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叶修第一次听人说自己喜欢韩文清的时候，是在十年多前。
彼时他刚打完线下赛，揣着奖金跟队友商量着晚饭地点，吴雪峰这话一出来，驰骋网游多年历经各种垃圾话的叶修，还是结结实实地愣了一下。
抬头瞥了眼不远处站着的韩文清，确认对方并没有听到，叶修心下暗松了口气，一脸嫌弃地冲吴雪峰回道，“去去去，有这垃圾话水平怎么不在刚刚比赛的时候放，这会儿用来揶揄队友，嫉妒我决胜局一枪戳死大漠孤烟抢了你风头啊？”
“当然不是，”吴雪峰跟叶修组队多时，早已习惯了叶修说话的风格，瞅了眼刚输了比赛面色不佳的韩文清，缓道，“我只是觉得每次对战韩文清，你那状态，就跟小学男生撩喜欢的小姑娘似的。人刚输了比赛你还不依不挠地嘴炮几句，就不怕人过来跟你真人PK啊。”
“这你就不懂了吧，这叫战略眼光长远，在这时候狠狠地灭灭他的威风，才能起到打击他们全体队员的目的。”理清对方思路，叶修的反驳顿时就理直气壮了不少。
这一年来荣耀发展稳定，线下比赛层出不穷，早年拿不到奖金的白忙活已成过去式，奖金越发丰厚，比赛也日益激烈起来。
叶修带着一小队人马四处参战，享受着竞技的乐趣的同时收获生活所需。
这打来打去，倒也有了些常能遇到的对手，操作着大漠孤烟的韩文清正是这样一个存在。初次见面叶修还调侃过对方的名字与长相不符，之后再见也总能嘲上两句，不过嘴上说得轻松，真正面对这位网游中就已多次交手的对手，总得多几分小心。
吴雪峰对叶修的回答未置可否，晚饭的地点倒是已经商量好了，一声催促给两人这段似乎不着边际的对话划下休止符。
2.
叶修喜欢韩文清。
这种说出去首先嘉丗粉跟霸图粉就能先掐个天翻地覆的话，略过前三赛季吴雪峰的偶尔打趣，再一次出现在叶修耳中是他首次退役之后。
起因是苏沐橙问他要不要把现状告知韩文清，这问题对于叶修来说有些突兀，顺口就反问了一句，结果这似曾相似被熟人吐槽般说过的话，又冒了出来。叶修很是纳闷，不由得嘀咕出声，“我这是干了点什么，让你们产生了这种误会。”
“我……们？”
苏沐橙心思敏锐，一下子就抓住了重点，只是叶修可不打算再提起任何能让这个话题继续下去的事，随口说了句口误便想作罢。苏沐橙心领神会，并不纠缠，却也没放弃恶作剧似的，临走前抛下句疑似回答的“你俩经常赛后私下约会不算么？”
约会？这词对叶修来说陌生得让他好一会儿才醒悟过来。好吧，没想到沐橙居然管这叫约会，叶修倒也懒得解释。多年以来他确实常与韩文清赛后一起吃个饭复个盘顺便单方面插科打诨，苏沐橙倒也是知道原委的，就是不知为何要选了这么个说辞来形容，还得出了这么一个略让人哭笑不得的结论。
这事儿说来也不复杂，联盟早期的大多队伍都是打过各式线下奖金赛的，大伙儿虽然赛场上斗得你死我活，比赛结束账号卡拔出垃圾话放着的同时，也是能立马勾肩搭背一起扎堆去打牙祭的。所以各个队之间，尤其说队长之间的关系是比很多人想象中融洽的，赛后边吃边复盘都曾是再自然不过的事。这类小聚不算少见，老对手们汇聚起来唇枪舌战，战术招式拆解创新样样都来，不同视角不同观点总能有意外惊喜。
然而时光流转，惯例的聚会出现的人越来越少，到后来只剩下韩文清跟叶修两个人，如今叶修这一走，单剩下韩文清。
想来叶修也是该跟韩文清说上一声。
而他差点也这么做了，然而这份冲动一闪而过，很快消逝。
如今的他能跟韩文清说什么？前路虽未渺茫却是困难重重，完全无法预料将走到哪一步。理解、安慰甚至支持，他或许是需要，但也并非必要，将这一切剖开了展示在韩文清面前似乎并无意义，甚至会生出几分可笑。
把鼠标从大漠孤烟的头像上挪开，莫名其妙地，叶修打了个喷嚏。
3.
第十赛季全明星赛后的某个早晨，叶修踏进训练室，就见方锐跟魏琛围着显示器叽叽喳喳不知道在聊什么。
远远瞅着是荣耀论坛的版头，省了招呼叶修直接凑了过去，这不看还好，一看吓一跳。整个论坛上铺天盖地的真爱贴，还是论证他跟韩文清之间是真爱的贴，当真有些可怕。
兴欣战队一向画风独特，互相挤兑这种事儿可算是日常乐趣，方锐跟魏琛当然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随意点开个帖子捡了几句就开始念。叶修当然也知道有这么一种现象存在的，只不过从没刻意关注过，当下给人一二三四五地摆事实上论据作分析，一套一套的脑洞之大，论证之“深刻”，愣是充分展示了何谓“他说的好有道理，我居然无法反驳”。
偏偏魏琛还在一旁添油加醋，“这么一看老夫到想起来了，当初你俩可就不对劲了，联盟组织队长就开了那么几次会，次次你俩都住一间。”
魏琛这话不假，可就多少有些冤枉。联盟初建的时候不时需要召集战队队长，刚刚起步的联盟勉强包住，双人间已经是不错的条件了。韩文清那一身煞气也就叶修敢迎难而上了，巧合也好故意也罢地都给分在了一间之后，不是也都换成一间了。
这一通八卦下来，方锐双眼亮得渗人，叶修只来得及说了句“说说啊，你俩最近是不是跟着沐橙爱情肥皂剧看多了”，包荣兴加入战局。
被人提及一次两次的也算误会，不过这会的情况还真有些脱序，包子加入后整个闹腾了起来，人员陆续到齐后还持续哄笑了一阵，连莫凡都一脸沉思地打量了叶修一眼。此时的叶修倒是面色如常，只觉得这通热闹要能给大家纾纾压，倒也不错。最终还是陈果端起了老板的架势，用之后赛程的议题强行扭转了话题。
是夜，躺在床上的叶修将睡未睡之间，回忆起白天那些乱七八糟的帖子跟天花乱坠的说辞，发现自己居然完全没生出几分排斥，顿时脑中只觉惊悚。
只是再惊悚的事实，在当下也敌不过最后一搏的压力，任何与夺冠无关的念想，毫无疑问都只能被暂时遗忘。
叶修爬起来抽了支烟，冲着掐灭烟头时的火光明灭，深深地看了一眼。
4.
韩文清要来苏黎世这件事，叶修是知道的。
霸图一贯财大气粗，队内两名成员效力国家队，俱乐部肯定得去捧个人场，韩文清自是不二人选。他如今的问题并不需要高强度训练来解决，找不出多少拒绝的理由，干脆应承下来。
也不知哪来的自信，笃定中国队能杀入决赛，韩文清抵达苏黎世的时间，恰恰是决赛前。打着慰问的旗号来观战选手还不少，跟当地华人、留学生集中坐在一区，密集的红色熟悉而暖心。
叶修举起世邀赛冠军奖杯的时候，冲看台上韩文清所在的方位看了一眼，气场使然，倒挺显眼。
赛后的庆功宴大家足够热闹，夺冠的兴奋冲淡了连日的疲惫，前来观战的职业选手也在受邀之列，会场热闹非常。选手们滴酒不沾，随行工作人员可不避讳，而身为领队的已退役人士，叶修免不了成了被集火的对象。
好在大家也知道体谅叶修这次身兼教练的辛苦，嘴上嚷着喝醉了好休息，实际上意思意思抿了数口也就马马虎虎放过了。只是这一杯倒的体质着实弱了点，晕眩还是不可避免地袭了上来。
这酒劲儿上头不算快，头脑尚能维持清醒，走动也还利索，叶修鬼使神差地挪到韩文清身畔，“老规矩，复盘去？”
会场内声响嘈杂，叶修话音不大，因此凑得格外近。言语之间，呼吸交错，酒意恍惚之下半晌才反应过来此刻过于暧昧的境况，韩文清久久没有回应，气氛略显尴尬。
好在韩文清似乎对此窘境视若无睹，又过了好一会儿，叶修可算听到一声，“好。”
身处异国，两人干脆地放弃了另寻他处的打算，径直回了酒店的房间。
半道上酒劲终于张牙舞爪起来，叶修一个趔趄，差点没滑倒，幸得韩文清及时揽住了身体，见他整个人步伐飘忽，只好维持揽着的姿态半扶半抱地往房间送。
纵使两人私交不差，这等亲昵也属首次，只是进展太过自然，双方默契使然，仿佛他们本该如此。
进房以后率先开口的是韩文清，“还复盘么？”
“怕是得改日了。”
韩文清觉得如果叶修足够清醒，一定不会这么说，当然，更不会在他打算离去时拽住他的衣角。转过身来却见叶修眼神清明，而后口齿清晰的话语更是让韩文清对此产生了些许动摇。
“老韩，我有话要跟你说。”
“说。”
韩文清一贯的简明利落，恰给叶修添了几分坚定。
“老韩。”
“嗯？”
“他们说我喜欢你。”
这句话说出来还真有些没羞没躁，趁着酒意却遮掩了不少，话刚落音叶修脑内就迅速罗列了数种韩文清可能的反应，按照韩文清的个性，没准第一反应还真能反问句“谁说的。”
“我也是。”
叶修觉得自己大概是喝蒙了，他没懂韩文清这句话。
不过紧接着覆上唇舌的温软触感，作出了最好的解答。
5.
他们说我喜欢你。
然而，更为重要的是，人无法抗拒来自心底的声音。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