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十二時五十二分。她撐着純黑色的傘,在春雨中等着二十三號公共小巴的尾班車。
每天幾乎分秒不差,她都會準時在十二時三十分到達車站,乘上尾班車的前一班車回家。因為她是一個凡事都希望替自己留一點退路的人,保留可以承受失敗的餘地才可以令她安心,令她可以安於平凡和千篇一律之中。
可是,這個規律被打破了,只因她在外國工作的摯友小蓉突然致電告訴她的喜訊。小學時期她們便是彼此的知己,只因是彼此是那麼的相似。除了性格之外,更加相似的是她們的感情路上一直都無人問津。但是從小蓉在選擇孤身一人到外國發展事業之後,相似之處也逐漸地不再相似了。
她知道小蓉是在半年前才結識到男朋友,可是她萬萬也想不到他們在交往這麽短的時間後便決定結婚。她生怕她的好姊妹被騙,便追問着小蓉一切有關的事情,從相知到相惜,鉅細靡遺。這種興奮又緊張的心情令她在談着電話時原地踱步打轉了也不自知,導致她沒有如過往準時到達車站。聽着小蓉細説着她浪漫愛情故事,心底裏好像有些什麼在蠢蠢欲動似的。
那麼你的真命天子呢?限你在我的結婚典禮之前帶來給我看看!
小蓉在掛線前拋下了這句話給她,令她陷進各種幻想之中。互送情書、共享燭光晚餐、共酌同一杯紅酒......就算一向不聞情事,在聽過自己的摯友那樣幸福的描述她的浪漫經歷後,免不了萌生出想談戀愛的衝動。
「喂,小姐你是不是要乘車呀?」司機粗曠的聲線把她拉回現實之中。
上車後,她習慣性地坐到最後一排的單人座位上。因為已經是尾班車,車上的人寥寥可數,也沒什麼特別的。然而,坐在旁邊的雙人座位上的人卻吸引了她的注意。他一手握着收起了的彩色長傘,一手拿着皮革公事包,誇張地熟睡着,睡到流了口水,頭都快撞上前面的扶手也不知道。她是有生以來第一次看見有人可以這麼大膽和誇張的睡在公共交通工具上,令她不禁打量他起來。他的頭髮是往後梳起來的,清爽大方的展示着自己的前額。棱角分明的臉上有着深深的眼窩和高挺的鼻子,即使他不張開眼睛也能知道他有着像是混血兒的五官,黝黑的皮膚更是和身上潔白的襯衣形成強烈對比。
自從她畢業後便甚少遇到看起來和她的年紀相仿的男生了,而且能在車上睡得如此酣然的人更是在人生中第一次遇見。
他為什麼可以如此放鬆的睡在家以外的地方?他在附近工作嗎?他有女朋友了嗎?他叫甚麼名字呢?
不知是因為小蓉的說話,還是因為被他的睡顏所吸引,她對他的好奇一發不可收拾。本來只是斜着眼的打量,不知不覺間變成了歪着頭的盯視。
「啊正,到站了,快起來。你看你都睡成什麼樣子?人家姑娘都盯着你看了。」司機突然的喊聲再次把她的理智拉回,然而卻來不及收回視線,剛好對上了那雙深邃的眼睛。
一秒、兩秒、三秒。
他向着她腼腆地笑了一下,俊俏臉上的口水漬隨著嘴角的牽動,在車內燈光的映照下淘氣地閃亮着。她忍不住笑了出來,拿出玫瑰味的紙巾遞給了他,指了指他的嘴角示意他擦一擦。
「謝了。」他紅着臉地接過了紙巾擦了擦,向她和司機道謝之後便怱忙下了車。
那一聲爽朗的道謝和腼腆的笑容,印在她的腦海中久久不散,在她那死板沈悶的孤寂生活中印上了不一樣的色彩。
那天之後,她都故意放慢腳步,只為乘上尾班車,期待再遇上他,了解更多有關他的事情。她的腦海中也預演了無數遍與他再相遇的場景,也想了好幾個藉口去取得他的聯繫方法,只待遇見他便可一一實行。然而,自那天起的七天中,她都沒在尾班車上看見他的身影。
就在初芽快要枯掉之際,在第八天,他出現了,今次的他精神奕奕地坐在最後一排的雙人位置上按着手機。當她正在思考著該用哪一個方法向他搭話的時候,他放下手機向她笑著說:「上一次謝謝你的紙巾!我想問一下那個味道是什麼?挺好聞的。」意料之外的發展令她反應不過來,只能愣著坐在最後一排的雙人位置看向他。他以為她聽不清,便招了招手示意她坐過去他旁邊的位置,而她毫不豫疑地立刻坐了過去。
一路上他們由玫瑰味道的紙巾談到各種生活大小事,無所不談,但偏偏雙方都沒有主動問到彼此的名字。
這次之後,她每天都準時乘上尾班車,同時也在堅持和放棄間輪迴着。因為他乘這一班車的時間不定,最久隔上了十二天才見到他。但如果碰上他了,她都會和他並肩坐在最後一排的雙人座上談上整個車程。時間久了,她對他的了解多了,知道他是一個不喜歡受拘束和平淡的人,和他的名字剛好相反。然而,「啊正」這個名字也只是聽那一次司機喚他才得以知道的,他一次也沒有説過他叫什麼名字。除了名字外,好像有關工作的事情他都一概絕口不提。她和他談話的次數越多,她便越察覺到那幅牆壁,牢牢的擋在她和他之間。但這些都擋不住她内心越發長大的「芽」。
直到夏天,下着滂沱大雨的晚上,他淋得全身都濕透,狼狽地登上尾班車,手上只緊握着精緻的禮物盒,一言不發地坐在最後的雙人位置上。她見狀急忙拿出手帕想要替他拭乾,但換來他無情的拍開她的手,冷漠地説道:「不關你的事。」
不關你的事。
她的心隨着懸在空中的手一起落下,在看到他手中緊握的盒子她大概也明白了一二。其實她早就明白她還和他的心有一定的距離,只是不知道原來他的心中早已有人踏足。
「這個給你吧。」她把彩色長傘放在他的旁邊,頭也不回地下了車。
凌晨,十二點三十分。她收起了純黑色的傘,坐到最後的單人位置。2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mJ3o3CVh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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