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來不熟諳繪畫藝術。時近因工作關係，接觸到當代英國藝術家盧斯恩．佛洛伊德的作品《夜間室內》，始發見其中樂趣，現撰文略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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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談到佛洛伊德這姓氏，定會想到西格蒙德．佛洛伊德，精神分析學的創始人。無獨有偶，他正是盧斯恩的祖父。精神分析學談及超現實，令一眾抽象派趨之若鶩。在網上看到一文，難辨其真偽，先記錄在案。該文提及抽象派名家逹利拜訪西格蒙德．佛洛伊德，結果卻是不歡而散，全因佛洛伊德喜寫實派而不喜抽象派。或許是西格蒙德對盧斯恩的影響，始令盧斯恩在抽象派當道的時代，以較貼近寫實派的印象派風格作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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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了解一件藝術品，先要熟悉其創作者。創作者自身的品性和思想，是他們畢生在進行的藝術工程，藝術品只是某時段品性和思想的記錄。這時段可以是片刻，也可以是畢生的。至少從盧斯恩的作品來看，祼體畫是他畢生的藝術工程之其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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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鍾愛祼體，因為這是最自然之物。同時他亦聞名於只以親友為繪畫對象。他的行為令我感覺他比起擁抱人類作為人類的面向，他更鍾愛人類作為動物的一面。這在他身邊的人都有所感受。他的女兒曾於訪問中提及盧斯恩不似傳統父親，但對家人和親友存有一種動物般的保護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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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另一部訪問中，亦發覺他對於熟悉的環境有一份異常的執著。他說到在外國旅居時，會把環境佈置成平常的工作環境，好讓自己維持作品的質素。這完全就是動物定立並控制棲息地環境的行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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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這份來自原始時代的血性，他的畫作都帶有生命力量。本次我參看了以潘妮．卡夫伯森為模特兒的七幅畫作。除最後一幅外，其餘皆給予我一份濃厚飽滿的感受，像五官都被慾望填滿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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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最後一幅畫作《夜間室內》，景況卻是截然不同。盧斯恩把潘妮．卡夫伯森和他最熟悉的工作室連為一體。工作室近窗區域，中心放著一張木椅上，潘妮深埋在其中。她全身赤祼，頭向側微微傾斜，左手掠在木椅扶手上，手掌輕放在左乳房前。整個姿勢放鬆自然，雙目緊閉，神態如在瞌睡。一切不再渾沌濃厚，反而多了一份神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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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呈現出如此境象，模特兒必是他非常熟悉之人，而且他對模特兒必然擁有異於常理的感受。以下先略述潘妮．卡夫伯森和盧斯恩．佛洛伊德的交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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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在畫出《夜間室內》之前，潘妮已有多次為盧斯恩作繪畫模特兒的經驗。她最早所參與的肖像作品是1966年的《裸女》和《土耳其沙發上的女孩》。1967年至1968年間，盧斯恩又以她為模繪畫出四幅作品，分別為《拿著毛巾的女孩》、《穿毛皮外套的女人》、《熟睡的裸女I》和《熟睡的裸女I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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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述六幅作品，潘妮都是畫中絕對的主體。依據定題，觀者已能清楚了解主體在畫中的份量以及其狀態，例如“睡在沙發上”、“拿著毛巾”、“熟睡”等形容詞。被畫者身邊事物儘管被繪進空間中，觀者依然能了解被畫者的體態神情才是目光應及之處。盧斯恩能夠清楚繪出被畫者的模樣，作為觀者難免對他觀察入微的能耐好奇，而這全因他出色的溝通技巧，以及其對被畫者一直抱有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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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年一位被繪者曾於報導中提及為盧斯恩作模特的經歷。她講述從開始作畫到作成，每天晚上她都會到盧斯恩的工作室作五小時模特，前後總共花了十六個月。她提到盧斯恩是個很好的陪伴者，他通曉製造人際交流的趣味，所以她從來不覺得沉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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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斯恩曾說過：「當有人裸體時，實際上沒有什麼可被隱藏。你被剝去了服裝，如最初一樣。不是每個人都想對自己如此坦誠。這意味著我感覺到義務的存在。我必須同樣誠實地表現我所能感受到的坦誠。這是一種責任。我不想成為一個哲學家。我更像是現實主義者。我只是試圖看見並理解構成我生活的人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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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以極為嚴謹的目光審視被畫者身上的每一寸肌膚，但沒有流於把一切只作為血肉般去理解，而以被畫者的整體作為考量，尊重被畫者作為人類那天然，純粹，赤條條的獨特性。於他而言，作畫的過程是種交流，是他與被畫者褪去一切外裝後，以絕對的真實互相感知的過程。部份藝術家會以旁觀的角度看作品的主體，此等無情的特質在盧斯恩身上亦不難發見，包括他對被畫者抱持對弈和控制等心態，但更多是他對人類天然之美和獨特的了解。他所理解之美與時人世俗無關，而是源自被畫者作為人，生來所擁有的復雜性。當中的獨特吸引了他，而共同性則令他能夠深入了解被畫者的所有。從覺知到被畫者願意對他展示一切的勇氣，他亦生出對被畫者的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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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間室內》體現了上述兩點被發揮得極致的最終結果。除了《拿著毛巾的女孩》，首六幅以潘妮為模的作品中，色調都是濃郁，滿佈肉欲氣息，而且都是非人的。潘妮作為人被描繪，但她的形象配搭著異樣色調，令整體呈現出一般莫名陰森，同時帶有難以停止的狂熱。能把多幅泥濘中血脈沸騰的景象，轉化為《夜間室內》中，人與周遭非為己又非屬己的事物融貫為一，一切全靠盧斯恩的能耐。通過對話和相處，潘妮對他抱有可交付一切的信心。當中不只是肉眼可見的形體之從容，而是信任盧斯恩連同他所建構之環境，能理解並接受自己所帶有的一切。因而冷色代表了潘妮在盧斯恩眼中地位的提升。從被畫，到成為畫家熟悉並珍愛的環境的一部份，是狂熱感受退去後，化作依然能存有的不滅。她不再是作為主題的存在與盧斯恩相知但相隔，而是以不滅的姿態留在盧斯恩的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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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色彩知覺上的啓示，更體會到看畫之感動。畫像比文字更刺激，更直接，心中所想的一切不必放進任何框架。資源的調用更單純，和思想距離比文字更接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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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這只是我功夫下得不足夠的胡話。史上多少智人莫不是通過文字把思想完完整整，一字不漏地向世人娓娓道來。橫豎我本來就不是作畫的料，還是埋頭好好著文看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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