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靜茵獨自坐在診所的候診間,氣息有點頹頓,也有點落寞。
早上起床她已感到身體有些不適,渾身沉沉鈍鈍的,像感冒將發未發的樣子。然而她還是撐著上班,這並非什麼責任感使然,而是因為在這段時間裏工作中那些枯燥數字反而有助暫時忘卻那纏身的噩運;若抱恙在家,心中的不安全感肯定會更棱角分明。她恐怕自己會受不了而崩潰。假如真的無法避免終有崩潰的一刻,她也希望盡可能把那一刻的出現推遲。
彷彿,這是她如今唯一能因應的作為。
醫生已剛剛見過了,她被告知只有輕微的發燒,吃點藥多喝水和多休息便無礙。她有點失魂落魄,當醫生用富耐性的聲線詢問還有否其它不舒服時,她差點脫口問醫生可否幫忙檢驗有否染上愛滋。但最後,她只是問非所答說了句謝謝。
那傢伙看來不像有愛滋病……
但其他人呢?
她不准自己想下去。幸運是只要她制止,腦袋似乎又真的有能力凍結可怕的聯想。
聽見登記護士叫喚,陳靜茵猶如聽見音樂的蛇彈了起來。她意識混沌地行到登記護士的窗口前,有那麼一刻,她想不起來自己在這兒是做什麼的,只莞爾小窗內護士的製服竟跟母親在醫院穿的那套很相像。到小護士像荷官派牌似的把四只小藥袋排放在面前時,才醒起自己是病人。
「這三種藥每日服四次,四小時一次;這個每天早晚服一次,每次一顆;醫生也開了咳藥水給妳,如果有咳才服一至兩格的份量,沒有咳便不用服。」小護士簡潔地說明。
「要分飯前飯後服嗎?」
「沒關係,飯前飯後服都可以。」小護士抬眼看看病人,不禁顯露本性裏的溫柔,「妳要不要現在先吃一服?」
「可以嗎?」
「妳有沒有開車?」
「沒有。」
小護士安心點一下頭,「那便沒問題了。這些藥會令人生睏,注意力不集中,不適宜開車。妳吃過藥可以在這裏休息一下。如果有什麼不舒服可以立即叫我們。」
「謝謝。」陳靜茵衷心受落這份體貼,「診金多少錢?」
「一百八十。收據和醫生紙都在裏頭了。」
陳靜茵付了錢,回頭在冷熱水機處兑了溫水和著吞藥。她是日的作業已完成了,反正沒有趕著要去的地方,便如小護士建議的坐在角落裏休息。其實步進診所的一刻身上那些不適彷彿小鬼進不了廟般已被擋在門外,至看到醫生時更好像已自行痊癒。她歎口氣,每次也是這樣,好像非要來進貢一點錢給大夫不行。對於有點守財性格的她來說小病不如大病,因為不論公務員的醫療福利以至個人醫療保險皆無涵蓋私家診所的,這一百八十元得真槍實彈的付給別人。
候診間裏只有一對上年紀的夫婦和一個低頭玩著手機的師奶。老夫婦被叫進診間後來了一對母女,女兒穿著藍色的旗袍校裙,一坐下也是專心盯著手機,很難瞧得出她們誰是生病那個。
牆上的掛鐘剛剛過了四點。
這樣坐著其實有夠無聊,但此時的陳靜茵卻覺得坐在陌生地方反而感到一絲難得的安靜。她不想跟誰互動,更加不想任何人找到自己。如果可以在這裏坐到天荒地老也不是壞事,至少那個貪婪的惡棍無法靠近自己,傷害自己。
可惜事與願違,當她欲從手袋裏找出紙巾時,看見的卻是已調了靜音的手機正亮起慘綠的光芒,代表正有來電待接。她的心沉了一下,半晌間在心裏掙扎著好不好假裝沒留意。但結果她還是抓起了手機查看。
果然又是他……
屏幕上顯示的來電號碼並沒註上名字,但陳靜茵已熟記這組號碼代表了誰。而不管是初次打來訛人的那組號碼,或如今放恣改用的個人手機號碼,她都認為來電者不配用人的名字,除非叫他變態或淫魔吧,但她可不想手機裏的聯絡人清單上有這樣的字眼。
「噯,是我。」阿七在電話裏說。
「嗯。」
「剛剛為什麼不聽我電話?」
「我在看醫生。」
「在哪兒?」
可以的話她才不願告訴這個完全不準備問候半句哪裏不舒服的爛人,「太子。」
「太子嗎……」阿七思量了兩秒後道,「那麼等一下妳去九龍城的輝哥火鍋門口等我,今晚我們打邊爐。」
「我感冒了,不適宜打邊爐。」
阿七不耐煩地咂一下嘴,勉強遷就,「那便吃泰國菜好了。」
「Ivan,」陳靜茵低聲地近乎懇求,「今晚我想早點回家休息-------」
「妳不要三分顏色上大紅!」他大吼一句後又竭力壓低聲線道,「妳病得很嚴重嗎?需要住醫院嗎?不用的話就出來陪我!我今天心情超不爽,妳最好別惹怒我。」
「…哦。」
「給妳一小時,別要我等。」
對方收線後,陳靜茵徐徐把手機放回手袋內,內心不合理的平靜。
這是應得的懲罰,懲罰自己不可原諒的愚蠢。
在這怔忡間,她真的好想剛剛吞下的是斷腸丹,然後就這樣淒美地得到解脫;再不然,就讓那是激發意識的藥物,使能夠爆發出勇氣抗擊那無恥之徒一而再的凌辱。可惜,她知道不論哪一種情況都只屬於幻想,現實中的自己,還是得繼續在狼爪下委曲求存,繼續當一個隨傳隨到的性奴。
為什麼是我?
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樣?
並不是每個問題都有它的答案,即使有,實際上她已失去探求的意志;甚至乎,她連面對內心的坦然也找不著了。因為她發現自己竟然分裂出兩個「我」,一個假裝一切如常地過活;一個則以難以置信的適應力含忍那些持續的侵犯,好像那些一次接一次的污辱只是演戲中的場口,只要導演一喊cut便能回到真實無害的人生。可悲的是,這番讓自己好過點的想法卻醒目地豎起了「自欺欺人」的旗幟,使她無從否認這不過是蹩腳的逃避現實。她唯有晦氣地跟自己說:逃避就逃避囉,除了逃避還能怎樣?
不難想像的是在這段時間裏她的內心掀起過無數場激烈的自我爭論。也許在爭論的過程中正反陣營各有勝負,但可怕之處在於正反陣營在對疊中同時不斷產生內訌和矛盾,吵來吵去,不覺間連最初的臆見也丟失了,結果也失去了決定行為的主意,使自己一再任由操控。一回神,已變作如斯田地。
這也是一種愚蠢,活該受罰!
但到了這裏,仍未完全透析出陳靜茵如今那複雜;以至自我怨恨的存盤內心面貌。
再深入一些看,可見她對似乎比自己還矮一點的那個lvan毫無好感。這是當然的,沒有什麼值得爭議的地方。若不是受那條不堪入目的短片威脅,她絕不會向這種爛東西寬衣解帶。所以她在無可奈何中加入一點消極性的反抗,例如故意買一些令人倒胃的內衣褲天天穿著;或每次見他前把所有化妝抹去。可惜這等作為功效甚微,他確是注意到並作出了批評,卻看不到因此而減低侵犯她的興致。所以她有理由氣自己的軟性革命只是笑話。然而除此之外,她更發現一個應該大大瞧不起自己的事情-----為什麼對於那變態的追纏不捨,自己的厭惡背後其實藏著一絲的自豪,甚至是……期待?
難道…我真的是骨子裏淫蕩的婊子?
不…她在內心抵死不認。什麼自豪,什麼期待,一定只是錯覺。就算在上帝跟前,她也絕不承認會享受這種畸型的性愛。
錯誤越踩越深,雖然只是一小步一小步的走,可一回頭,卻發現已無法回去了。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她已不敢指望還可得到別人的理解和同情;同樣想像不到自己如何能夠面對。別的不說,單阿泰一個她便不懂怎樣解釋這件事的來龍去脈。並不是他信不信的問題,而是自己有沒有顏面開口的問題。更糾結的是,現在每當想起阿泰她便更覺心煩氣躁。他為何一無所知?他為什麼沒在這個時候保護我?縱然沒有怪責龍景泰的道理,但她無法撇除這種刁蠻的想法。於是更糟地,她一再向龍景泰鬧情緒,弄得他不敢胡亂接觸她。
她絕望地想,如果有最佳的求援時機,也肯定已錯過了。接下來,也只能靠自己應付了。
因此她相信除了咬著牙挺下去別無他法。她希望能拿出一點樂觀的精神,去相信用不了多久那混蛋便會玩厭自己。何況她需要應付的只是一個lvan,總好過要反覆遭受輪姦之苦吧;能夠逃過當晚其他禽獸的繼續覬覦,真是大大值得慶幸……
有這樣的想法其實令她恨不得抽自己耳光。還慶幸?她不知道該罵自己沒出息抑或天生被虐狂。即使侵犯者只有一個,那也是徹頭徹尾的污辱。為什麼不反抗?不但不反抗還那麼順從地跪在地上為他吹簫!甚至聽從指示像狗一樣舔舐那些不見天的地方?!她一向抗拒口交,心理上無法改變這是骯髒的看法。哪怕當年那麼瘋狂愛著紀敬恒,她也只是在他的再三要求下象徵式放在嘴裏含一兩下,阿泰就更加沒有這福分了。可是現在,居然向這樣的喪心病狂放棄尊嚴,甚至連把那些東西吞下去的事也做了,而竟然沒有惡意地吐在他那張噁心的臉上。這是否代表自己生來就有這種卑賤的基因?她不禁自我諷刺------虧妳還有面每天扮演端莊淑女,真是討厭!
這時候,她又會哀傷地安慰自己:誰又能真正明白我所面對的威脅呢?沒錯簡單的只要打三條九便可以立即脫離他的控制,但想將一個壞蛋繩之於法是一回事,要犧牲自己跟他同歸於盡又另當別論了。
所以,她憎恨自己的優柔寡斷。
事外人可以理直氣壯大斥這樣的心態等於自掘墳墓,也無法理解。但就像恐懼見牙醫的人一樣,哪怕蛀牙痛得要死,他也寧願只猛吞止痛藥。你不能說她不曉得這只是無謂地延長痛苦的時間,無奈逃避的意志戰勝了面對現實的必要,所以只要還有一點可以忍受的空間,解決事情的決心便會只聞樓梯響。人們可以嘲笑這種人窩囊到家,但實際上每個人都有他跨不過的恐懼之牆。
老夫婦出來了,換那個師奶進去。旗袍女生快速瞧一眼老夫婦,又順勢掃過來陳靜茵這邊,好像剛剛發現這世界還有其他人。
這陣子,陳靜茵不禁想起小時候認識的一個叫瑤瑤的大姐姐。瑤瑤姐姐住在她們樓上,確實是哪層哪個單位已沒有印象了。但她記得瑤瑤姐姐很漂亮,那雙烏黑靈動的大眼睛任何人見了都會很想親近;還有她身上總是散發著的香皂味,與及親切可人的笑容,教仍是小學生的陳靜茵時常偷偷渴望瑤瑤姐姐是自己的親家姐。瑤瑤姐姐是高中生,聽她說功課似乎很忙,所以僅能偶爾在邨裏的小公園內碰到瑤瑤姐姐下來跟她和其他女孩一起玩。她很印象深刻的是瑤瑤姐姐教曉她玩花繩,還有悄悄讓她先挑的可愛小貼紙。她注意到每個人都很喜歡瑤瑤姐姐,包括小孩和大人。她很希望自己長大後也像瑤瑤姐姐那麼人見人愛。
然而瑤瑤姐姐忽然不見了。起初陳靜茵並未為意,但兩星期過去了,瑤瑤姐姐仍然芳蹤杳然。她開始向媽媽打聽,媽只說不知道;問隔壁的阿姨,她們卻煞有介事的著她不要多事,還莫名其妙的叮囑她不要亂跑。身為一個聽話的細路女,她不會堅持追問而惹大人討厭。但她內心的好奇仍在,於是便很留意任何關於瑤瑤姐姐的片言隻語。紙包不住火,如同八卦消息待不住在人們的嘴巴裏。不用多久,陳靜茵便在零零碎碎聽到的風聲中綜合出事情的梗概,原來瑤瑤姐姐某天晚上補習後夜歸時被色魔盯上了,並在鎅刀的指嚇下慘被拖往梯間淫辱。因為發生了這樣的事,可憐的瑤瑤姐姐受驚過度不敢再回石籬邨的家,據說暫時住在她姑媽在澳門的家。
那時的陳靜茵當然不曉得「強姦」確實是怎樣一回事,在一知半解下只肯定是很可怕的事,而且會因此而有BB。她很為瑤瑤姐姐難過,同時也很困惑。這不是一件大人們一談起便神色凝重的不幸事情嗎?為什麼一轉眼他們又可以若無其事地商討開枱打牌?她默默旁觀,初為了悟大人們對於別人身上的不幸實際是冷漠的。他們口中的「無陰公」和「心罨」不過是空洞的意見,甚至有些人為了凸顯自己的灼見說出了批評受害者要是小心一點便不會招來惡果的評論,而又居然博得旁人的認同。總括而言,人們的同情大多是表面的,每個人在乎的只是自己的幸與不幸。
不過,真正讓陳靜茵現在想起來感到可怕的是,自己又何嘗不是輕易淡忘了瑤瑤姐姐?如果當時小小心靈中的難過是真實的,那麼自己對別人的不幸也不過如此,與那些她不能明白的大人沒有兩樣。
然後她不期然又記起中三時的一個女同學,女孩叫Maggie,印像中是個很多說話,活潑好動的女生;在班上算有不錯的人緣,也有自己的死黨和中意她的男生。本來有權擁有一個青春爛漫,愉快自得的校園生活,但有一天她回到學校高調地訴說在地鐵車廂裏被人非禮,說有個鹹濕四眼仔由「太子」一路摸她的屁股摸到「荔景」,還說覺得他差點便要牽起她的校裙伸手進去了。說到最後已是梨花帶雨,激動地喘氣。
當時陳靜茵沒有任何理由不視Maggie為受害者,相信其他同學亦一樣。大家爭相送上安慰,淋漓盡致地展現了女孩子間的同理心,或者說很好地發揮了互助互愛的精神。奇怪的是,隔了一段時間後友儕間開始流動著對Maggie的不滿以至嘲諷,有人斷言所謂非禮事件只是Maggie為博注意的幻想,或至少存著誇大其辭的可能於是有人附和說Maggie向來是個超級自戀的人,而且表裏不一,看她故意穿著小一號的校裙來使身材看起來更玲瓏浮凸便知道。最後便有人認為她招來鹹豬手是咎由自取。
陳靜茵不記得自己當時有否也落井下石,但在攸攸眾口中她從不會當力排眾議的角色,所以至少以沉默來非議過Maggie。到了後來,儘管始終無人真正出口嘲弄過Maggie,但不難察覺到她在班中的地位已出現了變化。雖然表面上大家仍是一起玩的朋友,但當中那逐漸形成的隔膜卻是怎樣假裝看不見也得承認是存在的。然後一點一點地,大家疏遠了Maggie,終至變成把她孤立。最叫人遺憾的是Maggie原來的死黨也採取袖手旁觀的態度。至於那些男生就更差勁了,所有最難聽的風言風語都是出自他們的口中。
幸好最後沒發生什麼悲劇,至少陳靜茵看不到。Maggie如常上學,只是看起來肯定沒以前快樂。為什麼會這樣?是她的錯嗎?事情怎會演變成這樣的?她明明是受害者,大家怎麼忽然會變得討厭她呢?也許青春期裏很多事情都無法解釋,也未必有清楚明白的必要。但顯然地,一個人的不幸不一定能換到別人同情。
陳靜茵悲哀地歎口氣,再一次告誡自己必須力求不會步上瑤瑤姐姐和Maggie的後塵。
她用紙巾把所餘無幾的唇彩擦掉,閉上眼感覺一下身體的狀況,沒有預期中的睏意。不過就算有,也該起行了。她跟自己說。
。
結果他們也沒有去吃泰國菜。在阿七的主張下他們步往幾十米外九龍城廣場的地庫吃台式牛肉麵。陳靜茵固然沒心情講究吃什麼東西,只是在心裏很納悶這神經病把這樣的犯罪行為搞得越來越像正常的情侶約會。幸好他不至於要當街拖著她招搖過市,她除了瞧不起這矮腳虎襯不起自己外,更怕的是被熟人碰見。若是自己這邊的朋友見到閑話幾句也算了,但若是阿泰那邊的人撞見,到時她真不懂得怎樣處理才好,難道告訴他真相會讓他好過一點嗎?
她最怕的,是阿泰那受了傷卻極力掩藏自己受了傷的眼神。
共膳是前菜,主菜當然是僻室尋歡。阿七輕車熟路的把陳靜茵帶往相對幽靜得多的嘉林邊道,不知為何這條兩旁全是低矮民居的街道居然零零舍舍的豎立了一棟樓高五層的時鐘酒店。低調地掛在外牆上的霓虹招牌彷彿沉默的傷口,居然又不讓人覺得太破壞這一方的寧靜。陳靜茵茫茫地只覺無言,心想這該死的傢伙簡直是時鐘酒店達人,走到哪一區都有他的心水。
在前堂登記的那一會,陳靜茵不禁沉思除了自己之外還有否別的受害者。她猜大概沒有,否則他那有如此多的時間和精力花在自己身上。如果有就好了,她悄悄偷想,或至少快點出現新的目標轉移他對自己的興趣。雖然這樣想太過自私。
經過這麼多次後,把身體獻上的委屈感已消化得七七八八。說是自暴自棄也好,說是積極地抱著趕快做完趕快脫身的心態也好,或乾脆當作贖罪也罷,總之她一進房後也不廢話便自動自覺脫光衣服進浴室沖澡,然後等那一臉大爺模樣的傢伙進來服侍他清潔身體。運氣好的話,在浴室便能用手替他弄出來一次,這樣自己便可以少受一點苦。在這份心願下,她甚至不惜落力施展口技,卻不知道弄巧反拙使阿七對她更著迷。由此可見她在這件事上毫無聰明可言,總是錯上加錯,越陷越深;唯一做對的是打了避孕針杜絕懷孕的悲劇,但反過來說這也是一種助紂為虐。
她有點失望,今天這傢伙至乎心不在焉,弄來弄去都是半疲軟狀態,搞了半天才勉強發射了一次。完事後他調亮室光------把燈光調到最小是她唯一爭取到的事情-----點起香煙擺出一副憂鬱模樣。她赤裸坐在床上,抱著膝蓋,一面在心裏詛咒他今天得悉患了癌症,一面盤算著好不好開口央求他今天就此讓她回家,卻給他先開口打破沉默。
「欸,」他抓着肚皮,用不經意的口氣問:「妳當核數主任一個月能掙多少錢?」
陳靜茵愕然瞅他一眼,很想答句「關你鬼事」,但顧慮到這個人情緒起伏很大,一不中聽便發飆。她不願吃無謂的苦頭,「政府工多極有限,不夠你買一隻錶。」
阿七蹙起嘴角,有點驕傲,「即是多少?我很好奇。」
「四…十零k。」
阿七吹了聲口哨,然後一臉機心的笑道:「不錯嘛,年薪有五十萬呢!我看妳已是有不少積蓄的小富婆了。」
陳靜茵一點也不想跟他談個人財產的事,故此口氣冷淡道:「我才不是什麼小富婆。」
阿七默然片刻,擠熄了手中的煙後,把身子挨過去摸著她的乳房道:「聽著,有件事我需要妳幫忙一下。」
她警戒地斜眼看他,「幫什麼…忙?」
「我週轉不靈,這兩天急需一筆錢。妳借給我,很快會還給妳。」
她下意識撥開他的手,「我無錢。」
「我銀碼也未說妳就拒絕,太沒意思了吧。」
她不作聲。
「喂,」他的聲線已變得粗魯,「出句聲呀妳!」
「多少錢?」
「十萬。」
陳靜茵身子一縮,尖聲道:「我哪有這麼多錢!」
「是嗎?」阿七的臉已完全垮下來,「妳是不是想告訴我每個月把四萬元的糧一毫子也不留地花光了?」
「我真的沒有錢……」
「鬼才信妳!」
在這一吼下陳靜茵反射性地跳下床,並隨手執起丟在地上的浴巾聊作蔽體;儘管害怕,但還是一臉決然的表態:「你不信是你的事!我沒錢借你;我已經隨傳隨到任你搞了,你怎可以還勒索我錢?」
「喂,妳別說得這樣難聽!我這樣叫勒索妳嗎?我只是跟妳商量週轉一下……」阿七也下床扠腰站著與她隔床互瞪。一開始他感到好像拿她沒辦法,但好快便藐藐嘴用更無賴的姿態說:「好,既然妳屈我勒索,就當我勒索妳囉!我這點小忙妳也不肯幫的話,我也沒有義務好好保管理那條片了。對不對?」
陳靜茵的嘴張成哭泣的形狀,卻一時掉不出眼淚,「求求你放過我好不好,我真的沒有錢。」
阿七料不到她竟如此固執,霎時亂了方寸。他生氣地曉過大床指著她想罵什麼又找不到合適的言詞,便更覺窩氣。然而這樣老鼠拉龜了半晌後,他卻突然計上心頭,「妳口口聲聲說無錢,證明給我看啊!等陣間我同你去櫃員機查看戶口的結餘,如果證明妳無講大話,我立即刪除妳那條片,而且以後也不會再騷擾妳,但如果妳講大話,戶口裏的錢全輸給我。敢不敢賭?」
答案是陳靜茵歇斯底里地推開他大叫:「你要怎樣才肯放過我呀?!」
阿七不假思索呼她一巴掌,力度大得他的掌心也覺赤痛,「臭屄!我就知道妳講大話!想反抗我嗎?妳要一拍兩散是不是?!」
這巴掌打得她眼前發黑,趔趄地蹲也不是站也不是,浴巾也不知掉哪兒去了。她捂著火辣辣的面龐,為自己一秒前的爆發後怕而抖震。她搖搖頭,希望藉此能獲得對方的原諒。
瞧著她可憐兮兮的模樣,阿七也覺心疼,「妳越來越不像話了。他輕輕按著她的腦袋著她跪下,「含著它。」
這一次,他很快便射精了。
。
離開時鐘酒店後,阿七颯沓地走在前面,說要到九龍城道找櫃員機。陳靜茵低頭踩著自己的影子跟在後面,一直滿覆思量。她在恒生銀行和中國銀行各有一個戶口,兩條結餘加起來大概不夠兩萬塊。不過實際上她還有兩個月供股票的戶口,每個月用一本的薪水來供款,如今已是二百多萬的市值了。在櫃員機裏不會看到這兩個股票戶口的存在,所以理論上不用害怕輸掉全部積蓄。但這個人渣會就此罷手嗎?不!她幾乎可以立即回答道自己,他不單只會食言,更會不要臉地先刮走自己户頭內的現金,然後威逼用信用卡透支現金給他。她手袋內有四張信用卡,透支額加起來肯定超過八萬……
再抬頭時,已見到不遠處掛著的「恒生銀行」招牌。
怎算好……
穿過重重的人影,陳靜茵看見三名軍裝警員在一個街口外迎面而來,兩男一女,頭戴貝雷帽。她知道這是PTU(機動部隊)。
銀行門外有兩口提款機,各有一男一女在操作。阿七挑了排在那個女的後面,並扭頭示意陳靜茵排另一部。但見陳靜茵愣愣的沒有理會繼續向前行,他的頭跟著扭過去,困惑地朝她的背影喊道:「去邊呀妳?喂!」
她充耳不聞地仍往前走。
「喂!妳聾了嗎?」
當阿七上前追了兩步後,看見她停在幾個差人面前。
「小姐,」女警打量一下神色倀茫的陳靜茵問道:「有什麼可以幫到妳?」
有幾秒鐘,陳靜茵只是出神似的望著女警的嘴巴,以致引起旁邊兩名男警的詢問。
「小姐,妳遇到麻煩嗎?」
「不用怕,警察可以幫到妳。」
陳靜茵眨眨眼,毅然回身指着滿面暗瘡的阿七,「阿Sir,這個人強姦我,還勒索我!」
三名警員六隻眼睛立即望向阿七。
他兩腳釘在地上,動彈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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