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豪的看著這個牧場。
草地上的雨露因陽光而閃閃發亮,牛和羊四處走動,找最新鮮的草吃。牠們低著頭,享受著青草汁液流進牠們的肚皮。
她想,或許牠們只知道這些草美味,卻不知道是她和兒子們修繕木柵,好讓他們免受狼群的侵襲,能在這裏優哉游哉吃草。她不怪責牠們。牠們是畜生,會懂感恩反而奇怪。
她想像牛和羊吃過草,呆頭呆腦的到她面前拜謝,逗笑了自己。
放眼望向嶢嶢山嶺,白雲藍天,她感覺這一切是夢。上半生顛沛流離,為養大七個兒子勞心勞命,從未預料此刻能夠和他們在這裏安居。看著媳婦逐個遷進,孫子在腳邊爬來爬去,底下的青草地越發覺得踏實。
左右看顧之際,一個棕色浮影突然在黑山方向地面爬出。她馬上跳進馬車,策馬向浮影走去。
越靠近,浮影的輪廓漸見清晰,是個小男孩。只見他雙手握著草根在啃,渾身泥巴,身旁佈滿大小不一的泥窞。
「噯!這是我的領地,快快離去!」她大喝一聲。聲線亮如洪鐘,嚇得男孩猛然抬起頭。見他快快把剩下的草根放進口,又低頭挖掘。
她見狀火上心頭,策車向男孩衝去。男孩不知懼,繼續挖,她更用力把馬刺抽向馬,馬衝得更快。
像走過顛簸道路一樣,車輪滾過男孩身上,向馬車傳來一陣起伏,但沒有動搖到莫挐倫那碩大的身驅一分一毫。她拿起男孩的屍骸,扔到牧地以外,以防狼犬會被氣味吸引,偷偷跑進她的牧地裏。
回到男孩死去的位置,看著一片狼藉,她又覺怒火中燒。男孩拔起的草根就像她的毛髮,拉扯著她的心思,直到把所有窞填好了才覺得心情回復了點。
草原人對空氣和大地都敏感。莫挐倫腳掌感受顫動,大約數十百匹馬正向她奔騰。她立馬跳上馬背,斬斷拉車繩,策馬向家裏飛奔。
兒子們也聽到動靜,六人騎著駿馬,拿著弓箭和刀器從莫挐倫身邊走過。
剛回到穹廬裏,她留意到兒子們的甲冑整齊地掛在木架上。六個甲冑,不多不少。她立時分了神,腦海浮現敵人把刀子架在兒子們身上的畫面。昏厥襲來,她突見眼前一黑。但久見沙場的她迅速重整呼吸,把甲冑從木架上取下,吩咐媳婦們交到兒子們手上。
她放眼家裏,找尋可用作武器的工具,最後挑了些較大的鐵器。雖然沒有任何作戰經驗,她一身好力氣應該足夠揮動這些鐵器,嚇退敵人。
在她準備衝出之際,一個男人走了進來。他的甲冑上散落點點鮮血,右手拿著彎刀,左手抱著剛才那個男孩的屍首。
莫挐倫知道兒子們已遭逢敵手。
「他們大慨死了吧。」她想。
男人以怨恨的眼神盯著她,她的眼神卻完全失去了光采。
「亦大慨沒得到個痛快吧。」她又想。然後想到是自己害成的,更覺靈魂被抽走了似的。
男人走到她面前,把刀插進她的身體裏。她感受不到任何痛。她想到族中老人說過,在最大的苦難面前,一切都是微不足道,現在她明白了。
她的身軀重重地倒在血泊上。穹廬外的景色全部映在她眼中。遠方倒在地上黑壓壓的一群,應該就是兒子們了。她看到後,反而覺得安心。作為族裏的一員,兒子們沒有貪生怕死,而是奮勇作戰到最後一刻。若她在此刻為了他們落下一滴淚,會令他們被列祖列宗看不起。她忍住眼淚,看向別處,見一頭牛在旁邊吃草。
她看著牠,完全不被身邊的景象和血腥味影響,只默默低頭進食。
她不禁笑了。
她想,這草原上牠們才是最幸福呢。
ns216.73.216.146da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