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知道嗎?明天早上八時,我們會召喚到異世界啊。」
正常人聽到身邊朋友忽然沒來頭說出這番話,十有八九都會當作是夢話。不單不會信以為真,更會嘲笑對方在胡言亂語。
「真的喲!因為我就是從未來三十年後回歸!」
好閨密馬星瑤在休息時間,突然神秘兮兮的將上官月華拉到學園無人的一隅,興奮至極地坦白自己是重生者這檔事時,月華倒也沒有即時否定。反過來說,她對類似的話題非常在意。經常閱讀各種網絡小說,對於重生及穿越之類的題材,可謂耳熟能詳,甚至視為常識,好好紀錄進大腦內。
星瑤肯定早就整理好怎麼向好閨密說明,話說得多,但內容非常清晰又有條理,讓月華快速理解過來。上一輩子也就是一周目,她們都在課室上課時,突然整間學院全體師生都被異世界的女神召喚,傳送到一個有劍與魔法的異世界。在那邊他們成為勇者,與邪惡的魔王戰鬥。乍聽起來與那些王道的異世界召喚小說內容無異,然而事實上過程無比艱辛。星瑤表示他們一直奮戰整整三十年,到最後很多同伴都死去,最後殺至魔王城前,只餘下十四人。
星瑤正正是那十四人的其中一人。
那怕最後十四人,準備周全,等級與技能都封頂,可是在魔王面前還是戰敗。星瑤就是在那邊發動事前準備的重生魔法,回到三十年前也就是昨天。她帶着前世的經驗,聲言一定會改變未來,救下更多師生,還有打倒魔王。
「……那個……未來的我呢?」
「……死了。」星瑤執起月華雙手,雙目含淚,痛心疾首道:「是我沒用……當時妳為了救我而犧牲……不過不要緊!這輩子我無論如何都不會讓妳死去!」
隨後星瑤凱凱而談,說出她的宏大計劃:明天八時召喚前,大家準備好各種緊急物資,帶在身上。召喚傳送去的王國內政複雜,甚至有一部分人根本不樂見勇者,一直在拖大家後腿。故此明天召喚時第一步,就得改變傳送的方向,到達其他國家。接下來利用前世知識,提早搶走各種機緣,入手強大的技能及道具,同時削弱魔王的力量。
「憑我前世學習的魔法,充其量只能帶多一人同行。既然如此,當然是優先考慮找月華啦!」
月華點點頭,對於星瑤暢想的「未來」深深吸引。只要能夠離開這邊無聊的世界,無論是前去哪個世界也沒關係。那怕星瑤其實在說謊騙自己都不打緊,至少在明天八時前,她都能夠沉醉在此刻雀躍的心情中。
時間緊急,二人都是貧困家庭出身,又是在學校唸書的學生,不可能特意曠課,跑出去購買物資。不然有個萬一,被警察拘留,又或是被家長囚禁在家中,屆時便無法回到學園,錯失前往異世界的機會。星瑤居然在筆記本上寫下一些藥物、食物及衣物的清單,囑咐月華千萬記得準備妥當。否則明天傳送去異世界後,就會迎來各種各樣的不便。
月華點點頭,兩位女生真的於放學後就跑去各個店舖,按照筆記本的清單購物。一些必要的止痛藥、露營用的廚具、加工食物等,都購入一定的份量,並且明天分別藏在二人的書包內,再帶回學校。由於大量東西都塞進書包內,幾乎撐得鼓起來,而且相當沉重。僅僅背負在雙肩上,便差點兒喘不過氣來。
採購物資,拖著疲憊的步伐偷渡回到家中,比平常晚了不少時間。甫推門踏進玄關,便感受到一股悶熱的空氣凝聚於身體四周。門內門外,如同楚河漢界,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溫度。登時背部有汗水滲出,一直往下流。月華關上門,「啪」一聲後,便聽到熟悉的爭吵聲。
「妳這個媳婦真是沒用!只生了一個女兒,連個兒子都生不出來!我們家以後誰來送終啊?」
「只叫人生,又不給錢養,怎麼生?」
「養孩子又不花錢,生出來就行啦!」
「甚麼叫『養孩子又不花錢』?說得真好聽!妳知不知道現在沒幾百萬,都不敢生孩子!奶粉尿布學費補習興趣班,哪邊不需要錢?」
「以前我們沒這些東西還不是照樣沒問題?學校就唸免費的!補習更不需要,只有蠢人才要補習!這樣子根本花不了幾塊錢!」
「妳要不要聽聽看妳在說甚麼?現在是甚麼時代?別老是搬以前那套出來!甚麼都免費免費免費,免費的哪有好東西?」
「錢錢錢,開口閉口都是錢!妳看看妳,花錢大手大腳,我兒子賺的那點錢都被妳敗光了!」
「我哪有敗光?我都是把錢花在刀口上!妳根本甚麼都不懂!把錢藏在床下底,不投資不買股票又不買樓,囤起來等發臭嗎?」
「哎呀呀,這麼快就惦記我的錢,是不是想偷我的錢?」
「誰會做這麼無聊的事!」
「哼,嘴上是這樣說,誰知道妳內心想甚麼?肯定想我早點死,然後分了我的錢!」
「就算分妳錢又怎樣?每個月問兒子拿那麼多錢,搞到我們連養家都捉襟見肘。自己一個人藏起來,再多的錢有甚麼用?」
「我生他養他,他就要養我!妳這個外人,就算我死了,錢都不會給妳!」
「好呀,我是外人!在外面工作一整天,回家還要做家務,好意思嗎?」
母親與祖母又在吵起來,吵的內容還是老樣子大同小異,毫無變化。月華小心翼翼,雙足跨越堆積在地面的垃圾,成功步至飯廳範圍。卸下書包放在一處雜物堆上,轉身從抽屜取出衣物,進入洗手間內替換。在這間狹小的家,她連一間屬於自己的獨立房間都沒有。每次都得像這樣子,躲進洗手間內更換衣服。
明明是洗手間,卻又掛滿衣架與濕漉漉的衣物。旁邊還掛着菜刀及木砧板,還有盛在籃子及塑膠盆內的生菜與魚肉。因為廚房過於窄小,又沒有陽台,導致洗手間被挪來準備食材及晾乾衣物之用。
每次看網上那些影片,別人家都是又大又乾淨,自己這個家卻又小又窄又髒又亂又臭,便倍覺這個世界不公平不合理。
沒有獨立房間,自己都是瑟縮在飯廳,在飯桌上做作業及溫習。然而每到食飯時,就得清理一次,打斷自己的進度。那怕想專心用功,耳朵邊都是吵鬧個不停,甚至屢次殃及池魚,連她都被捲進去。祖母那些說話非常難聽,就像刀一般狠狠扎進心中,令人無比難受。家中無法專注,又沒錢去外面的自修室,更別說補習,成績自然難以提升,一直都在中下游的位置掙扎。然後祖母又大吵大鬧,說自己不聰明不用功,甚麼「隔壁家某某孩子考第一多聰明」。
月華很想反罵一句,「隔壁家某某家長又給孩子幾千萬當零花錢」。隔壁家家長可是特別花錢,補習班鋼琴班騎術班全部齊備,甚至假期能夠出國旅行。老太婆甚麼都要免費,一分錢都不願花出去,卻又妄想要有好果子,世界上哪有這麼便宜的好事。
母親及祖母的罵戰暫時平息,可是家中氣氛更加糟糕。飯桌上二人都不發一言,筷子插入碟中「督督督」的聲音,像是戰場的戰鼓,展開看不見的交鋒。
父親還未回家。
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做着收入低微又沒出色的工作。那怕回到家中,也管不住婆媳糾紛。一邊是生母,一邊是妻子,兩邊各不退讓,都不能得罪。重點是自己身體精神都快掏空,根本無暇顧及。
結果這個家,就在反覆無邊的爭執中,渡過無數日常。
晚上祖母一個房間,父母一個房間,只有月華是睡在飯廳。明明還是五月,可是晚間暑氣不退,兼之這間垃圾屋累積無數熱量,光是躺在床上便汗如漿下,渾身說不出的難受。
跟別人說自己家沒空調,就會被他們恥笑。要麼覺得自己在說謊,這個年代怎麼可能不安裝空調;要麼就說自己沒本事,怎麼可能連空調都不安裝。對此月華只能說,不是活在地獄的人,說話自然無比風流。家中不是沒錢,單純是老而不不同意。她覺得空調是浪費錢,自己不需要,也不准別人安裝。因為一老女人的原因,就害得全家一齊受罪。
課本說「家有一老如有一寶」,月華十分不同意,認為是「家有一老如有一害」。要是祖母早點兩腳一伸,這個家一定變得非常和諧安寧,減少無謂紛爭。不會再有人亂撿垃圾堆積在家,大清理後變得乾淨又舒適。最重要的是房間空置出來,自己不用再當廳長,可以過上一個正常人的生活。
在木製長椅上輾轉反側都睡不着,月華還是強迫自己閉眼,放空大腦入睡。別人家孩子這個時間點,可能還在玩遊戲,又或是溫習。不過月華沒有這些條件,明早如果不早點起床,搶先進入洗手間刷牙盥洗,便會被祖母父親母親輪流佔據,拖延不少時間。
十一時、十二時、一時……
月華雙目圓睜,望向染上污黑的天花板。興許是星瑤的那番話,給予她不切實際的妄想,才會興奮得難以成眠。她偶然也讀過一些網絡小說,知道甚麼叫「重生」及「穿越」。假如星瑤沒有騙她,明天二人一起穿越去異世界,不管那邊狀況如何,亦絕對比現在這個家來得好。
想像沒有家人的日子,月華竟然沒有半分悲傷,反而無比興奮。猶如即將出獄的犯人,對未來的日子充滿無窮的幻想。如同明天出發,人生首次去外國旅行,換誰都會睡不着。結果真的一夜難眠,頂着大大的黑眼圈,穿上一套舊衣服,帶着一陣難聞的異味出門上學。
這陣味道不是天生,卻又除不掉。一旦天氣炎熱,身上流出汗水,味道只會更濃。月華習慣出門到學校附近,在公共廁所內更換上乾爽的制服,然後才進入校門。
熟悉的校門,熟悉的教師及學生。唯一不同的,是月華的書包,一本教科書及作業都沒有。昨天星瑤跟她說好,八時會進行召喚,千萬不要留在課室,而是走到學院內無人的一角,二人抱在一起穿越去異世界。
悄悄站在陰暗的角落,等待星瑤過來前,月華再次檢查自己的書包。一套臭的舊衣服、三套內衣、一柄多功能萬用刀、一具露營用的便攜爐具、一瓶燃氣瓶、加工壓縮食物四份……
「月華!」
「星瑤!」
七時五十一分,星瑤趕及衝過來。除去背上沉甸甸的書包,雙手還提着一個行李袋。看見閏密如此認真,月華內心越發肯定對方真的不是開玩笑騙人,而是真的打算與自己穿越去異世界。二人抱在一起,眼見時間狙近八時,月華反而變得無比緊張,追問星瑤接下來會發生甚麼事。
「放心吧,有我這位經驗者帶領,絕對不會讓妳吃虧。」
對現在的星瑤而言,那是三十年前的記憶。然而不知緣由,聽她的敘述,卻似是昨天發生的事一般。果然不一會踏入八時,學校響起開課的鐘聲,同一時間大地被無數幽綠色的光芒籠罩。地面一條接一條綠光透出,直射上空中,每一條光線都變成一堵光牆。光牆連接起來,化成無數六角形的直柱,把大地分割成無數個六角形格子。
其中月華及星瑤這邊亦如是,雙雙被六角形格子包圍。月華目睹眼前發生的變化,與星瑤所述雷同,心臟砰然跳動。
「異世界……要來了……」
她好奇用手摸摸綠色的光幕,果真如星瑤所言,像是按在玻璃上,怎麼用力都推不出也穿不透。幾乎眨眼之間,眼前便跳出一塊半透明冰藍色的面板,上面明顯是一則告示,標題是幾隻非常顯眼的粗體大字:
【文明滅亡遊戲開始】
「文明滅亡……遊戲唔——」
月華尚未來得及細讀內容,倏地背後一涼。尖銳的刃物刺穿身體,劇烈的疼痛迅速傳遍全身,來得非常強烈且突然。月華明確感受到那柄刃物在肺部左右攪動,千萬神經都撕裂掉,呼吸變得無比困難。想要張口呼救,大腦卻暈眩起來,整個人趴着綠色的光幕滑倒在地上。
刃物抽出來,改為插向另一邊的肺部,力度比第一次更狠,插得更加深入。
「啊……啊啊……」
全身迅速陷入虛弱無力,月華連動半根指頭都辦不到,更別說扭頭看看,究竟是誰對自己動手。
「嘿嘿嘿嘿嘿!這麼一來就輕鬆殺人,完成第一個任務啦!」
任務?甚麼任務?
一陣猖狂的笑聲鑽入耳內,月華大腦難以思考,像是醬油般,很多事情都無法連繫起來。
「這輩子我一定能夠成功攻略這個遊戲!成為最後的贏家!」
遊戲?
文明滅亡遊戲開始
局數:1
勝利條件:自身處身的六角形格子內,只剩自己一人存活
失敗條件:自身處身的六角形格子內,除自己以外有其他人存活
限制:十分鐘
面板上面寫着不少文字,可是月華已經無力慢慢細讀,就算讀了也不能思考其中的意義。僅僅一兩次呼吸,胸口的壓迫感越來越重,彷彿有一隻無形的手扼住了他的肺。同時視線逐漸模糊,心跳聲在耳邊漸弱。終於雙目渙散,意識沉入一片無垠的黑暗中。
「這輩子我一定能夠成功攻略這個遊戲!成為最後的贏家!」
人生最後迴盪在耳邊的,是閨密痛快歡愉的笑聲,如同天堂的仙樂,繞在耳朵飄降而下,最終一併歸於虛無。1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6J2qJvqxf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