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客棧來了一個客人，沒見到人影，先聽到吆喝。

“麻花～捲兒嘿～甜似姑娘的辮兒嘿～花捲兒～嘿～”

先賣過門檻的不是腿，是扁擔的前端，擔子裡是一根根完整而油亮的麻花捲。

跑堂站門口陪笑道：“大爺，你嘴喊乾了，是來小店喝口茶吧？”

擔扁擔的老漢搖搖頭，扶著扁擔逕往帳台走去。

掌櫃認得這人，街裡街坊常跟他買麻花捲，開口喊他都是：“麻花捲，過來。”久而久之，他的名字就成了麻花捲，掌櫃自己卻從未買過，不知麻花捲來故事客棧做什麼。

“麻花捲，中午還沒到就來吃飯呀？”掌櫃問道。

麻花捲把擔子朝地下一放，長長嘆了口氣，客人們聞到剛炸好的麻花香氣，紛紛湊了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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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花捲還小的時候，很討厭賣麻花，喜歡看武俠，識字不多，就愛看帶畫的那種，最好能一掌打翻敵人。小麻花捲想做一代大俠，快意恩仇，浪蕩江湖，鋤強扶弱，老馬殘陽，背後灑落一地鄉民的感激，以及姑娘的目光。

小麻花捲當時對著老麻花捲說：“爹，我想跟隔壁武館學功夫，當大俠。”

老麻花捲沒說話，只搧了他一巴掌。

“麵團都不會揉，當雞巴大俠。”老麻花捲罵道。

因為這一巴掌，小麻花捲特別恨麻花，長大後覺得做啥都好，就是不肯跟老麻花捲學炸麻花。

二十歲那年，老麻花捲生一場急病，走了，家裡就剩一副扁擔挑子、一口大油鍋、一升豆油、兩袋麵粉。沒輒，麻花捲開始學炸麻花。

麻花捲用一袋麵粉，學會揉麵團，又用一袋麵粉，才學會發麵，最後用一次燙傷，學會起油鍋。

頭一個月，麻花太軟，起鍋過早成了軟麵團。

第二個月，麻花太粗，外表酥炸卻內餡沒熟。

第三個月，麻花太碎，都是零碎塊客人嫌棄。

第四個月⋯⋯

揉麵、加水、發麵、繞麻花、火侯、糖量、放涼、吆喝、買賣，麻花捲花了半年，才明白炸麻花也不容易，賣麻花更不容易，都要功夫。

二十年後，麻花捲總算明白，老麻花捲不是不讓他上武館學功夫，是恨他不跟自己學功夫，老麻花捲的功夫是揉麵力道，是火侯大小，是吆喝嗓子，是甜酥恰好。

他用了一輩子的功夫，做一條麻花捲。

今天一早，麻花捲的兒子從他放舊物的櫃子裡翻出幾本武俠本子，對著圖畫比劃兩招，似模似樣。

兒子仰慕著對麻花捲說：“爹，你會武俠嗎？我想跟你學功夫。”

麻花捲沒說話，只搧了兒子一巴掌。

“油鍋都不會起，當雞巴大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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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花捲說到這裡，側過臉來，讓掌櫃看，右臉一個熱辣辣的巴掌印，殷紅似血。

掌櫃瞇著眼看，沉吟道：“朱砂掌，你是惹了哪個道上的⋯⋯”

“我媳婦。”麻花捲說道。

眾人一陣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