多天，就算工作性質自由，應該完成的工作她還是會按時交差。

兩個人都在的客廳卻安靜的聽得見呼吸聲。

吃完餅乾的林宇地沒有猶豫的往房子最底端的房間走去，他的目標是房間窗邊的大書櫃，捧了一本書坐到在工作的嚴桂花旁邊。嚴桂花感覺到身邊小小的身影，側頭看了一眼捧著兒童讀物的他蹭在她身邊坐著，低頭專心的看著書面上的字和插畫。

不知道過了多久，嚴桂花突然感覺到大腿被東西沉沉的靠著，低頭一看正是林宇地靠著她睡著。一抹似水的笑容綻放在她的唇邊。輕輕的把林宇地抱起來放到沙發上，為他蓋上毯子，手機鎖定屏上顯示已經是晚餐的時間。

靠在沙發上，她一邊看著林宇地的稚氣的臉龐，一邊思索著晚餐該怎麼處理。

嚴桂花知道自己早上的心情在看到林宇地的那一刻就被平復了！她疼惜著林宇地的原因，有很大一部分是因為自己也是家中不被接受的那個人。從小到大她都沒被當作是嚴家的一份子，所以她對林宇地的處境感受格外的深刻。她不知道宇地都在想些什麼，畢竟宇地不說話，就算是以文字方式表達，也從不談論關於自己的事情，唯一可以確定他確實是一個好孩子的根據，就是他眼裡一直都那麼純粹，就像是被爸媽保護著還沒有受過挫折的雛鳥一般。嚴桂花摸摸林宇地墨色的頭髮，啊！該帶他去剪剪頭髮了。嚴桂花站起來往廚房走去。

宇地有多聰明，自己應該是最明白的人，她也最清楚宇地並不是那種被翅膀保護著長大的孩子，所以宇地可以保持那樣的純粹，那是多難得的事情！

林宇地在嚴桂花摸他時馬上就醒過來，但他沒有睜開眼。

這樣子的話，桂花阿姨的手就會停留的久一點。

嚴桂花準備好晚餐走進客廳要把林宇地叫起來時，他正趴在桌上不知道在寫什麼。

「宇地，吃飯囉！」嚴桂花刻意不靠近筆記本。

沒有馬上行動，林宇地抬頭看看嚴桂花。嚴桂花看看他，笑了笑：「等你寫完再吃也沒關係。」

林宇地也回以笑容，低頭繼續寫下去，嚴桂花坐到一旁，看著他小小的背影。

嚴桂花總是想，也許林宇地把自己的事情全都說給筆記本聽了，所以就算他不講話也不會有任何困擾。

一邊注意著林宇地，一邊翻著隨手拿到的雜誌。林宇地畫下最後一個標準如印刷體的句點，合上筆記本。嚴桂花已經放下手上的雜誌等著他。

「我做了蛋包飯喔！」嚴桂花下意識的牽起林宇地的小手。

最喜歡吃桂花阿姨的蛋包飯了！林宇地笑瞇了眼看著嚴桂花。

林宇地在嚴桂花家的第七天迎來了林宇天的第二階段測驗。林宇天在第一階段的測試表現得非常的好，讓林明貴跟嚴美雯對他抱著極大的期待。

悶熱的天氣，讓人們心浮氣躁。為了試驗而開放的預備教室都是大人們的交談還有孩子們的喧鬧。

嚴桂花牽著林宇地找到林宇天所在的休息室，選了離林宇天母子倆最遠的位置坐下，這是林宇地的意思。大概是不想打擾哥哥吧！嚴桂花看著他正慢慢的吃著巧克力吐司。

嚴桂花早上正要去叫林宇地時就看到他已經穿戴整齊在收背包。她不禁莞爾。如果林宇地、林宇天是正常的兄弟，感情可能會非常的好吧！

林宇天在弟弟和阿姨踏進教室時他就看到了，視線在林宇地身上停留了一會，一瞥包包上的新吊飾，又默默的斂回眼神。林宇地看向哥哥，淡淡的笑容浮現在臉上，他同時也看到了貓頭鷹吊飾掛在哥哥的包包上。

第二階段是個人檢定。在第一輪的檢定之後，剩下的人數其實已經不多了。

嚴美雯不斷的叮嚀著林宇天等等該怎麼做，面對老師的問題該怎麼回答之類的，不時穿插幾句對林明貴還沒有出現的抱怨。

坐在另一端的林宇地擔心的看著哥哥。嚴桂花看看他：「需要我去看看嗎？」林宇地抿了下嘴唇，搖搖頭。她不知道宇地察覺了什麼，但是她可以感覺到敏感的他很不安。

林宇天不像平常一樣對著正喋喋不休的母親，而是雙眼放空的看著窗外因烈日而顯得格外鮮豔的景色。媽媽的長篇大論他一句也沒有聽進去，只感受到一種陌生卻又有一絲熟悉的感覺在他體內膨脹著。彷彿是心中住著一個人，而那個人現在正對他大喊著：「逃！」

這種感覺在記憶模糊的過去似乎也有過一次…很久很久以前…林宇天出神的凝視著窗外搖曳的樹葉和花朵。

「我出去找你…」嚴美雯對著電話那頭的林明貴說著，不自覺流露的不耐延續到林宇天身上。

「…在這…宇天！你有沒有在聽？我要你好好待在這裡，我去帶爸爸進來！」林宇天看看他，緩緩的「嗯」了一聲。

嚴美雯剛出教室，通知的人員隨即進來通知考試即將開始。

從剛剛開始就一直觀察著哥哥狀況的林宇地拉拉嚴桂花，向她指指林宇天的位置。

嚴桂花走向林宇天：「宇天，不要緊張！好好表現就好！」她蹲下來看著他沒有絲毫情緒的眼，緩緩說著。將他交給通知的人員。

嚴美雯和林明貴回到教室哩，嚴桂花馬上向他們說明宇天已經進去進行檢定。

嚴桂花回到林宇地的身邊。她第一次察覺，宇天似乎有哪裡不對。若有所思的看著林宇地。林宇地正對了翻到空白頁的筆記本發呆。兩人就像被按了暫停鍵，任憑他們以外的世界紛擾運作，依舊沒有一點反應。

時間一點一滴的過去。檢定的時間是兩個小時半，有些家長就先離開休息室，林明貴跟嚴美雯就是其中之二。

看著時間已經差不多，林宇地推推嚴桂花。兩人走到考場外面，等著考試結束可以直接和宇天碰面。

作為考場學生預備區的教室門打開，學生三三兩兩的走出來。

「宇地！林宇地，你怎麼會在這裡？」一個看起來和林宇地同齡的小男生邊揮手邊向他們跑來。

嚴桂花低下頭來看看林宇地，後者則是抬頭對那個小男生笑了笑，拿出筆記本來寫字。

哥哥來考試。你呢？考試會嗎？

「也沒有會不會，就是回答問題而以啊！」林宇地的同學笑著道：「…哥哥？是林宇天嗎？」

宇地瞪大眼睛，向他點點頭。

「他剛剛不在這裡喔！」

林宇地露出困惑的表情，嚴桂花也皺皺眉頭。怎麼一回事？

「裡面的老師剛剛喊了很多次『林宇天』，然後就有老師跑出去了。」

嚴桂花變了表情，林宇地也感覺到似乎哪裡不對勁。

「是這樣呀…你媽媽是不是在休息室等你？快點回去吧！」嚴桂花彎下腰來拍拍他的肩。

「喔！對吼！阿姨掰掰，宇地開學見！」他急急忙忙的要離開，邊向他們揮手邊跑走。

嚴桂花重新整理思緒，最後還是先往試場的地方去詢問情形到底是怎樣。

「林宇天？妳是他的…？」還在考場的老師驚訝的看向嚴桂花。

「我是她的阿姨」

「所以他有來？」老師的的臉瞬間刷白。

「是的…」

「糟糕了！」那位老師暗叫一聲：「我們在點名的時候發現他沒有在位置，有請其他老師到休息室去看看，但是沒有看到人。也打電話給家長，但一直沒有人接…」

嚴桂花深吸一口氣：「你們在休息室的時候沒有先點過名嗎？怎麼會出現這種紕漏？」

「小朋友都是由爸爸媽媽親自帶到考場的，我們的老師只是到休息室通知時間，雖然也有部分爸爸媽媽讓小孩直接跟著通知的老師到試場，但我們並不清楚有哪些小朋友，都是到試場內才確認的。」那名老師顯然也不太高興。

林宇地拉拉嚴桂花的衣角，將寫好了的筆記本遞給她。

應該先通知爸爸媽媽還有找哥哥！比平常還黑的字跡，還稍微能看見凹痕。嚴桂花不禁慚愧。

「知道了！」嚴桂花重新看向那名老師，放軟態度表示：「可以麻煩您幫我們找林宇天嗎？」

那名老師看看宇地，隨即回應會利用廣播系統，看看他會不會回來，並且請其他老師幫忙。

「宇地，我們去找哥哥，這裡是你們的學校，你覺得他可能去哪裡？」

林宇地先是搖搖頭，接著像是想起什麼，在筆記本上寫著：圖書館

嚴桂花一邊打電話一邊跟著林宇地的腳步往圖書館去。電話依舊是不通的。

美雯他們到底在幹嘛？嚴桂花忍不住瞪著電話。

「宇地，你確定哥哥會在圖書館嗎？」

林宇地只是回望她。

嚴桂花接到妹妹回撥的電話，留在圖書館外面。而先進到圖書館的林宇地穿梭在一排排對他而言十分巨大的書架，豎起耳朵仔細聽著是不是有人的聲音…

嚴桂花走進圖書館，高跟鞋踩在磁磚地板上的聲音格外的明顯，林宇地突然出現在她面前，帶著淡淡的笑容。

「阿姨…」林宇天隨後也跟著出現「抱歉…」看到林宇天的嚴桂花終於鬆了口氣。

「宇天，怎麼沒有去考試？」

林宇天不安的咬著下嘴唇，只是搖搖頭，似乎不願意說。嚴桂花轉向林宇地，他也同樣搖搖頭。嚴桂花可以看得出來，林宇地的搖頭代表的不是不知道，而是不能告訴她。

嚴桂花嘆口氣。連宇地都不告訴她，她也沒有別的辦法了。

林宇地看著嚴桂花眼裡閃過一絲失望，他抿緊嘴。還不是時候…現在還不是時候…他在心裡默念著。

林宇天、林宇地兩人並肩坐在一起。

嚴美雯和林明貴兩人的身影出現在不遠處。林宇天站起來拍拍褲子。

「宇天呢！？」嚴美雯幾乎像是質問一樣的聲音，即使是有些距離的兄弟兩人依然可以聽得很清楚。

林明貴則是直接越過嚴桂花，來到兩人身邊。

啪！所有人的視線都聚集到聲音的來源。林宇天瞪大眼看著在自己前面的林宇地。嚴桂花衝向前，將林明貴跟兩個小孩拉開距離。

「你在做什麼？怎麼可以這樣打小孩？」嚴桂花心疼的看著捧著自己臉頰的林宇地，眼中閃著一絲淚光。

「我都還沒問你，為什麼你送出門的小孩會不見！」

林宇天看著這一幕，似乎要說什麼。林宇地看看哥哥，向他扯出一抹微笑然後搖搖頭。

「到底誰是宇天的爸媽了？」嚴桂花扯出一抹冷笑。「宇天已經是小六生了！他有自己的思考能力判斷，難道你們覺得他會這樣消失在考場是走失嗎？一定是發生了什麼！」

「壓力」稚嫩的聲音堅定傳到在場的人耳裡。三名大人都驚訝的看向唯一還能發出這樣聲音的林宇地。

林宇地的大眼回望過他們，然後看向哥哥。他似乎看到哥哥結凍的眼，有一絲的笑意。

「你們聽到哥哥可以參加考試之後就不斷的讓哥哥讀書讀書讀書，但是哥哥想要什麼你們有問過他嗎？」

「哪來的小孩子，這裡沒有你說話的資格，要不是你，宇天怎麼會突然放棄考試？你為什麼要來？你憑什麼跟我們說宇天想要什麼？他是我們的小孩…」

林明貴惱羞成怒的對林宇地咆哮。嚴桂花本來要阻止他，他卻自己停下來了。

林宇地那雙大眼就這麼看著他，不帶一絲的雜質，卻有滿溢的怒氣。

「我是宇天哥哥的弟弟，就算你們都不喜歡我，當我不存在，我還是活在這個世界上。」林宇地愛笑的小臉收起了笑容，跟宇天一樣的面無表情讓站在一起的兩人看起來如此神似。「你說哥哥是你們的小孩，你們卻沒發現哥哥把自己的心鎖起來？」

嚴桂花像是第一次認識宇地一樣看著他。這就是…宇地？那個不說話卻總是溫柔可愛的小小孩？

林宇地停下來看看哥哥，還有在旁邊已經錯愕到說不出話的媽媽。林宇天嘴角微微的上揚，林宇地也回給他一個淡淡的微笑，但只停留短短幾秒。再回過頭看向林明貴和嚴美雯時，剛才的笑意消失得無影無蹤。

「哥哥在考試前很緊張，媽媽明明就在旁邊，還是不斷的說著要哥哥加油。哥哥需要的不是加油！他需要的是媽媽給他一個鼓勵的擁抱！但是你們卻是讓哥哥自己去面對這些壓力！」

「美雯，跟你說過多少次…」

「爸爸你也一樣！哥哥過第一關的時候開心的到處炫耀,但考試時你卻沒有陪著哥哥！哥哥的聰明不是你的寶物！」

林宇地再次看向哥哥。

「我放棄考試了…沒有感情的我是不可能通過第二階段的測試的。」

林宇天也轉頭看向爸爸媽媽。

「你怎麼會沒有感情呢…」

「媽媽，你知道我多久沒有笑了嗎？」

「我…」

「從宇地回來那天，我想靠近他，卻被妳跟爸爸強迫學會無視開始。」林宇天非常清楚自己為什麼會變成這樣，但就是知道，他才不肯解開這樣的魔咒。他也知道宇地不是不能說話或是不會說話，而是不說話。所以他更加確信自己這麼做是對的。

嚴桂花已經調適過來，她帶著好奇看著兩兄弟。

這就是他們剛剛搖頭的原因吧！因為她並不是問題的癥結點，真正的原因是出在爸媽身上。

嚴美雯突然哭著把兩兄弟抱住。

「宇天…宇地…」兩兄弟任媽媽把自己抱得緊緊的。

「明貴，宇天和宇地是手足，你是他們的爸爸，你們難道沒有想過，宇天有過於常人的能力，宇地是不是也有機會呢？」

嚴桂花把妹妹扶到一旁，對著完全慌了手腳的林明貴冷笑道。

「宇地也有參加檢定的資格，他有過於常人的語言能力。我想，他不說話就是想要隱瞞。他們兩個都是天才，並不是你們想像的無知小孩。」嚴桂花回過頭看看林宇地正拉著自己的衣角，還有他手上的筆記本：可不可以先回家？嚴桂花笑著對他點點頭。「我先帶他們回去，等美雯平復一點你們再自己談談。」說著，留下林明貴一個人呆站著。

嚴桂花帶著三人回到自己的公寓，讓嚴美雯躺到客房的床上，林宇地帶著林宇天到嚴桂花準備給他的房間裡。嚴桂花看著兩人，溫柔的笑意不自覺的流露出。

「桂花，你比我還像他們的媽媽。」

「我只是在宇地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罷了！只是，宇地比我還要聰明太多了！」嚴桂花回過頭向妹妹笑了笑「好好休息一下吧！我可以再當幾個小時的保姆，雖然他們可能比我們還要更像大人…」

嚴美雯也笑了笑,輕聲道:「姐，謝謝你。」

宇地的房間裡依舊是安靜無聲的，厚厚的牛皮紙質筆記本翻開了某一頁，記錄著這樣的對話：

『不想說話的話就用寫的吧！如果是你的話沒問題的吧！』鉛筆色的字跡已經顯得模糊。

新的字跡接續著：

哥哥，你的字好醜！

『沒聽過天才的字都醜嗎？何況這可是我買給你的耶！』

（大大頑皮的鬼臉）我的就很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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