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希望你活著,希望你活下去,帶著我送給你的記憶,得到這世界一直以來虧欠於你的幸福。
長命燈
張起靈站在一棵不會開花的樹前。
那是一棵靜幽地生在深淵中的枯木,以青色的枝枒托住願望向上蔓生,明明無花無果,卻仍妖異絕豔,鼓動著人們向它傾吐,把對「生命」的一切渴望全盤托出,而作為交換,將許願者所有的「存在」剝奪。
張起靈凝目地看著,然後靜靜地,跪了下來,將手放在青銅樹的枝幹上,感受這棵樹逐漸微弱的脈搏。
青銅樹以人們的願望為滋養,而這株為張家世代所看守的青銅樹早已遺忘了願望的滋味。你就要死了,終於。張起靈默默地在心中對青色的樹木說道:你就要死了,跟我一樣。
幽暗的光線之中他抬頭望向這顆不會回應他的樹木,滿目枯枝,唇邊的線條猛然勾起,閃過腦海的是張家世代背負的命運,自己因流離而遺失的歲月,曾經走過的道路,想要記得而早就忘記的那些人,最後留在眼前的是、唯一刻在心上的、天真無邪的笑意――思緒就在那張笑臉前緩慢地停滯,升起的是微弱的懷念想念眷戀渴望逼近痛楚、張起靈所不能明白的種種情感就在一刻全部襲來,以為很輕很暖卻很重很沉,在思念流到心臟的時刻瞬間加速,崩壓傾塌。
『如果你消失了,至少我會發現。』
是誰曾經這麼對他說過。張起靈一時竟想不起那人的名字,想不起他的臉孔,只能記得那爽朗到刺目的唇邊線條輕輕地開闔,『小哥,一切都結束了,跟我回杭州吧。』
『我帶你回家。』
手拉住了他帶著些微的溫度。
明明他是一個沒有家的人。
以為自己什麼也沒想卻又感覺到呼吸困難,掌下的樹木就像是起了感應一般亮起,一片刺目的青色流光化過他的眼前,幾乎要幻化成誰的幻影。
很久很久以前,張起靈就已經忘記了願望的滋味,因為他並不渴望「生命」,自然也談不上「存在」。但卻曾經,有著一個人說會帶他回家,而在那零點一秒的時間,張起靈想對他說好。
後來的張起靈才恍然地想通那或許就是一種願望。曾有短到眨個眼便消逝的時刻,張起靈想要對他說好,想要握住那雙手,越過千山萬水,冬春夏秋,落腳在一家昏暗的小店,店主的案邊點著一盞昏黃的燈,火光搖曳願誰長生。
模糊記憶裡的嗓音滿是沙啞與絕望,幾乎已經是哭音,『小哥,你究竟想要些什麼?』
而張起靈以冰冷到寂寞的嗓音觸碰那人的臉孔,輕輕地說,『解脫。』
※
杭州的細雨濛濛總如一首詩,或是一首灰色的哀歌,綿綿密密潮濕了胸懷,讓人懶洋洋地提不起勁。
吳邪踏入茶館的時候正是下雨的時刻。
這是一家地處有些偏僻的小茶館,室內沒開燈。吳邪抬眼一掃,只見幾張小桌幾張小凳,牆邊設了張掌櫃專坐的櫃臺,此外一無長物。角落放了幾盞燭臺,燈火闇熄,燈心浮在油中,上面已經蒙了一層薄薄的灰,窗外射不進陽光,下雨的濕氣將受潮的氣味帶入鼻腔,滿目蕭索。
櫃臺邊正有個人在收拾東西,聽見吳邪踏進的腳步聲,抬眼一看,猛地開了燈,「誰啊?客人嗎?今個兒關門啦,不作生意。」
透過燈光,吳邪看起那人的臉孔,是一名長相不甚出奇的中年男子,此刻正皺著眉頭打量這位晚來了幾步的青年,開口的嗓音有一點古怪的沙啞。
吳邪悠閒地一隻手插在褲袋裡,笑笑,「沒事,我不是來喝茶的,請問你們老闆在嗎?」
「老闆?」中年男子站起身,身材看起來有幾分駝,「老闆這幾日都沒回來呢。」他的目光中透出一點懷疑,「你們什麼關係?該不會是老闆跑路了你來討債的吧?」
「我是你老闆的姪子。」
聞言,中年男子忍不住嗤笑一聲,「姪子?老闆要是能有這種一看就是個有錢公子哥的姪子,會開這種小破店?」他揮了揮手,「算了,不管你們之間有什麼,我下班了。你自個兒在這慢慢等吧。」
話畢,他揣起桌上的一個小包,就要往後堂走去,吳邪連忙伸手攔下他,被狠瞪一眼。
「幹什麼!」
吳邪也只是無所謂地笑笑,「三叔,您老別再裝了。我是有事來找你的。」
那中年男子用一種這人莫非是失心瘋的眼神望著他,「……我可沒錢給你,老闆欠的債不關我的事,叫我叔也沒用。」
吳邪完全不為所動,「人皮面具的邊沒黏好,脖子下面翹起……」
話語還未完結,那中年男子的右手下意識地微微一抽動,雖然動作極輕,卻分明落進了吳邪的眼中,中年男子略微一愣,看向吳邪,而吳邪露出就像是他二十歲時最常出現的那種、小聰明的微笑,笑出嘴邊的虎牙。
「嘿,漏餡了。」
那中年男子啐了一聲,慢慢地站直了身子,抬眼看向吳邪,整個人一下子從剛剛一副有點平凡猥瑣的模樣變得逼人而老練,恰如猛然出鞘的刀鋒,開口的嗓音也不再是一絲含混沙啞的古怪,而是吳邪早已聽得習慣的低沉男聲,緩緩地道,「我可的確不是你三叔,否認又怎麼了?」
「那就叫解叔。」
「少順著竿兒爬,哼。」解連環低哼了一聲,與不留情的話語一同迎上去的還有一把鋒利的小刀,不知何時出現在他的左手上,猛力架上了吳邪的頸邊,「我可是已經說過了,下次再見到你,鐵定殺了你。」
吳邪的眼睛眨也不眨,一直藏在口袋中的右手猛地伸出,往後一退,一檔、一格,解連環的小刀就飛了出去。然後兩聲「咖咖」聲在室內響起,吳邪拿著上膛的手槍對著解連環,唇邊的笑可始終沒收過,「解叔,別動怒,是二叔叫我來找你的。」
「……啐,吳二白,就知道找我麻煩。」
解連環臉色變了變,右手揚起,本來扣在他掌心的一柄小刀穿透了吳邪的手槍,將之釘在牆上,若不是吳邪縮手得快,此刻手指已給消掉兩根,「少拿著槍對我,沒禮貌,而且憑你那破槍法、你以為你是潘子不成。」
吳邪唇邊的笑意終於是收了收,轉為苦笑,而解連環看不看他一眼,哼了聲往後堂走去,「還不跟上來,小混蛋。」
※
小茶館不過掩人耳目,解連環「啪」地一聲按開了後堂的燈,吳邪才發現裡面是間收拾整齊的小房間,家具全都散發著溫潤的木香,矮桌躺椅靠墊無所不備,忍不住在心下暗嘆他解叔畢竟是公子哥兒出身,就算外面再亂,自己住的地方畢竟還是舒適的。
解連環一把坐上躺椅,示意吳邪坐上對面的扶手太師椅,從懷中挑出根菸點燃,吸了一吸,放鬆了皺緊的眉頭,這才開口,「你來找我幹什麼?」
「……沒什麼,來看看解叔你過得好不好。」
「狗屁。」
「不,我是真的這麼想的。捨下了一直以來創造的基業,隱姓埋名地過一輩子,這真的是你老要的嗎?」
吳邪收起了笑,但眼中仍是溫潤的色彩,定定地看著解連環又開始焦躁吸菸的模樣,沉著地開口,「解叔你說過要把事情的結局都告訴我,但最後依然沒有說出口。我是否可以合理地推測,其實事情仍然沒有完,或者――你老人家不願意這些事情就這麼結束。」
解連環看起來頗有幾分要發怒的樣子,手指抖了抖,像是又想拿武器對著吳邪,吳邪沒繼續說話,只是看著解連環眼眸裡流轉的兇光逐漸淡去,然後嘆了口氣,吐出句不乾不脆、避重就輕的話來,「……隔了幾年,你這小子倒是多長了顆會說話的腦袋。」
「沒有的事,我只是把我心裡想的話說出來。」
解連環揮了揮手,叫他少廢話,又轉過了話題,「說說,你怎麼看出是我的?」
吳邪笑了笑,「首先是燈,解叔馬上就開了燈,一般人如果手上在做事,有人踏進來的時候多半不會先開燈,而是先以語言判斷外邊情況,開了燈讓人覺得、您老應該是想把我的注意力轉移到你的外型上,畢竟如果在黑暗中對話,語音再怎麼壓低也有限,看到了臉,先入為主地覺得是別人,發現的可能性就被降低了。」
「就憑這一點?」解連環拿過煙灰缸,抖了抖菸。
「還有你說你要下班了,這時間,可不是正常茶館會歇業的時間,如果今天有個男人在營業時間跑到茶館說要找老闆,而且說是老闆的姪子,伙計會面不改色地說出我要下班這才是件怪事呢。」
「哼,還真的是變得挺精的。」解連環哼了聲,「那我話說在前頭,你要我回去是一千萬個休想,我已經累得夠嗆了,只想安穩地過完接下來的日子就好。」
房裡的鐘聲滴滴咑咑地走,窗外的雨聲嘩喇嘩啦地下,掩去滿屋凌亂的思緒,只剩下淺淡的嗓音,吳邪轉頭望向窗外逐漸下大的雨,沒有對解連環的話語正面回應,只是說,「……我要去長白山,大概要離開幾年。」
解連環拿著菸的手猛定顫了一下,死死地盯住了吳邪的臉,「……什麼?」
「張起靈跟我定了五年之約,我要去長白山找他。」
吳邪回過頭,略微頓了一頓,「我只是來跟解叔辭行的,所有的安排都已經做好了。」
「安排?你做了些什麼安排?」
解連環啞著聲音問道,而吳邪垂下了眼,沒有注意到解連環灰白的臉色,只是一聲輕笑,接續著說道,「其實也不需要做什麼安排,那票人可不是吃素的,我只要離開個一年半載,包准他們就把所有的利益全分得乾乾淨淨,各起爐灶,可惜了兩位叔的一生心血。」
「你、你這是威脅我來著?」
「不是,只是想著,不肖姪子要把三叔解叔交給我的產業敗光了,總還是該來先打聲招呼。」
解連環怒得拿煙灰缸一拍矮桌,「簡直胡鬧!莫名其妙!你當真以為我奈何你不了?把你攔下來綁在這兒關個十年八年也成,看你怎麼去長白山!」
「那解叔你就必須回來把盤口接了。」吳邪迎上他的眼神,毫不退讓,「而且,二叔已經同意了。我大概再一個月,也就是秋季的時候、就會出發去長白山了。」
「吳二白那老胡塗!」解連環霍然站起,整個人氣到臉龐的青筋都浮起,「你要是嫌這水深嫌麻煩就吭一聲,老子也不跟你囉嗦,盤口立馬就接回來,再扮十年吳三省又如何!你這毛都還沒長齊的小鬼頭也想去長白山?少笑掉人大牙了――」
吳邪終於連眼中的笑意都消失,「解叔,你老是不是知道些什麼?」
「……」被這話猛然一噎,解連環竟是怔了怔,一口氣慢慢地便鬆了,緩緩地坐回椅中,卻仍是心煩意亂地一手扒過頭髮,「我已經不知道什麼了,我還該知道什麼?」
「二叔聽到我要去長白山可沒發這麼大火,解叔,你知道青銅門吧、你老莫非知道青銅門背後是什麼?」
「那陰邪的東西……鬼才會知道。」解連環低咒了聲,卻也沒有直接地否認他的確知道些什麼。而吳邪只是看著他,慢慢地等著,兩人一刻無話。
過了一會兒,解連環理了下腦中紛亂的思緒,才開口,「大姪子,你也別怪我把爛攤子都丟給你還啥都不解釋,我當了這麼久的吳三省,終歸是你叔。」他苦笑了下,「我不會害你,你不想做這些損人陰德的事,我可以理解,你畢竟也是個清清白白知識份子,我把盤口收回來了就是,反正你解叔也沒幾年好活,死了早該進閻王地獄,但是那青銅門不可以進去,啞巴張也不是什麼好東西,這兩句話,你就聽了我的勸,好麼?」
吳邪笑了笑,「我不想勉強你老人家回來接這盤口,終歸不論是吳家或是解家、都為了這盜墓的老案底辛苦一世。盤口散了就散了,但那青銅門我是一定要去的,解叔你絕對攔不住我。」
話語間吳邪的眼神又變得溫潤,不知道是想起了些什麼,解連環只能怔怔地看著,而吳邪往下接續,「解叔,關於我小時候的記憶,我是真的老分不清哪位是三叔、哪位是解叔,但我可以確認的是,不論是哪位叔,都是副執拗的老流氓脾氣,而我自小跟著兩位叔,性子也早就養倔了。」
「大姪子,你……?」
吳邪將一直以來都沒有用過的左手伸出,讓解連環看到他兩隻變形的指骨,雖然外面狂風驟雨,室內卻並不昏暗,解連環一眼就看出來了,忍不住倒抽一口氣,「你的食指跟中指!」
「發丘指,我找了很久,才找到有人願意教我這個絕活,花了三年的時間,才終於練成這樣。」吳邪輕輕地用那兩根指頭夾起解連環剛剛摔在桌面的菸灰缸,被用力摔落也沒有任何損壞的厚白瓷被那異樣細長的兩指叼著,只聽得「啵」一聲,接著是瓷器彼此摩擦的聲響,他竟是用那兩根指頭便生生把菸灰缸粉碎了一大塊。
「依我的年紀,練這發丘指根本是癡人說夢,但就算是一再地打斷指骨、就算是拚著那兩根指頭可能被廢掉,只要有機會讓我找到他,我也覺得值了。」吳邪抬起頭,面色蒼白地看著解連環,眸光中的柔軟散逸,變成一鼓搖曳不定的、近乎瘋狂的偏執,「解叔,今天你們就算是打斷了我的腿,我用爬的也會爬去長白山,你老要是有任何情報願意告訴我,那就說吧,阻攔的話、也就不必提了。」
解連環驚愕地看著他的手,過了半晌,竟是一聲失笑,往後一躺,倒在躺椅上,用一隻手掩住了自己的臉,讓模糊而嘲諷的話語隔著指尖流出,「……你就是靠這樣說服吳二白的,靠著夾斷了個菸灰缸?」
「不,」雖然被諷刺了但吳邪並沒有生氣,只是淡淡地道,「我問二叔,如果今天有個人是你過命的兄弟,你知道他什麼都沒有、就只剩一條命,而他卻為了你,把自己永遠地關了起來,你會不會去救他?」
解連環沒有動作,心裡卻在慢慢地想著:如果今天有個人是我過命的兄弟,我頂替了他的弟弟而活了下來,只有他一人知道這個秘密,所以除了他之外,我已經什麼都沒有了。我們都在這個局裡陷了幾十年,彼此攀扶著,卻仍是不斷地下沉、下沉……
最終他放下了手,坐起身看向吳邪,「……你這小土匪,老子就幫你這回。盤口我也接了,少再那邊吭吭歪歪的。」眼看著吳邪張口又想說些什麼,解連環卻就著那破掉的菸灰缸按熄了菸屁股,又點了根新的菸,悠悠地堵住了他的話頭,「大姪子,少天真了,盤口是不能收的。」
「總要讓你跟那張家小哥有個回來的地方。」
※
吳邪驅車離開解連環那兒後,先在路邊停了下,開了車窗,晃悠悠地抽完一根菸,才繼續上路。解連環落腳的地方本就僻靜,他更是越往那小路開,很快地,路上就一點行人都沒有了,那破金盃晃著晃著,幾乎開上了沒路的地方。
雨漸漸地停了,傍晚的彩霞像是被雨洗過一般,濃妝淡掃,天邊遠遠地一落流雲奔飛,吳邪心情很好,內心幾乎輕鬆地要哼起歌來,而他也這麼地做了,沒有歌詞的走調旋律在車內輕輕流洩,過了半刻,卻又停了下來,原來吳邪哼著哼著,卻不知怎麼地,哼到了潘子曾經唱過的那首歌上。
吳邪怔了怔,腳鬆了油門,停在半路上,前後沒有車也沒有人,沒有世界也沒有張起靈。風在車外吹著,他的內心也颳起了什麼,但是不能歌也不能哭,天地與他都在此刻因為極度的大喜大悲而靜默。
咬了咬牙,吳邪又發動車子,他的目的不遠,就在越過西湖後山邊的小屋子裡。屋前的老者坐在小凳子上,正悠哉地抽著煙斗,看見他的車也只是略一抬眼,手邊還在撥弄著散在桌上的菸絲。
吳邪下了車,走到老者身邊,笑了笑,低喚,「張師父。」
「手指怎麼樣了?」張師父轉頭過來,他看起來大約是六十多歲的一個老頭子,精神卻很是健朗,捲起菸絲的動作也不見停滯,眼中跳躍的光芒倒像是個三十幾歲的人。但這都不是吳邪尊敬他的理由,吳邪尊敬他的原因,是因為他正捲著煙絲的兩根手指――他左手的食指與中指極長,幾乎整整比旁邊的無名指長出一個指節。
「應該沒有什麼問題,都長好了。」
「讓老頭子看看。」張師父放下了菸斗,伸手抓住吳邪的左手,那動作看起來不疾不徐,卻是在眨眼間完成,吳邪早已習慣他非常人的速度,因此也不驚慌,大大方方地張開左手,任張師父翻來翻去的檢查。
「的確是都長好了,使用起來呢?」
「剛剛試了一次,沒有問題。」
聽見他的話,張師父勾起了個沒什麼笑意的笑,「……拿這去跟人談判,你以為這是江湖雜耍賣藝?」
「不是,但這是籌碼。」吳邪依然沉著,「機會要盡量把握,相信張師父也明白。」
「怎麼不明白?」張師夫哼了一聲,「你這脾氣,就是不分清紅皂白,一股腦的就下去做,機會要把握,不是機會的你也探手去抓,當初直接當著老頭子我的面打斷了兩根指骨,要不是我改變心意教你,看你怎麼辦?」
吳邪當初找到他,張師父本是不願意教他發丘指的功夫,原因無他,這技能改變人的身體條件,必須在人身子骨還沒定型時就來練,吳邪那時已經二十五歲了,練成的可能性極低,老人家當然不願意收徒,吳邪眼見懇求不成,竟發狠當場打斷了左手的兩隻指骨,這才讓張師父教他練發丘指的方法。這件事張師父每次都要唸上一回,吳邪也習慣了,只如不聞。
「你這發丘指雖算是練成了,但年紀太大,又急於速成,功力只有真正大成的一半,下地是方便不少了,遇上一般的粽子也可以保命,太厲害的、只能好自為之,你要記住。」張師父邊說著,邊看向吳邪,右手的兩指覆上吳邪的指尖,「我知道你有大事要辦,這三年來,你幾乎把一切都寄託在這兩根手指上。師父教你最後一件事,不要太信任別人……」
「人」字話聲未落,吳邪猛然地把手向後一抽,堪堪地避過了指骨硬生生又被折斷的命運,背上忍不住冒出一身汗,退了兩步,目光的溫度剎時變冷,但不到一秒又恢復正常,笑笑,「張師父別跟我開玩笑,這發丘指練成後,再斷一次就得散功了,這事我可是知道的。」
張師父偷襲失敗,面上也未見改變,只將目中的關懷收得乾乾淨淨,「你若是手廢了也不妨,你要做什麼事,盡可帶上老頭子前去,絕不扯你後腿。」
「……」吳邪搖了搖頭,「這事不能連累張師父。」
「你焉知是連累?」張師父猛然大笑出聲,臉上竟滿是諷刺,「你這小子真是有趣,明明什麼也不懂,內心早已慌得找不到北,精神也早在崩潰邊緣,還是要把面上吳小佛爺的一派和煦擺出來。」
吳邪定定地凝視他,把右手放進了口袋,「張師父今個兒是打算與我把話說開了,那也不妨,脫下面具見真人吧,念你教我三年功夫,放你一條生路。」
「話少說得這麼狂,你也該知道,你那些招術對我都沒有用。」咬著牙冷笑一聲,張師父慢慢地坐回了椅中,接續地道,「我究竟是誰、你還不需要知道,此刻我也不來害你,他日你自會上門。」
語音完結,而吳邪靜默,張師父的手又撥弄起菸絲,過了半刻,才望向一直沒動過的吳邪,目光又恢復之前的那種慈愛,「快回去吧,再晚了路上又塞車。」
吳邪望見那樣的眼神,猛然覺得內心一口氣都提不上來,木然地點了點頭,轉頭上了他的車,又慢慢地開走了。
※
吳邪的車子從張師父家開走了,他在西湖邊上的小鋪子還留著,儘管現在幫他看店的人早已經不是王盟,大體卻還是維持原樣。店裡的小伙子看他一臉灰敗地從車上下來,連忙大驚失色地將他扶進門,吳邪對他揮了揮手,「沒事,幫我泡杯茶來。」
碧螺春的香味在室內氳起一陣溫柔,雨後殘晴的味道,吳邪定了定心神,走到窗前。窗外就是西湖,此刻天已經暗了,他靜靜地看著,看著一戶一戶人家亮起了的燈,就如水波紋散,從近而遠,一點一點地亮起。室內沒有開燈,窗前則有著一盞小小的燈火,燭臺裡調了蜜的油只饋下些許,吳邪從旁邊的櫃子中拿出新的燭油,小心翼翼地為之注入。
溫黃的燈光伴隨著香甜的氣息上浮,細煙裊裊,而吳邪閉上了眼,隨之懸想,想這這樣的燈光這樣的色溫不知是否能渡過那千山萬水、到達冰封在雪山裡的大門,想那人可否會因為這點香氣輕勾唇角,感覺到這一絲舉世孤寂的溫暖與氣息。燈火幽幽,而誰心悠悠,五年來,他吳邪一直為著誰點著這盞燈,從未斷絕。
火漸漸燒得旺了,室內滿是那陣甜蜜的香味。吳邪在燭影恍惚間幾乎錯覺窗上印著張起靈的倒影,定眼一看,才發現竟是自己的眼神。曾有人對他說過,臉上的面具摘下來了,心上的面具卻是摘不下來。那時的吳邪並不明白這句話甸在心口究竟有多沉,但此刻的吳邪卻早已經懂了更深刻的滄桑。
心上的面具摘不下來也無所謂,但是久了之後,人會習慣把無數新的面具掛上自己的心尖,而竟還恍然覺得這不過是種安慰――潘子死了、三叔失蹤了、小哥或許再也不會回來了,但是他吳邪仍然在這裡,他會背負著潘子的堅毅、三叔的精明狠辣,與小哥的一切,一直活下去。
吳邪唇邊勾起一抹笑,心中又流過那時解連環對他說過的話。在雨漸漸停了的屋簷下,他轉頭對解連環淺笑道:解叔留步吧,送我出來淋了雨就不好了。被解連環盯了半晌後猛賞了兩個爆栗,『我說,你去哪學來的壞習慣,老是不人不鬼的笑個沒完,陰陽怪氣,醜得要死,出去別說是我解連環的姪兒,有辱家風。』
『……我可不是解家的。』
『少囉唆!自己好好開車,不送了。』
此刻燭火在他臉上流過陰影,吳邪臉上的微笑終於漸息,他看著自己面無表情的臉孔,不知為何又想起那個遠在青銅門裡的那個人――張起靈永遠是一張背負了全世界的無喜無憂,但吳邪卻總是想著:虛假也罷、逞強也罷,無論多麼辛苦,我都還是要笑著,在見到你的時刻,讓你錯覺無論時光如何變換,吳邪這人依然一如昨日。
因為這也就是、我唯一能為你做的事情了。
冰冷的氣息自唇角流出,吳邪將燈罩罩上,又是一陣光影搖曳。
※
解連環上次進吳邪的西泠印社,大約是七年前。
那時吳邪還不知道他滿口三叔的那個男人事實上姓解不姓吳,也不知道他很快地會遇見人生中唯一的一只悶油瓶,悶不吭聲一派靜默,傾翻的那一刻碰上他的天真無邪轉眼就成了大火。
命運的輪轉無言無語卻確實存在。曾何幾時沒事就開店,開店沒事就罵王盟的生活早已遠去,如今窗櫺雖然依舊,人事明明全非,就連仍然坐在這裡的吳邪、一語一笑間都已滄桑老去,不復舊時無邪。
解連環被請進內室時吳邪還站在窗前,覆手為燈添上新的油,抬眼見他進來,便是一笑,「解叔,你先坐,我馬上就來。」
解連環倒是沒有多加注意,一把坐了下來,吳邪店裡的伙計麻利地招呼了茶水後又出去顧店,而吳邪把燈罩蓋上之後悠哉地落座,一時之間誰也沒開口。
「大姪子,」在不短的沉默後終是解連環先道,「急急忙忙把我叫過來,想必是有要事要處理吧,你要說什麼就快,老子還等著回去摔帳本罵人呢。」
明白解連環拐個彎子抱怨他對盤口的管理不佳,吳邪也只是摸著頭笑笑,「有個東西想請解叔看看。」
「還不拿來?」
「不急,我想那東西解叔應該聽說過。」吳邪啜了一口茶,緩緩地道,「我想請教解叔的東西,叫作鬼璽。」
聞言,解連環猛然地一震,心中打了個突,面上的神色也變得十分驚疑,近乎驚恐,伸出雙手倏然地扣住吳邪的雙肩,「你、你哪聽來這個東西的!」
突然被抓住但明白對方並沒有惡意,吳邪並不緊張,只盯緊了解連環,語調仍是不緊不徐,「張起靈跟我說的。」
「……」被那樣的眼神一看,解連環竟是啞然,慢慢地鬆開了手,坐回椅中,一聲低嘆後荒謬地苦笑了起來,「……我早該猜到的,他叫你進青銅門去替他?」
「……解叔果然都知道,事到如今,也該跟我把話說清楚。再不跟我說實話,你大姪子大概非得死在裡面不可了。」吳邪話語中玩笑的語氣大於認真,但內容所包含的事實卻是不可抹滅的殘酷,解連環怔怔地看著,過了半晌,才是一聲長嘆,「沒對你說實話,有一部份是不想讓你牽涉太深,另一部份是我自己知道的也有限。現在要講,我也只能盡量簡單地告訴你。」
解連環頓了頓,講話的語調越放越慢,似乎是懷想了些什麼、又似乎是在考慮怎麼說才適當,「青銅門裡究竟有著什麼神秘的力量,除了那個『它』跟張家的之外,只怕沒一個人搞得清楚,但我曾經跟老爺子合計過,那裡面的秘密,大約是有關長生的,這實在是不能算什麼有用的資訊,純粹只是猜測罷了。」
「所以當年的考古隊沒有進過青銅門?」
解連環搖了搖頭,「我沒有進去過,不過我可以坦白地跟你說,考古隊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為了進青銅門,包含我們去張家樓,就是為了拿鬼璽。」
「這些我都可以猜想得到,」吳邪嘆了口氣,「那鬼璽該怎麼用,這件事,解叔心中有什麼頭緒嗎?」
「沒有。」解連環思考一會兒後才道,「但我有個想法,當年『它』全國尋找張起靈,大概就是為了鬼璽。鬼璽雖然是青銅門的鑰匙,但絕不是唯一的條件,青銅門要能打開,大概還要配上『張起靈』這個人。」
吳邪忍不住苦笑了起來,「……他都進去了,那我怎麼進得去?」按個電鈴喊聲小哥幫我開個門?
「大姪子你別急,」解連環喝了口茶,徐徐地接道,「你想想,你跟那張小哥,有什麼相同的地方?」
他跟張起靈有什麼相同的地方?這個問題吳邪到還真的沒想過,在他心裡,張起靈下了斗就是威風凜凜的天神,而他只是拿著洛陽鏟傻站在背後的小鱉三,遇上事情再怎麼不甘心也總靠人保護;而到了地面上,張起靈毫無疑問地是個生活殘障,他大爺啥事也不理,瑣事通通交給吳邪跟胖子就行了;那人無論在何處話都不多,活脫脫就是個悶油瓶,他吳邪倒是奸商作習慣了,碰見人總是愛東拉西扯的……相同之處想不出來,不同的地方卻是說上三天三夜也說不完,他們就是這樣截然相反的兩個人,唯一的共同點大概是矇著眼都跳進這個局裡,明明幾將滅頂消亡卻仍至死不悟。
思及此,吳邪內心突然一酸,自己也不知為了什麼,過了半晌,才嘆了口氣,答道,「是……我的血嗎?」
「這只是我的猜測,畢竟張家世代守護青銅門,要說有什麼東西是永遠不變的,也就是張家人特殊的血……」解連環遲疑了一下,「雖然不知道大姪子你為什麼會有,但是,我猜是這樣,青銅門是用張家人的血加上鬼璽打開的。」
聞言,吳邪沒有馬上接話,只是出神地望著窗臺上的燈,幽微的香氣早已成為了他身體的一部份,細煙擴散宛如思緒。
吳邪一直知道自己的本質就是天真,但這並不代表在這幾年的磨練下,他不能判斷一個人是否說謊、是否有所隱瞞。解連環絕對沒有把自己知道的所有事情全盤托出,他內心一定還有許多吳邪所不知道的內幕供他反覆地琢磨,才能夠得出這樣的結論,但與此相對地、吳邪心知解連環的話語也並不構成欺騙,因為他的看法恰好足以解釋很多事情,包含張起靈為何指定他吳邪去守這個青銅門。
思緒流動間吳邪忍不住又嘆了口氣,但內心更多的是釋然,起碼這次,解連環應該是真的站在他這邊的。他提了提精神,又開口問道,「那解叔你覺得這兩樣東西我該怎麼用?拿血去淋鬼璽?」
解連環思索了一陣,「這自然是種可能,但也不過是我的推論,若能真正地看上鬼璽一眼,檢查一下上面使用的痕跡,當會有更多線索。」
吳邪笑著搖了搖頭,「解叔,別為難我,這東西對我來說經不起一點閃失。」
看見他遲疑的神情,解連環不禁苦笑了一下,緩緩地道,「我知道這個東西對你重要,我也不能否認,想看一眼是為了滿足自己的私心……為了鬼璽,我們這輩死的死,傷的傷,還活著的,也失去了光明正大活下去的資格,我想看看到底是什麼樣的東西,把我們逼到了這樣的境地。大姪子,這件事、就算做我求你了。」
如解連環這般傲氣的土匪個性,能把話說到這個地步,也已噎得吳邪有些說不出話來,過了半晌,才道,「那好吧。」
吳邪嘆了口氣,起身,從懷中抽出一串鑰匙,取了其中一把打開了保險櫃,從中捧出一個盒子。解連環專注地看著,那是散發出沉年香味的檀木盒,盒面以貝紋雕刻了繁麗的花紋,吳邪的指尖撫過盒面,臉上的神情竟是讓解連環有幾分懷念的柔軟,他忍不住定眼一看,才發現那是隻踏火的麒麟,心下隱隱然有著些什麼觸動,解連環暗嘆了口氣,心下自語道真是孽緣。
吳邪當然無從知曉他內心的想法,只是將盒子放在解連環的面前,反手開了木盒。盒裡鋪著厚厚的綿錦,錦上睡著一方黑玉雕成的印,無數的小鬼組成複雜的蟠螭紋,而這紋路之中又隱隱地透出一隻生氣勃勃、張口欲嘯的麒麟,在那青色的流光與燈火的映襯下,解連環的臉色成了異樣的蒼白,也不知內心是什麼感覺,「真是……巧奪天工。」
他拿起鬼璽,透著光觀察,流綠色的光彩在燈下流轉,過了半晌,解連環才道,「大姪子,你過來看看。」他將鬼璽舉高,讓吳邪能夠清楚地看到底部的光影,「這邊與這邊、都有血紋,這東西雕功太複雜了,因此血流進去也很難洗盡,長久浸染下來,就在玉中形成了血絲。這三個平的地方看起來正是血紋最粗之後,只怕是將三根指頭破開,抓住鬼璽,就能打開青銅門。」解連環頓了頓,「青銅門上可能還有其他機關,但我還得再查查更多資料,才能告訴你比較明確的想法。」
他抬起頭,一雙眸子中閃爍不定,一隻手緊緊地將鬼璽纂在掌心,「大姪子,這鬼璽先借我幾天。」
吳邪一聽內心便道不好,正伸手想搶回來,解連環卻猛然一個抬臂,將整張桌子往吳邪掀去,就著這個遮掩一把推開了窗,瞬間躍了出去,吳邪大驚失色,正要跟上,卻見解連環往前奔了數步便站定了腳步。
西泠印社本離西湖甚近,吳邪內室的這個窗子更是風景絕佳之處,沒幾步路便已在西湖橋邊,吳邪看著解連環站在湖邊,回頭望了他一眼,不好的預感閃過心口,快到幾乎抓不住那是什麼樣的念頭,下一眼便看著解連環將手後舉,把鬼璽遠遠地投進了西湖湖裡。
吳邪眼睜睜地看著鬼璽以一個拋物線落入了湖中,一切彷彿以慢動作進行著,但腦海中閃過的念頭卻快得不可思議,就在這個當口,他想起的、居然是張起靈站在長白山上,一片安穩寧靜,默默地看著他的模樣、居然是張起靈坐在營火邊,專注地生火的模樣、居然是張起靈煮好了罐頭,遞給他的模樣,許許多多的畫面一瞬間穿過腦海,吳邪霧紅了雙眼,搞不清楚自己是何時來到了湖邊,也搞不清楚自己是怎麼樣猛然揍了解連環一拳,推開他的攔阻,一個勁地往湖裡沉去。
蒼碧的湖水中一切都是模糊的綠,看不清那墨綠色的鬼璽究竟落在何方,吳邪不死心地睜著發痛的雙眼,拚了命地想要尋找一點帶著血的汙綠,眼前卻全是張起靈孤寂的身影,冰冷的湖水在他的頰畔染上了溫熱,不停地有著刺痛的事物從他的眼眶溢出。
有個人跟他約定了,「十年後,如果你還記得我」,那個人一直等著他實現那個約定,帶他回家,那個人給了他一把可以找到他的鑰匙,代替他把自己關進了一個暗無天日的地方,但是現在他吳邪卻愚蠢地將鑰匙給弄丟了――如果張起靈就這樣一直在青銅門裡等著怎麼辦、如果張起靈過了十年,卻等不到他該怎麼辦、如果張起靈以為吳邪畢竟還是忘了他,寂寞得難受卻根本不明白這樣的情感,那到底要怎麼辦。
心臟劇烈地抽疼著,卻不是因為缺氧的緣故,一切消音,就連心跳的聲音都失去了,吳邪分不清自己究竟換了幾次氣,在這碧綠到絕望的湖水中待了多久,他只有一個陰暗的念頭,如果找不到,他就死在這銅綠色的湖水底,也算是不負與張起靈的約定。
「悶油瓶……」
天色漸漸地暗了,手腳都麻了,眼睛也看不到了,吳邪再浮上湖面的時候,才發現自己早就游到了湖心,四邊都找不到岸,只有悠然的燈火遠遠地閃爍著,就像是在很遠很遠的地方,有一雙深邃超然的眸子望著他,一眼穿透了他的本質,讓他動彈不得。張起靈始終是張起靈,但自從見過面之後,吳邪就開始漸漸地不是吳邪,他做了許多本來不會做的事、他變成一個自己無法想像的人。分不出是什麼時候開始,吳邪就只能看見張起靈的背影,再也看不見別人。
然而即便是他機關算盡,自以為聰明,卻仍是敗在太過相信別人,他已經為此吃了多少次苦頭,卻從來都學不到教訓。吳邪怔怔地浮在湖面上,滿臉冰冷的水逐漸變得溫熱,然後又被風吹得冰冷。過了不知道多久,他才發現一艘小船划到了他的身邊,解連環跪在船側,不忍地對他伸出一隻手,「大姪子,上來吧。」
吳邪緩慢地轉頭,看著他,因為冰冷的湖水而凍到發白的唇緩緩地動了動,幾乎沒有聲音,但在這昏暗的視線中,解連環還是看懂了,吳邪問他說: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我跟你二叔、都不希望你進青銅門。」解連環默默地說,「你會死的,我們不能讓你進去。」
吳邪分不出自己是因為太冷才牙關相擊,還是真的咯咯笑了起來,他以沙啞的嗓音質問:我不進去,張起靈就得老死在裡面,這樣、你們二老就滿意了?
解連環沉默了一會兒,才低低地說了一聲,「吳邪。」
吳邪恍惚了一下,因為這過於低沉的語氣與稱呼而恍惚片刻,幾乎錯覺此刻伸手的是張起靈。如果此刻在這葉翩舟上對他伸手的是張起靈,吳邪一定毫不猶豫地便上船,他始終相信張起靈不會害他也不會背棄他,張起靈不是他的家人、可能也從未把他吳邪視作朋友,吳邪卻仍然將他當作這個世上最信任的人。然而張起靈不會在這刻對他伸手,不會把他從這荒謬的局面中救出來,因為張起靈人在萬水千山之外,在那幽暗的青銅門底,一眼望穿千山暮雪,還在等著吳邪、等著吳邪去帶他回家。
解連環看著他,慢慢地收回了手,說,「你的眼神越來越像張起靈,……大姪子,不要這樣。」
吳邪怔了怔,看見解連環嘆了口氣,轉過頭,漸漸地把那小船划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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