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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燼被裝在一個化寶盤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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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寶盤是平常的，紅通通、圓滾滾的，每家每戶都有的那一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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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那一個特別紅，是因為剛才叩了鄰居的門，苦苦哀求，卻被惡狠狠地「嘭」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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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借，看到你這張臭乞丐樣，就怪難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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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確，要是說起我的職業，這也許是很多人的第一反應⋯⋯與乞丐相當接近，只有一線之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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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那一線，大概是那一絲幾乎弱得無法察覺的尊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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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以乞丐的身份而言，現在的我大概是處於放棄狀態吧，因為我正在砸自己那崩口缺角的乞丐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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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請別較真，不是真正的乞丐缽，雖然相差無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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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說是那堆灰燼、或者是將要變成那堆灰燼的，一疊一疊廢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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廢紙也曾經不是廢紙，是每日書寫着的希望。只是，也忘了是何年何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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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出生的那年那月那日，正好就是愚人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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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以為只是一個較為輕鬆幽默的日子，沒想到，作為此城文化的最後一條象徵性標竿，亦在這天被無情的命運所折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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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運彷彿聽見：「喜歡娛樂嗎？我現在就來把你們的人生變得娛樂⋯⋯」然後聲音越發沉厚、陰森：「讓你們的人生變成別人的娛樂，變成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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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天後，此城人們方才意識到文化標竿的隕落，於隕落處設立一座簡陋的祭奠處，眾人都在此處擺放鮮花、嚎啕大哭起來，整座城市下了一場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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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場雨並沒有下了四十八個小時，甚至還沒有二十四個小時，雨後便已經放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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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晴以後的人，生活繼續如常規律，照樣是上班、下班、上班、下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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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什麼比這個活動更有意義了，因為這個活動能夠賺上大把大把的鈔票。有了鈔票以後，他們便能夠繼續娛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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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文化，文化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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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也許會放下手中的鍵盤，稍為抬頭看看它，先「嘩」一聲，然後「哦」一聲，繼續低下頭敲打鍵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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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們的眼裏，滿是圓的框框、還有方的框框，框框裏總是標示不同的數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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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看着它的時候，可能圖形會開始扭曲、塗成血淋淋的紅，然後寫着「無法顯示數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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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數值，可以解作無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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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無價，又不一定是寶，可以無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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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此之後，文化變成了邊緣。等待被驅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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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群人，正在努力地拉扯着，拉扯着文化，打算把它拉回城市的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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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群人，手腳乾得如秋天隨處可見的枯樹中，不經意掉下來的枯柴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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枯柴雖然已經掉落，但他們的筋、他們的脈，依然努力地跳動着。這股跳動的脈落，不知道何時就會休止，也許就是一瞬間、下一秒。但他們依然拼命跳動，為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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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為了告訴這個城市的人，他們仍在，他們仍跳動。人除了活着，有很多很多有意義，值得拼上最後一刻跳動來追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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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只是拼命想要把它拖到城市的中心，讓那群滿眼只有數字和符號，容不下其他「無法顯示數值」的人或者物件的城市人，可以正眼看看這些被忽略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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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任由白晝與黑夜，在他們的頭上經過，跑了一圈又一圈。直至跑到它們都累了，累得拜託雨天來替班。但他們依然死命地拉著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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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晝與黑夜共跑了：十圈
他們共走了：二百五十公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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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是更多更多，只是他們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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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比起城市人的速度，他們的緩慢毫不起眼，甚至顯得有點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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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竟，行為藝術表演已經不是什麼新鮮事，早幾年前已經在其他地方大行其道。A國的表演者會在別人的車前突然躺下，B國甚至會拿着棍，在大街上胡亂揮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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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人一開始還會嘖嘖稱奇，圍着他們拍照，把他們當作是說不出名字的小明星。但後來，膩了。城市人就這樣穿梭在他們的身邊，只用眼角的一瞥餘光瞅瞅他們，到底還能玩出什麼花樣，讓他們好好娛樂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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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把放到這個城市正中央的廣場，讓城市人終於無法迴避它的存在。然後就這樣站着，守在文化周圍，一動不動，成了一團「無法顯示數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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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人彷彿被逼就像一個死胡同裏，死胡同是某大廈的後門，旁邊的渠還剛好裂開了，臭得他們睜不開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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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把這團垃圾放在這兒？破壞了我們這兒的觀感，是想被解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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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聲令下，它又重新回到邊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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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便是在我小時候，做得最多的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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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忘了什麼時候，這個夢就已經深植在我的潛意識裏，縈繞在我的頭頂、我的腦海、我的夢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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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是每次的失敗？不，我的人生截至目前記錄，所遭遇到的失敗已經不勝枚舉，與其想哪一次的失敗令我遭遇這個夢境，倒不如想想除了出生時已經確定得獎的游泳冠軍，到底還有那次值得稱道的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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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嗎有嗎有嗎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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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道真的沒有沒有沒有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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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中大多數的失敗案例都來自於比賽和投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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仔細一想，大概是中學的時候養成的習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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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候，還記得我進了一所學校，我會稱作是「缺文化的學校」。這間學校以運動見稱，過往培育過不少體育的健兒，於賽場上揮灑汗水，力爭殊榮。走進學校時，那一幢幢獎杯整齊擺放於陳列櫃裏，變成了一堵金色的牆，負責閃瞎來訪家長的眼睛，讓他們覺得不枉此行，自己的子女也能獲得這個殊榮，然後被保送進入大學，領取源源不絕的獎學金，進入好企業⋯⋯沉醉在幻想之下，便讓孩子進了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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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也不是誰也能享用這裏的資源，或者說未必有這樣的天份。這時候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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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你便會被高坐在大班椅上的那人，用幾乎是初次接觸投資股票的投資者心態，亦即是賭博，還是賭聖上身的那一種，把籌碼全都推出去那種，按照時下市況最大熱、看起來最有前景的行業，全都賭在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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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賭注？就是你們無關痛癢的前途。乘着你們還沒有知道什麼是前途，只會懵懵懂懂追逐玩鬧、圍着圈子悄悄說着誰跟誰的「緋聞」、或者跟朋友吹噓昨晚的自己在另一個世界是多麼的驍勇善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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賭贏了，是因為校長的獨具慧眼，英明領導全校師生，群策群力地讓這所毫不起眼的學校起死回生，一躍而成為區內家長人人追捧的名校云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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賭輸了，是因為老師們故步自封，未能理解校長的偉大計劃，使得計劃不能上行下效，讓學生能夠有所裨益，老師應該教一份詳細的工作檢討，反思如何才能能夠令計劃順利進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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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點名的老師聽後，連忙為此辯解，表示他可是誠誠懇懇，按照着校長的計劃執行，一心一意希望為學校付出、令學生的成績能夠大幅度的提升。然後惡狠狠地盯着旁邊的教學助理：「可惜某某可能還是能力嘛⋯⋯經驗都還是太嫩了，所以才會在實行上有所誤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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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會議室裏足足站了兩個小時的教學助理，終於能夠打開大門了。他抬頭一看，剛剛還毒辣得很的太陽，現在卻昏睡過去了，只留下幾抹橙紅色的足跡。他撫摸着早已緊貼肌膚，黏得合二為一的襯衫，很想跟着那些足跡去，頭也不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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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教學助理找上了還在圖書館的我，說了昨天的事，語重心長地勸我別踏上這個坑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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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過此事後，信息量之大，使我忽然間愣頭愣腦的，拿着選科單張塗塗抹抹，直至紙張被塗改液快要打出一個洞，才作出了抉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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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選項：組合科學加經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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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選項：化學加經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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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選項：物理加經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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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最符合校長的偉大計劃所期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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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最符合家人所期望的，未來看起來前景最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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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最符合社會大眾所期望的，因為他們在這條道路上鋪滿了鈔票，告訴我們，只要選擇了這條路，就能擁有這條道路上無窮無盡的鈔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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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他們所不知道的是，道路是一條無盡的滾輪通道。他們一邊走，鈔票也會跟着向前滾，始終跟他們保持一段距離，讓他們看得着，但摸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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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等他們賭下去，甚至搭上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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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能會嘲諷：「我們也許是把自己賭進去，賭上自己的靈魂，也許就是為了賺那幾張少得可憐的鈔票。但，你不是還更可憐嗎？一開始就已經知道自己是決不會看見鈔票的影子，一生就只能貧困的、寒酸地過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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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對面站着的是一年後的自己，也許會滿懷雄心壯志：「只要這座城市的文化能夠再次復甦，談文學、談藝術也是可以賺上大把大把的鈔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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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對面站着的是三年後的自己，也許會小酌一杯：「談什麼鈔票，你們這群全都是俗人，市儈的咀臉，全都沒有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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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對面站着的是七年後的自己，也許會來了勁地問來者：「總算等到老哥你的大駕光臨！有什麼需要小弟幫忙嗎？是需要代筆嗎？還是要寫評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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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是命運使然，在聽見文學老師拼命勸退那群會滿懷着美好憧憬的少年，說這座城市的文化已經沒救了，千萬不要碰文學，更不要選什麼中文系。叛逆期的我還是把一切都當作鼓勵，照單全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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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候的我果真深信，憑自己那文筆，只要能夠拿上一兩個有名的獎項，便能夠響譽世界，讓這座城市的文化起死回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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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狂妄的幻想，自然會招來現實無情的巴掌連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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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首先更接近的，會是來自人類的巴掌連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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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我父親，來自這座城市首屈一指的大學，最精於計算的精算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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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條數學題，也許在我的出生以前已經計算清楚，在腦海反覆運算千遍、萬遍。我往後的人生，可能就是按照着這條數學題的運算結果而行，容不下半點偏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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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踏進文學世界這個決定，對他而言已經不是一點半點偏差，而是將整條數學題攔腰折斷。把他的世界，也把我的世界全都弄崩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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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再次打起精神，在腦海中隨意運算幾十遍，但不論如何計算，他也無法計算一個大概，能夠一窺我接下來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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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這樣，在父親的大班椅前佇立着，一動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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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至他罵得唇焦舌敝，我緩緩說了一句：「我想唸文學，讀中文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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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他立了一個期限：「十年，沒有成績就給我滾回來好好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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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樣，我算是立下了一個賭約，作出很多人難以想像的一個豪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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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十年是怎麼樣的概念，十年以後又會是怎麼樣？老實說，我通通沒有考慮。我滿腦子只是想着，要是能夠成功的話，自己可能就會當上職業作家，做自己喜歡的工作，還能賺上大把大把的金錢，受人羨慕。偶然在街上走着，也許還會有人拉着自己合照，拿着自己的著作要求簽名。這種夢寐以求的生活，實在令我對於文學的前景充滿期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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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有他們認為的那麼糟糕，這只是他們沒有夢想、沒有才能的藉口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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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所當然的。自問既有夢想，又有才能的自己，受到對未來憧憬的影響，開始接受較為系統的訓練，學習各國名家的著作，研讀並分析他們的寫作手法，參考並模仿他們的風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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漸漸地，我開始發現自己過往的寫作毛病。看見家中雜亂的箱子時靈機一觸，來了一次大掃除，將過往曾經寫過的作文全都拿了出來。忍住面對過往稚嫩文筆的尷尬，好好仔細研究、圈出當中的毛病，再重新修改，並謄寫一次。這件事幾乎每逢功課完成了，閑來無事時都做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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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三個月左右吧，我的寫作水準突飛猛進，已經到達能夠讓老師眼前一亮，拿出來，放在投影屏上仔細講解，被個別稱讚的水準。於是老師在放學後拉着我，給我塞了一張報名表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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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加第一個比賽時，我還會查找該比賽評判的作品，把厚厚的、半個人高的一疊書，全都借回去。挑燈夜讀，比起應對考試還要用功，只為了統整出他的風格，然後寫出投其所好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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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在參加了兩個、三個、十個比賽後，我漸漸放棄了分析。因為參加比賽漸漸變成了我的一個習慣，是一種寫完一篇文章、作完一首詩後本能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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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具體的目標，沒有具體的目的，也沒有考慮事情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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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我還牢牢緊記老師的教誨：「只要參加比賽足夠多的話，總會有一兩個中獎的，寫着寫着就會好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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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只要拿的獎足夠多，這座城市就能夠逐漸得到改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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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書寫開始有點紊亂，思想也有點迷迷糊糊時，這是我唯一抱持着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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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竟，寫作比賽不同其他運動競技類型、或者是即場表演類型的比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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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確是有對手，但你永遠不會知道對手是誰，甚至會懷疑對手是否存在。因為你無法看得見，無法與他面對面即時比拼。無法狠狠賞他一球扣殺，然後大聲叫好，把他氣得半死，也無法享受觀眾的掌聲、歡呼聲，甚至連會場的任何燈光，也沒有一盞會打算照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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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只有兩盞燈。一盞就在書桌前，為你的文字照明。一盞在你的心裏，讓你還能有些許看似溫暖的感覺，讓你假裝自己並不孤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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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天，一份信函不請自來，逕自走到我的郵箱，再走到我的書桌前。我無法確認是吉是凶。因為那個信封並沒有印上機構的名字，只是隨處可見的白信封。不，它還不是白信封，它的身上還有着不少細微的摺痕和茶漬。唯一的記認便是印有我的名字和地址的一張貼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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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打開了信封。得獎了這三隻字崩出信封。在我的眼前不斷跳動，彷彿還有着彩帶和掌聲，把我帶進金碧輝煌的大禮堂，接受來自上萬人的慶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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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打開了大門，那是一個鄉村學校的小禮堂，椅子們被東歪西倒地擺放着，它們本來是要排隊，卻排不成隊。而上面也只是稀稀落落地坐了十數個人。我的心頓時涼了一半，這就是文學的真實世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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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心中對自己說着自己也不想回應的敷衍話。「第一次得獎，看起來要精神一點」、「之後就會有更大的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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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會兒，頒獎典禮開始了。我開始猜想着，到底誰會是那位頒獎的知名作家？是身穿整齊白色西裝，看起來有點不耐煩的
中年女士嗎？抑或是頭髮有點稀疏，頭頂活像產品後的標籤條碼的那個大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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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不會是⋯⋯我看着那個骨瘦如柴，手上的青筋在拼命跳動，努力彰顯着自己的活力。眼窩卻看似凹陷在裏面，雙目幾乎看不見眼白，只有深邃的，比起皮鞋還要黑，黑得發亮的那種黑。兩頰像是被刀削了般瘦削，嘴唇慘白，一副命不久矣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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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就這樣無力地攤坐在椅子上，直至主持人呼喚他的名字，他才眼睛轉了一轉，用椅子撐着自己站起來。站在台上，當拿上了咪高風時，他頓時又變得精神奕奕，在台上滔滔不絕地說了一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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具體內容已經忘了，只記得當時我問了他一個問題：「到底如何成為全職作家？」他只是斬釘切鐵地說了一句看似毫不相關的回答：「那麼你只會成為像我一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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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他便火急火燎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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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的我並沒有把這句話放在心上，純粹以為這是對我的鼓勵。我還是繼續如常投稿、參加比賽、參加各種由作家舉辦的活動。想着只要再能夠在幾個有名的比賽得獎，便會由出版社爭相帶着合同找上自己，拉着自己的手，懇求自己與出版社簽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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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晃眼就過了幾年了，比賽的獎狀的確是多了，但是卻成不了什麼氣候。比賽獎金的那數張鈔票、甚至書券，也要遠比不上老實工作帶來的收益。更談不上什麼改變這座城市的風氣，讓文化、文學再次復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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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見這個情況，周圍的朋友都紛紛勸我不要再做無謂的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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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贏上再多的獎項，這個圈子、這座城市都不會有任何改變。尤其是你寫的東西那麼沒趣，既不是現在流行的『古裝穿越』、又不是給予他人感官刺激，引發無限聯想的『耽美作品』，別再想什麼當作家，腳踏實地賺錢豈不是更好？我甚至寧願你儲一筆錢，開一所『文青咖啡室』，讓那群愛好文化的文青打打卡，反而還能賺個盤滿缽滿，也算是做你希望的文化界吧？也不用像現在這樣，活像個廢青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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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個朋友似乎已經忍無可忍，於是便指着我的鼻子罵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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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確，即使比賽獲獎再多亦只有一紙證明，並沒有任何實際作用。既無法改變這座城市輕視文化、漠視文學的大環境，也無法改變身邊的人的看法，甚至連自己能否活下去，也成為一個疑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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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賭約，終究還是輸了。賭上的青春再無法要回來，也告訴自己，向他人宣告：「這座城市是沒有夢想的城市。千萬不要有任何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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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用沾滿了墨水筆跡的手，狠狠地打在石牆上，打得拳頭發麻，滲滿鮮血，帶血的拳頭化為印章，蓋在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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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緩過氣來，點開了那封郵件，上面是一個出書的邀約。只是，並不是來自出版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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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寶盤的灰燼依然燃燒著，本來幾乎高度與人相當的一幢廢紙，此時已經有一半化為灰燼，與微風、塵埃共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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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們的舞蹈很猛烈、銳利，將刀片一樣，將棱角全都磨平，磨得圓滑，像旁邊這些平白無奇的球體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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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們必須一樣，這是它們的結果，沒有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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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不知那來的一陣風使勁一場，將數十張紙張吹起。我本來打算跑起來，將它們全都拾回來。但看着自己腿骨清晰可見的小腿，不自覺地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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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它們飄着就好，看它們能飄多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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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便離開了天台，並打開了求職軟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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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手機彈出了一則通知：「歌星轉行當作家？文采斐然，獲大作家力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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選擇導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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楓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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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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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其實希望全都要，畢竟三位既風格同長處都各有不同，機會難得都想學多啲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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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係得知要三選一嗰陣，我會選擇楓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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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會覺得自己係長篇故事嘅組織同建構上相對較弱，同埋寫嘢嘅速度都比較慢，太依賴靈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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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都聽聞楓成嘅更新速度極快，所以都想跟你學下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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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亦都見到大大嘅新書既推薦作家，都係我細個有睇開嘅作家，希望可以參加呢個計劃學多啲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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