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的學期中。夏季。
全夏潤將自己陷入校長室的皮革沙發內。他的左右手邊各坐了一位大人-略染風塵,顯然是方才奔波過來的。這間辦公室的主人倚在一張辦公桌桌緣,另外,教務主任、學務主任和教官三人友誼登場。是免費附帶的喔。
全夏潤擁有一張柔和氣質的臉蛋,但整體來說就是個高中生模樣。他瞳仁深墨,他的頭髮柔順而略微偏長,微卷的髮梢時常垂在額前,像午後陽光灑落鋼琴鍵那樣中規中矩。身形細長,也時常俯身下來和人說話,卻讓人無法忽視他骨子裡那種有點乖戾放浪的本性(可能是父母的影響吧)。
窗外有鳥鳴,校園的銀杏葉金燦燦地墜落,校長室的沙發十分舒適,校長也挺和藹——至少比在排除幾位師長不祥的臉色,一切是這麼的美好。
他靜靜等候著自己的「被宣判」。
「……你一拳一個?」學務主任翻了第三遍那張事故報告。
「是他們先來的。」全夏潤睜大著眼,溫和有禮、還帶有很多的無辜。
「你怎麼打贏二十個的?你不是鋼琴手嗎?」
「是啊。」全夏潤點點頭。
「你是怎樣打的人啊?」主任重重地扔下厚厚一疊紙,最頂端那張上頭有一個表格,寫了各種傷害,譬如說左臂撕裂傷啦、諸如此類的:「怎麼會給人家揍成這副德性?」
「嗯,簡明扼要的說吧,」全夏潤眨眨眼:「是像拳擊手那樣護住頭,然後才開始。」
主任:「……」
「唉呦。」沙發另一端傳來淡淡一句-全夏潤的父親,全律宸,穿著黑色高領毛衣、墨灰大衣與牛皮皮鞋,一條細長的羊毛圍巾掛在頸上,像是剛從一場德布西的室內樂練習回來。他現在正躬起背來笑。
「老全……」校長微笑:「您就不想說點什麼嗎?」
「說什麼?」全律宸衝著老朋友咧嘴,聲音懶洋洋的,仿佛這一切都不在他心上:「咱們少年時期還不是一個樣,總得替自己出口氣,這才是正常的生活態度吧。」
「我們家不是武術世家,」他又補了一句,「但夏潤知道要保住什麼。名聲壞了再補救就好,但是手壞了連基本的鋼琴都沒法兒彈,夏潤能夠貫徹這句話到底,我很欣慰。」
沙發另一側,一名女子從墨藍色提包中拿出一條絲巾,抬手遞給全夏潤讓他抹去嘴角的污漬。
「你可別胡打亂揍。你沒有的吧?」她語氣像是在問他早餐吃什麼一樣平淡。
「當然。」全夏潤點頭,「踩穩了才出拳的。」
「很好。」她一邊收起絲巾,一邊喃喃道,「這就對了,打架也要優雅,不然就成了個肌肉蠢材。」
她是全夏潤的母親,蘇多恩,知名裝置藝術家兼攝影師,頭髮染成銀白色,耳上戴著一對貝殼造型的透明耳環,仿佛從畫廊現場走進校長室。她一開始確實皺了下眉,不過後來的事...嗯,好像也不太在意。
「媽……」全夏潤小聲叫她。
「唉呀,我又沒說你錯。」她碰碰兩聲地拍他的肩膀,「你還記得小時候我教你,長得那麼好看的臉還是沒有比手重要,畢竟你不能用臉在國際鋼琴大賽拿冠軍嘛……現在你打人也記得這事,老娘...不、媽還挺欣慰的。」
學務主任笑出聲,校長輕咳了兩下,像是想收斂場面,卻也沒什麼辦法。
「好了好了。」他打斷大家的閒談,「夏潤經過確認的確是因為對方突如其來的攻擊而本能性的自保、對方原本也是以傷害夏潤為目的而埋伏在體育組的器材室中-首先他們擅自闖入已經違反了校規,夏潤則是被體育老師派去歸還課程器材而不在校規的處置範圍內,但夏潤……根據監視器和證人證詞,確實全是動手先的人。」
他嘆了口氣,從抽屜裡拿出一疊公文,語氣微妙地平穩了下來。
「但你也知道,對方的家長是、呃……總之他們威脅必須將夏潤同學嚴厲處置,也有意願將事情搬上新聞媒體。雖然他們目前不至於用慣例的報復-呃是的,他們經常和我交涉這種問題,之前我也吃了些苦頭,」他對著一家人微笑:「但我們也得處理得漂亮一點。」
「我會被退學嗎?」全夏潤好奇。
「原本是這個選項。」主任嘟囔著,「但你爸媽好像不太想打官司?」
「打官司對孩子的影響太大了。當然,要是夏潤想要追求有說服力的正義,爸媽我們是絕對支持的。」全律宸抬頭。
「對啊。」蘇多恩說,「但又不是夏潤先找的碴,有必要再用這種繁瑣又麻煩的方式證明嗎?」
夏潤也搖搖頭。
「我有請幾位老師幫忙調解才保住你的學籍。」校長終於給出結論,「但你知道,我們還是得給對方一個交代。經過學務會議決定,我們會讓你‘自願申請’轉到一所附屬離島高中沉澱三個月,算作留校察看的一部分。過了三個月,期末考回來考核沒問題,就能正式回本校。」
全夏潤抬頭:「去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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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景島,離島的梨景高等學校。雖然離本地遠一些,但校風不錯,教師也有音樂專長。你可以帶著你的鋼琴譜過去,平日也會有練琴的地方,不用擔心手會生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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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懲罰,是調整。」校長強調,「我們把這當成一次藝術青年生活沉澱營的延伸體驗。你要知道,在某種程度上你也讓學校面子掛得住,否則真要鬧大,也很難看。」
全夏潤靜靜地站著,肩膀筆直、手指微微動了一下。他的手很漂亮,指節修長,掌心乾淨無繭——這雙手曾在音樂廳中彈出巴哈的低語,也曾在這週一早上打得一群人滿地找牙。
他低下頭,微微一笑,像是終於接受了命運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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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明白了,校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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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光斜斜地灑在他髮梢,窗外鳥鳴未停,空氣裡乾淨得有些不真實。他轉頭望了父母一眼,他們都微笑著點頭,像是在送他去一場長途音樂比賽,不帶絲毫憂慮。
那一刻,他覺得自己大概真的要去一個沒人認識的島上,好好地「沉澱」三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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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景島不在地圖的顯眼處,從船上看去,島影朦朧,像是霧裡藏著的舊故事。碼頭小小的,石磚鋪成的邊緣帶著些歲月的暗痕,沒有熱鬧的喧囂,也沒有慌亂的腳步聲。
船身輕輕晃了一下,像是最後一次告別。全夏潤背著包,踏上金屬製的踏板,朝岸邊走去。陽光還不算刺眼,天色略微泛白,雲層像剛洗過的棉被,鬆鬆地堆在天邊。
他一腳一腳踩在木質的碼頭上。腳底的震動有些輕微,木板因為多年風雨顯得有點鬆動,但還堅實。他可以聽見自己的腳步聲——咚、咚地,夾雜著不遠處工人拉纜繩的喊聲,以及船隻碰撞的低響。每走幾步,總能嗅到些許鹽味,那是海水乾了之後留在空氣裡的痕跡,有些刺鼻,混著金屬和海草的氣味。
他的鞋底踩到一小灘積水時,濺起一些水珠,濕氣透過鞋底慢慢滲進襪子,涼涼的。他沒有退縮,反而停下腳步,低頭看了看那灘水,裡頭倒映著天與雲,還有他模糊的影子。他覺得那影子看起來比他自己還陌生。
碼頭的邊緣有些鐵鏽的扶手,他伸手搭了一下,鐵條冰涼、粗糙,邊角有些剝落的油漆。他沒有再多碰,只是繼續向前走。耳邊的風忽然大了點,像有人從背後輕輕推了他一把,他順著那方向走,不知是不是自己給自己找了個藉口。
當腳踏上最後一截木板時,他感到一種說不出的鬆動——像是心裡的某塊石頭也隨之鬆了。他站在碼頭邊緣,望著前方那片沙灘。沙灘不算潔白,甚至說不上漂亮,但它很真實,像是長久等待誰踏上來。陽光灑在沙面上,有些顆粒亮了起來,像小小的玻璃碎片。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鞋,又抬頭看了看沙地,最後抬腳踏了上去。沙子軟軟的,第一腳就陷了下去,鞋底陷入約一半深,腳踝被溫熱的沙包圍。他站穩了,再踏出第二步,腳邊沙粒滑動的聲音細細的,像布料摩擦。他感覺到沙從鞋邊縫隙裡鑽進來,貼上腳底,有一點癢,但也不惱人。
走出幾步後,他乾脆停下來,蹲下身,用手抓起一把沙。沙粒在掌心慢慢漏下,落回地面。他覺得自己好像也在流失一些東西,但說不上來是什麼。風從前方吹來,他的頭髮被吹得有些亂,他沒管,任它胡亂飄著。
遠方有小孩的笑聲傳來,不知道從哪裡來,也許是更遠的沙灘上。他眯起眼望了望,那方向只有幾隻海鷗低低地飛過。他聽見自己的心跳聲,一下一下,很輕,但很穩。
他深吸一口氣,海的氣味充滿了肺,鹹味比剛才更濃一些,也許是因為離海更近了。他伸手拍了拍腿上的沙,繼續往前走,這一次,他的步伐比剛才輕鬆一點。
全夏潤抬起手在口袋內摸了摸,掏出一小塊紙片看了一眼,上頭的字跡有些舊了,是母親用藍色鋼筆寫的:“梨景島,地址B-201。”
他深吸一口氣,把紙條小心摺好,放進上衣口袋。島上的風比岸上清爽,裡頭混著一點海的氣味,但不像大都市那樣被汽油味壓過,而是鹽和草混在一起的味道,聞起來像洗過的記憶。碼頭邊只有一個年邁的搬運工人站著,正在卸下一些紙箱。見他下船,那人沒多問什麼,只是微微點頭。
「要去哪啊?」對方忽然問。
全夏潤一愣,沒想到這裡的人會主動搭話。他舉起手上的紙條,有些不好意思地說:「地址是B-201?我找那裡。」
老人看了一眼,笑了:「嗯,知道。那是一間公寓吧!你從這條路直走,再過兩個街口,會有家賣糖餅的小攤,轉彎再走一小段就到了。老實說,這島上只有一間出租的公寓,問人都知道,不會迷路的。」 「謝謝你。」他點點頭,感覺像是被什麼輕輕按住了心口,有點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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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碼頭那片小廣場時,他特意回頭看了一眼,那個白髮斑駁老人又低下頭去搬貨,沒再看他。像是這樣的交談在這座島上稀鬆平常,不需要多餘寒暄,也不需任何交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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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著窄巷走去,兩旁是低矮的房子,牆面有些斑駁,門口卻擺著乾淨的小花盆,有的甚至用舊水壺或鋁罐種著多肉植物。一隻橘貓趴在陽光底下的石階上,望著他經過,眼皮也不抬一下,像是默許了他的闖入。
街邊傳來鍋鏟敲打鐵鍋的聲音,清脆地迴盪在巷子裡。飄來的香味很熟悉,是煎魚的味道,也可能是炒蛋——總之是家裡會有的味道,會讓人肚子不自覺餓起來的味道。他走得慢了些,經過一戶打開的窗,裡頭傳來老太太和小男孩的對話聲,柔和而日常。
「這個是今天早上撿到的葉子,像不像蝴蝶?」「像!我要貼在筆記本上!」
他沒聽見更多內容,但嘴角輕微地動了一下。
在經過第二個轉角時,他看見了老先生說的糖餅攤——果然是一個藍色的小貨車攤位,一位女子正在翻著鐵板上的糖餅,油滋滋地作響。她看見他停下來,笑得像鄰居一樣熟稔:「要一個嚐嚐嗎?稀客。等會兒,你就是那個來這裡三個月的小朋友吧?」
他不好意思地笑了:「我……是的。」
「嚐嚐吧,這裡的孩子可愛吃了。」她沒等他回答,已經用夾子挑了一個金黃色的糖餅,裝進紙袋裡遞過來。「不收錢,歡迎來梨景島。」
全夏潤接過紙袋的瞬間,糖餅的熱氣透過薄薄的紙,溫度剛好,不燙,卻足以讓掌心發暖。他愣了一下,然後輕輕道了一聲謝。嘴裡咬了一口,酥脆的外皮碎得很快,內裡的紅糖香氣混著芝麻,甜得像是一種無聲的慰藉。
他邊靠著攤車咀嚼著,又一次覺得這裡的人不像陌生人,倒像是一座遙遠村莊的親戚,在你迷路時總會出現一個微笑的臉,問你:「吃了嗎?」
告別女老闆再往前走,街道更安靜些。這一帶的建築開始變得稍高,有些是兩三層的住宅樓,但都不新,牆壁刷漆掉落,露出一層灰白的底料。不過窗戶幾乎都有花紋窗簾,陽台上還晾著衣服,像是有人在用生活回答空氣中的寂靜。
腳下的柏油路有些龜裂,邊緣長出細細的雜草,在陽光下伸展著小小的生命。風吹過來,帶著輕微的青草香,混著哪戶人家正在洗衣的肥皂水味道。有人家的窗戶打開了,一條被太陽曬得微微褪色的白毛巾垂掛著,像是招手,又像在發呆。
他經過一家雜貨店,門口擺著兩個老舊的冷飲櫃,裡面裝滿玻璃瓶裝汽水與牛奶罐,顏色排得整整齊齊,像童年裡會出現的場景。店裡傳出收銀機「叮」的一聲,一個小孩飛奔而出,手裡緊抓著一瓶橘子汽水,還沒跑遠就回頭跟店裡喊:「姐姐我幫你拿啦!」「別跑!給我還來!」
全夏潤站在路邊,眼前的畫面讓他莫名停下腳步。他望著兩孩子邊跑邊笑的背影,心裡某個地方也悄悄被打開了,一點點。這裡的人,好像都不急。說話不急,走路也不急,連笑容也像曬過的棉被一樣鬆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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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過轉角。
轉角處有座公園的:那不是什麼華麗的遊樂場,只是幾棵大樹、草皮和一座白色的滑梯組成的小小廣場。地上鋪著紅磚走道,有兩張木椅,其中一張椅子上坐著一位戴草帽的老伯伯,身邊放著一袋花生,正在一顆一顆地剝。他看了夏潤一眼,沒說話,只是笑著點了點頭。全夏潤也回了一個微笑,不自覺地輕聲問:「請問出租的公寓是往這邊嗎?」
老伯伯朝左邊抬了抬下巴:「沿著樹後那條巷子走,就是了。門口有個舊信箱,很突兀,也很明顯。」
全夏潤說了聲謝,朝他指的方向走去。巷子果然不寬,兩旁是種滿野花與薄荷草的矮牆,有風時會傳來一陣陣青涼的氣息。他走過時,腳步踩在幾片落葉上,沙沙作響。路的盡頭出現了不高的公寓樓,分別都是兩層樓高,是一排五棟房子構成的小社區。樓房意外的不顯的老舊,還有一種夏日旅遊民宿的感覺(應該是重新粉刷過了...是那個高中生自己用的嗎?)庭院的圍籬不高,木門有些鬆落,草坪柔軟茂盛,一副被梳理過的感覺。
...這哪是什麼老舊的窄小公寓(他腦袋裡想像的),這比較像夏日的旅遊民宿吧!
他站在門口,抬頭看了一眼那扇標著“住宿”的舊銅牌。銅牌上的字體已有些斑駁,但名字仍舊清晰可辨。大門是木製的,半掩著,門邊有個信箱,的確老舊的突兀,上頭貼的是送報社的名條、誰家孩子畫的小狗、太陽和笑臉。最上方的信箱上,印著:201,火家。
他拿出口袋裡的紙條,再確認一次。沒錯,是這裡。
門邊沒有門鈴,全夏潤走到最近的房子敲了兩下門,聲音輕響。裡頭沒動靜。他又敲了一次,這次稍微大聲些。等了一會兒。
「喂-你!」「?」
全夏潤回頭。一個騎著單車的國中少年停在路邊朝他揮手,攏了攏肩上的書包背帶:「準哥讓我帶話給你,讓你自己進去,第二棟,鑰匙插在門孔上了-!」
少年洪亮的嗓門引起了四面八方的關注。對面的住宅居民紛紛哐啷哐啷的推開了窗戶,探出頭來湊熱鬧。
全夏潤恨不得當場挖一個坑躲進去。少年對自己很滿意的悠悠騎走了。
他走進第二棟樓的院子-很顯然那就是安排給他的地方,因為那鑰匙已靜靜插在門孔上,彷彿正等待他到來。
他伸手握住鑰匙,輕輕轉動。門鎖沒有任何阻力,像是很久沒被真正鎖上。他深吸口氣,推開門。
全夏潤踏進公寓的第一步,鞋底與光滑地板輕輕摩擦,發出幾近聽不見的聲音。他站在玄關處,將後背包扔在玄關,好奇又興奮地打量四周。門外的悶熱仍殘留在皮膚上,但屋內卻是清涼宜人,空氣中帶著一絲乾淨的皂香與木質香氛,彷彿這是一間有人居住的空屋,有呼吸、有記憶,卻正在沉睡。
客廳不大,格局卻開闊而有秩序。柔和的日光透過高高的落地窗灑進來,鋪滿淡色木地板,牆面是溫潤的象牙白,隱隱泛著日照後的金色暖意。中央擺著一張灰藍色布面沙發,線條簡潔,靠枕收得極齊。茶几是淺橡木色的長方桌,上頭放著一本翻開的設計雜誌與一個裝著乾燥花的透明玻璃瓶,花是淺紫與白交織的小野菊,低調卻耐看。角落立著一盞白色立燈,靜靜佇立如守夜人。
牆上掛著兩幅抽象畫作,色調內斂,與整體空間和諧無聲。
全夏潤驚嘆地繞過客廳,腳步幾乎沒有聲音。他沿著開放式走廊向裡探去,迎面便是一間半開的門。他輕輕推開,踏入後發現那是一間浴室,出乎意料地寬敞。純白的磁磚鋪陳得一絲不苟,牆面上的銀色掛鉤空無一物,鏡子擦得發亮,映出他訝異的臉。
最裡側是一只嵌入式浴缸,邊緣修飾成圓弧狀,浴缸旁擺著木製置物架,上頭整齊排列著幾瓶瓶身素雅的沐浴乳與洗髮精,一旁還疊放著捲得工整的白毛巾。浴室內無雜亂,只有細節的溫柔與某種沉穩的秩序感。
走出浴室後,他轉入旁邊的廚房。廚房是狹長型的,流理臺與操作區沿牆一字排開。料理台面是淡石灰色的人造石,乾淨得看不到一絲油漬。上方吊櫃採用淺胡桃木色,下方則是白面櫥櫃與嵌入式電器,整體色調冷靜卻不冰冷。洗碗槽裡沒有碗盤,僅擺著一只乾透的陶瓷杯。爐台乾淨無塵,牆邊掛著數個鍋鏟與木勺,全都對齊掛好,像是某種默契中的排列。全夏潤一手撫過冰冷的流理臺。絲毫沒有油膩的觸感。
沿著客廳另一側的樓梯緩步往上走。木製樓梯踩上去幾無聲響,牆面上裝飾著一排小相框,有些空白,有些則是拍得模糊不清的風景照,像是海邊、山道、或是雨中的街燈,畫面有種刻意的距離感。樓梯轉角處有一扇窄窗,風從那兒悄悄吹進來,捲起他額前的碎髮。
踏上二樓後,是一道略開的房門,門後正對著一間臥室。全夏潤停住,猶豫地望了進去。
那間臥室比他想像中更為簡潔,幾近極簡風格,卻意外溫馨。靠窗擺放著一張雙人床,床架為淺色木質,床鋪平整,蓋著一條薄灰色棉被,被角壓得整齊,像是剛整理過。床頭有一盞小夜燈,燈罩是淡米色布面,尚未開啟,靜靜立著。
房間一側是一座嵌入牆內的衣櫃,門緊閉。另一側則是一張木書桌,桌上擺著一座造型時鐘、一只筆筒與一本攤開的書。夏潤走近一看,是一本舒伯特的人生傳記(很顯然收件者是全夏潤)。
他站在窗邊,陽光透過潔白的紗簾灑進來,屋內光影溫柔。他閉上眼,感受到某種難以名狀的安心感緩緩浮現。
也許這棟公寓,這座靜靜的小島,不會給他什麼驚天動地的改變,但它已經,靜靜地接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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