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辦公桌上埋頭處理文書忙了半天,黎子泓才忽然想起前些日子某位法醫曾經擅自跟他相約今晚要找個餐廳好好吃頓飯。原因倒是忘了,不過偶爾像這樣聚聚似乎也不錯,只是最近由於發生的案件特別多,自己的工作量沉重得讓人胃痛,每周睡眠時間的加總還不到三十小時,這讓黎子泓深深覺得自己有天一定會過勞死,然後有個傢伙就會興高采烈地對自己的屍體開刀,然後邊動手還邊叨唸一堆沒營養的廢話,讓他不得安息……雖然另一人目前的工作情形大概也跟他差不多就是了。
有些頭疼的按了按太陽穴,下意識望向手腕上的錶面才發現指針已經靠向九點的位置,早就過了吃晚餐的時間,不過對從事案件審理的他來說早就習以為常,晚吃總比什麼都沒吃來得健康,而一旦鬆懈下來後來自胃部的那份空虛感以陣陣的絞痛不斷提醒著黎子泓,自己確實餓了。
說服自己連日工作繁重,偶爾放鬆一下也無傷大雅,他開始收拾起雜亂的辦公桌,然後思考著這種時候附近有哪家餐廳還在開門營業。
說來奇怪,那個主動約人的傢伙怎麼到現在都還沒打通電話給他?大略思忖了一陣,黎子泓決定還是直接到嚴司的工作地點接他去吃飯。
面對死人通常都不是件容易的事,尤其每次要應付的還不只一具。
將手術刀具放到一旁的置物桶裡,嚴司抬頭看向一旁掛在牆面上的時鐘,在看到分針不緩不慢地邁向九點二十後,不由得默默在心裡嘆了口氣。
唉唉,明明就跟小黎約好說要找家好餐廳吃飯的……哀嘆歸哀嘆,眼下的工作是不會因此減少或消失的,他只好認命地繼續操刀,就算眼前的屍體有多血肉模糊他也早就麻痺了。幸好自己專醫死人,不用面對那些活著閒閒沒事到急診室找麻煩的輕症病患,真要是那樣的話,恐怕連發發牢騷的餘力都被消磨殆盡了也說不定。
嚴司覺得自己至少要懂得惜福,目前的法醫工作讓他的人生增添了許多樂趣,比起前些年孤身在國外留學要有趣多,而且又遇上被圍毆的同學那票人,隨便一個案件都能搞得轟轟烈烈,他也頗享受現在平穩中帶點刺激緊張的生活。
但有些時候他會突然沒來由地感到疲憊,並反覆思考這樣忙碌的日子真的有意義嗎?自己是否應該趁早好好規劃一下退休後的餘生?
果然,隨著歲數逐漸增長,人老了,心也有疲倦的時候。儘管平常總是對眾人笑鬧,但那充其量也只是偽裝自己內心那塊脆弱的方法之一,而直到周遭的人群消散、單獨與那人面對面的時候,這層面具才會稍稍裂開一道縫隙。
想想也已經有將近一個月沒見到黎子泓了,嚴司拿著切割刀在手術台的遺體上胡亂比劃了一陣,盯著切割面的雙眼看似認真,心裡想的卻是另一回事。
自己沒有打電話給對方,也不曉得現在那傢伙到底在幹嘛,八成又在為了成堆案子而忙得昏天暗地的吧,搞不好連與他有約這件事都忘了。
偏偏那個日子就選在最繁忙的這天,除了無奈外也只能摸摸鼻子接受。嚴司突然想發笑,自己向來不是這麼守規矩的人,他有他自己的一套準則,何苦委屈自己在這小小的驗屍間?
只不過他還是沒做出丟下工作落跑的舉動,不只是同情那些消縱即逝且死無對證的生命,更是為了不讓黎子泓失望。
當初選擇當法醫有大半理由是因為那個男人,法醫與檢察官這兩個職業相輔相成,他現在所做的一切在將來都能夠幫助到另外一人,這是他向來都明白的事情。既是職責,也是身為對方伴侶應該付出的部分。
至少不要辜負人家的期待啊……等驗完這些人的死因再想辦法弄些吃的好了。由於工作繁忙,整天下來嚴司只來得及在出門前往嘴裡塞幾片餅乾外加一瓶牛奶,其餘除了基本的礦泉水之外還真沒攝取到什麼東西,連被黎子泓稱作垃圾食物的蛋糕點心都沒碰到,等意識到人類其實是有飢餓感的時候他才覺得腦袋有點發昏,手裡的刀還差點掉到地上。
嗚啊,真危險。總覺得再不休息下個躺在手術台的大概就是他,為了自身安全還是到外面放鬆一下好了。嚴司再度將刀放回桶內,隨後脫下手套以及白袍、開門離開驗屍間。到休息室找個位子坐下後,他摘下眼鏡,略顯疲倦地捏捏鼻樑,開始忖度要到哪裡弄些醣類,如果玖深在就可以跟他拿幾包零食充飢,可惜的是對方早在幾個小時前離開了,當下只有依靠自己的雙腳走到便利商店覓食,以及撥通某人電話這個選項。
毫不猶豫地,嚴司從口袋拿出手機按下熱鍵,撥通後不到幾秒,電話的另一頭馬上有了回應。
「阿司?」對方低沉的嗓音帶著點困惑,經由話筒傳進耳裡。
「大檢察官,我快餓死了,快來接我去餐廳吃飯。」有個隨傳隨到的傢伙在,他怎麼可能不好好利用?
「……我其實快到了,你把東西收一收等等門口見。」
「喔喔真的假的!你其實是用任意門過來的吧?如果真的是這樣我看你也用不著車子了,我可以幫你找看看哪家收車的價格公道實惠,至於仲介費用嘛我收個10%就好啦。」
「……在你打來前就在路上了,我記得你說過今晚要一起吃飯。」忽略後面那一長串廢話,黎子泓解釋的話語中隱隱透露著些許無奈,這讓嚴司忍不住勾起唇角,先前壓抑在心中的鬱悶此時已經消散得差不多了。
「對啊,這麼難得的夜晚要勞煩你請客啦,等等吃的餐廳要高級點喔!」
「你真是……不說了,我在路邊等你。」
話筒另一頭傳來斷線的嘟嘟聲響,嚴司心情頗佳的收起手機從座位上起身,伸個懶腰後簡單地收拾一下東西,並把工作到半途的資料暫時交代給還在辦公的同僚,就著襯衫加牛仔褲的休閒打扮離開工作崗位,才剛出大門就看到熟悉的車子停在路旁,便踏著輕鬆的步伐走上前去。
「呦,還以為你忘記要請我吃大餐了呢!」
「我怎麼可能會忘記。」按下車窗的黎子泓這麼回答。請客倒是剛剛才聽說,不過他知道這是對方一貫的撒嬌方式。
「聽說有間最近新開的日式料亭還不錯,我來帶路吧!」
逕自打開車門坐到駕駛座旁邊,嚴司笑嘻嘻的將頭蹭到黎子泓的肩上。後者反射性輕輕皺了皺眉頭,但也什麼都沒說就這樣任由他去。
偶爾親暱的舉動黎子泓並不討厭,畢竟兩人真的很久沒見面,依偎在身旁的熟悉身軀讓一個多月累積下來的思念之情湧上心頭,縱使有股想低頭親吻對方的衝動,表面上他依舊佯裝沒事的將車子駛進道路中央,依著嚴司的指示開往餐廳所在的地方。
最後,在服務生的帶領下,他們搭上電梯來到了附設雙人隔間的餐廳五樓。
推開極富和式風格的格狀拉門,呈現在兩人眼前的是透過大片玻璃向外透進的一小片夜色,向上仰望似乎還能瞧見雪亮的明月懸掛在夜空中,伴著幾顆忽明忽暗不斷閃爍的星點。嚴司滿意地吹了聲口哨。
「看來是來對啦,這種時候還能邊吃東西邊賞月景未免也太幸運了。」
「高興就好,但你能不能吃得健康點?不要總是點一堆油炸物,吃多容易傷身,又不是不知道。」黎子泓眉頭緊皺,剛才對方不是點油炸物就是高熱量的肉類,還額外點了些光看就覺得甜得要死的和菓子,連份含有青菜的食物都沒有,飲食均衡對三餐不定時的他們來說可是非常重要的,至少蔬果類需要多攝取些,以便促進腸胃消化。
「你真是越來越像我媽了,我很餓啊想吃些肉來補充體力嘛。你知道人類身體的組成大多都是靠蛋白質架構的嗎?一天不攝取些高蛋白高熱量的東西我會活不下去的!」嚴司狀似義正嚴詞的抗議道,不過說出來的都是些強辯的理論。
「……」真是不知道該怎麼說這傢伙,有時黎子泓真心覺得對方實在很煩,煩到想拿些東西往他臉上砸的那種。儘管這樣想,他還是決定將無視開到最大,飢腸轆轆的時候什麼事都懶得理會了。
相處的時間總是過得特別快,紙門外不時傳來其他客人暢談歡笑的聲音,說熱鬧也不為過。嚴司除了吃完自己的餐點外也被迫解決掉野菜沙拉與加了青椒的薄鹽烤肉串,之後他又另外又叫了幾瓶啤酒,痛痛快快地喝到微醺。
「阿司,你喝太多了。」望著手握酒瓶趴在桌上看似在打盹的某法醫,黎子泓停下手裡夾著蕎麥麵的筷子有些擔憂的提醒道。
「哎呀哎呀,這沒什麼啦,只不過是一點酒精而已~」嚴司滿足地閉上眼,然後又像是想到什麼似地突然睜開。
「你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嗎?」
被這麼問到,黎子泓才想起原來還有這回事。
「我只知道今天是十四號,其他就不曉得了。」他誠實地搖搖頭,等待對方說出答案。
「說你是塊木頭還真的是啊,唉~」誇張的嘆了口氣,嚴司努力撐起身子讓自己坐正,隨後映著月光的深褐眼瞳認真地望進男人的眼裡。
「今天是七夕,就是那個什麼郎跟什麼女渡過喜鵲橋的重要日子啦。不是說這天情人之間要相聚,戀情才能維持得長長久久嗎?」
「你說的是牛郎和織女吧……真虧你還能在百忙中想到這些事情。」黎子泓有些失笑地勾起唇角,不得不承認眼前的人此時有那麼點可愛。年紀都不小了,這個麻煩傢伙居然還在掛念節日的事,自己是不是應該也要對此做些回應?
想了想,他抓住嚴司的手將對方拉近自己,在後者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輕輕吻上那柔軟的唇瓣。
「七夕情人節快樂,親愛的嚴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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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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