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魂未定的金美跌跌撞撞躲回辦公室後才發現不見了手機。
一時間無法從怔忡中回復過來的她不曉得到底是忘了手機放哪兒還是遺留了在洗手間內,但不要叫她現在返去查看,她死也不會去。徒勞無功地思索了一番後才想起打給自己這方法,她震騰騰地好不容易才掌握回放著電話的辦公桌位置,期間碰跌了幾樣東西。線路接通,可四周沒有響起鈴聲,證明手機不在這空間內。到了此時,金美便記起自己是帶著手機上洗手間的;然後她全部記起來了,手機是被侵犯時掉到地上,而後她聽到那個人把手機撿起來才奪門逃去。
那個壞東西……
為什麼這世上會有此般可惡的人?
手機並不值錢(盲人不方便使用觸屏式智能手機),可金美還是很不甘心,因為手機裏儲存了幾條永越京說話的錄音;對她來說,那些聲音等於供人回味和調劑生命的照片,雖然以後還可以再錄,但那麼美好的東西落在那種下流的人手上,怎麼想怎麼覺得難過和生氣。
金美更生氣自己的粗心大意,步進洗手間的當兒她其實隱約感到異樣,現在回想是因為嗅到一絲似曾相識的人味,但誰叫當時心繫送機的事上,自覺時間緊迫,為了匆匆解決生理需要失去了細心分析氣味的耐性,現在知道那氣味代表了危險已太遲。不過就算回頭再試一次,警覺到厠內有他人存在又怎樣,她覺得也不會有理由想到等自己進來的是一頭色魔。
所以她發現更應怪的是自己一開始便沒有建立應有的警覺性,這座實際上完全陌生的工貿大廈到底憑什麼以為是安全的?是因為管理員大叔每天親切的招呼?還是基於人流少便認定不會品流複雜?細心再想,也許很大的原因是大部分注意力都放在適應新環境和應付工作挑戰上了,以至對週邊的事情缺乏了敏銳。是不是這樣呢?她不知道,遭性侵的衝擊太大了,頭腦混亂的程度好像剛被十級颶風蹂躪過,一片狼藉,思考力奄奄一息。
就連對方在自己身上幹了什麼也搞不清楚。
不過她至少知道沒有被強姦。
金美想弄清楚事情,卻同時存在逃避面對的心態。在性知識上,她比一般同齡少女何只差了幾皮。就讀心光盲人學校時老師教的僅是基本的衛生常識,對兩性問題基本上這隻字不提;而二嬸相教的也只是如何保護身體和選購胸罩內衣的事,沒有進步到給她形容男人那話兒是長什麼樣的,更加不會提到什麼叫口交。盡管這樣,金美也意識到嘴巴被塞進的大概就是那人的性器官了,但那些嘔心的東西是什麼?「精液」這名詞在她腦中閃過,馬上引起了反胃的反應。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在她貧乏的性知識裏還是知道精液並非放進口腔受孕的,何況她已把那些髒東西全吐出來了。
她發出遲來的尖叫。
然後,她問自己該怎麼辦。
要報警嗎……?
想到報警,金美才想起時間的問題。她立刻敲問腕錶的時間,得知尚差數分鐘便一點鐘了。她很驚訝事情發生到現在之間的整句鐘是怎麼消失掉的,自己真的呆了這麼久嗎?接著又費了好大的勁才逼到自己會神考慮實際的事情-----現在動身相信仍趕得及在約定時間到達,奈何此刻她只想抱著自己的身體無止境坐下去。事實上,她撥不出一點意志哪怕動一根指頭,至少暫時而言不行。金美苦兮兮地問自己這是怎麼了?一把苦兮兮的聲音自心底暗處作答-----首先現在無論如何找不到勇氣走出這個門口,其次也想像不到怎樣以這副樣子去見永越京;也想像不到永越京會作何反應;他會覺得我太蠢嗎?會嫌棄我不再潔淨的身體嗎?
不會的,金美對永越京有信心,但同事意識到一個必須正視的問題-----得知自己女朋友被玷污後,無庸置疑意會摧毀他比賽的心情。
她不想這樣。
這份體念為她帶來孤單無助的感覺,接著奇怪地方想起一向依靠的二嬸。她肩膊提了一下,卻又馬上頹跌回去。這個時候二嬸正陪伴二叔在上環針灸,突然扔她這麼一個可怕消息,就算不把她嚇得方寸大亂也肯定會落入極大心痛與焦慮的煎熬中,在這種狀態下無論是照顧一個腦退化病人或開車都不能令人放心。二嬸好比母親,一個母親聽見女兒慘遭非禮肯定會痛徹心脾。金美不欲害二嬸難過,再下去自然反問-----真有必要告訴二嬸嗎?
暫時不要………
好了,金美決定暫時獨自面對,而在這前提下便不能報警。她需要時間恢復,不報警才能為自己留著時間。也許這叫做懦弱,但什麼能力應付什麼的事,就算想勉強也是無從勉強的。
當金美再次聽問腕錶時,時間已過了一點半,不可能趕得及了。霎時間她又因為後悔而沮喪。她本來真的很期待以女友的身份為永越京送行,但現在所有美好甜蜜的願景都因為自己的瑟縮無為而泡湯了。她不明白這種衰運為什麼要降臨到自己身上,難道真的不配擁有幸福嗎?她終於不能自控地痛哭,哭得失去思考永越京找不著她會造成什麼後果。
再發洩式的慟哭中,她腦中碰撞著一堆耐人尋味的事情,比如自己為何在休息天回來石門。
如果不是一大早接到基金會幹事徐小姐的電話,說接到製作點字書的印刷廠查詢為何準備付梓的那套稿件少了一個章節,她便不會回來跟進。金美不好意思地發現錯誤確是出自己方,儘管弄不清楚原因,但的確是少了一章的譯稿。這是她首套完成翻譯的點字書,雖然晚一天開機製書其實不成問題,可是有違她的責任心和羞恥心。反正人已回來,既然時間許可變盡力把紕漏修正好了。她希望給別人造成的麻煩降到最低,怎想到這決定會導致自己落入虎口。
思及此處,金美忽然大感奇怪,為何那傢伙會這麼肯定她提到「其他同事」是撒謊?莫非他掌握著她乃獨自工作的情況?金美倒抽一口涼氣,這個人到底是誰?八樓實際上有多少租戶她沒有認真研究過,只知一定不多;事實上她從未聽見過有其他人出入這樓層;之前那幾個不太有工作熱誠的視障同事(以為每個失明者均會認真積極並珍惜工作機會的想法實為謬誤,其實身負殘障的人不會就沒劣根性,同樣有懶惰的或錙銖必較的)中只有一個是男人,不過無論在氣味上或邏輯上也沒有懷疑他的理由,何況他最後出現已是一個月前的事了,如果說他跟今天那人有什麼關係也很牽強。
那麼………
金美不禁把自己的身體再抱緊一點。她想,那個人好大可能是在這大樓工作的。
驟然響起的電話聲把她的思緒絞碎。她像個偷竊時誤觸摸警鈴的人心跳突突。這電話不難猜到是永越京打來,接與不接的猶豫在她心裏拔河,一時間難分軒輊,但想到不接只會引起他無謂的揣測和憂心,效果跟直接告訴他發生了什麼事並無兩樣,唯有逼自己朝聽筒摸去。打來的果然是永越京,他憂形於聲的一聲「金美」使她悲不自勝的把一個「京」字卡在喉間,幾乎把她鯁死。但為了想好的決定,她強打起精神對電話那邊的他謅詞一番。這樣做也許未能完全釋除他的掛疑,但她也只能做到這樣了。
阿京,我永遠不要做你的負累。
金美用相同的說法應付了其後打來的二嬸。二嬸似乎很覺得蹺蹊,但最終沒有窮問下去,只說會替她處理補買手機和電話卡的事。
能這麼輕易瞞過二嬸,反而叫金美感到意外。
到了星期一早上,金美如常出門上班,但她登上的是開往尖沙咀的巴士。在巴士上她跟徐小姐拿了幾天事假。為了表示不很欣賞這種有欠責人心的請假方式,徐小姐連原因也沒問便批准了。讓徐小姐失望,金美當然也不好過,但要她再回沙田國貿廣場已是不可能的事,至少在永越京回來之前她絕不會再踏入石門的範圍一步。
巴士上的廣播告訴她已到了天星碼頭總站。下車後,茫茫站了一會,才往海濱公園方向步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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