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一個小漁村,發展至今成為蜚聲國際的金融中心、文化沙漠、東方之珠 -- 香港,憑藉百多年來香港人的毅力和努力,遂變成一個五光十色,充滿活力的城市。香港的吸引之處,無論以往還是英國的殖民地,或是回歸祖國變成特別行政區,丁點兒也沒有減退。異鄉人,會戀棧她的繁華,離鄉人,會掂掛她的温暖。
銅鑼灣位於香港島的中心,維多利亞港沿岸,夜幕低垂時從銅鑼灣眺望海港對岸九龍的點點燈火,尤其聖誕前後漂亮燦爛的燈飾處處,更會令人為之着迷。
時值仲夏的香港既悶熱又潮濕,中午時分陽光無情地照在頭上,石屎森林裏的大廈沒半點遮蔽作用,街上的行人揮灑着汗水,各自前往自己的目的地。一個男人的額角微微滲出汗珠,從天后附近下了電車,信步前行穿過琉璃街,走進維多利亞公園。不消幾分鐘時間,男人從告士打道出口離開公園,繼續前行走到百德新街,停在一家名叫Shooting Star的酒吧門口,他從口袋裏掏出鎖匙,把門開啟後便走將進去。
在銅鑼灣的Shooting Star並不是一所馳名的酒吧,因為才開張了三天,老闆看上去是個三十多的男人,應該也沒甚麼朋友,因為開張那天沒有鋪天蓋地的慶祝,門外就只放了幾個供應商和一位故人送來的花籃,一整個晚上,沒有來恭賀的朋友,只有十來個來喝酒的客人。店內非常簡潔,一張能坐八人的吧枱,三張靠窗的咖啡枱,每枱能坐四個人,店中心另外有兩張小圓枱固定在地上,沒有其他椅子。
這店有幾個奇怪的特點。
沒有電視,若果你想約幾個好友一邊喝酒一邊看球賽,這店不適合你。
沒有雞尾酒供應,進店的客人立即會看到一塊很醒目的温馨提示:「本店沒雞尾酒供應。」字裏行間沒有半點歉意,不是老闆不懂調雞尾酒,他就是不賣。
店裏有兩部「自助啤酒機」,投個幣,選擇啤酒地,按個鍵,機器就斟出一杯啤酒。啤酒地選擇也不多,只有中國,日本和德國。因為這機器挺有趣,大多客人都喜歡自己弄。
店裏也有一塊留言板,掛在一處非常不顯眼的地方,客人愛寫甚麼都可以,你可以寫在一張五公分長五公分闊的紙上然後貼上去。老闆會讓你貼七天。現在只有三張紙貼着。
「老闆和啤酒機都很有趣,謝謝。」
「把你的厠所吐得亂七八糟,抱歉!」
「我是第一個客人!」
老闆看着留言,不禁莞爾,自言自語問道:「有趣?我嗎?」
男人在店裏簡單的清潔一下,準備開店的事宜,挑選好晚上要播的音樂,看一下牆上的時鐘已快將六時,他調好燈光,播放起柔和的音樂,遂走向店門,把「營業中」的牌子往外一翻,然後走回吧枱後,靜心等待客人的來臨。
開店了將近一小時,沒有客人。
男人瞄了一下掛在酒架旁邊的月曆… 是啊!星期二啊!就是沒有周末般熱鬧。
忽然有五、六個身穿黑衣黑褲,滿臂剌青的青年人魚貫的走進酒吧,其中兩個把「營業中」的牌子一翻,變成「準備中」,然後守着門口。另外四人在吧枱一字排開,目不轉睛的盯着吧枱後的男人。
男人把一切看在眼裏,卻一點反應都沒有,只是用一條白色的抹布在揩拭一隻透明的玻璃酒杯。
「好弱啊!」其中一個青年看着這個正在抹杯子的男人,瘦削的身形好像弱不禁風的樣子,臉上架着一副黑色金屬框的眼鏡,暗暗自忖,「一眼也不敢看我們,一定是害怕得要命,故作鎮定在抹杯。」便笑了笑,指着身旁告示板上寫着「我是第一個客人!」的便條。
「還釘着啊?」
「可以放一星期的。」男人瞄一下告示板,淡淡的回了一句。也沒有斥問他們的意圖。
「你是老闆吧?」那青年又問。
「老闆和幹活的都是我一個人。」老闆回答時終於抬起頭橫看了一下,知道問問題那個應該是領頭羊,其餘五個只是來瞪眼睛的。
「那老闆,這幾天生意不錯啊!天下太平,客似雲來。」
「我們的是小生意,勉強夠糊口罷了,也要靠客人捧場。」
「就是啊!老闆,能在銅鑼灣平平安安做生意都要靠我們啊!」
「啊!原來是警官!失覺了!」老闆又托了一下鏡框,笑道。
青年人「嗤」了一聲,說:「警察有甚麼用?人家來搞事,你報警,警察來時人都走了。聽好了,我們『理青社』是負責這區的秩序,比警察更有效率,每月交個服務費,保你和客人們出入平安!」
「原來是黑道來收保護金,說來聽聽。」
青年人舉起五個指頭,道:「每月第一天交款,我們只要你營業額的五成,另我們公司同事來消遣酒水全免啊!就當成交租吧,出入平安千金難買啊!」
「本店初到貴境,跟你們交個朋友是可以,保護就不必了。租金已談攏,要不你們去跟我的業主商量一下,從他們那邊討?你們同事來小店十分歡迎,讓我給你們一些打折券,凭券八折!」老闆放下酒杯,轉身在酒架下的抽屜找優惠券。
青年人漲紅了臉,一個箭步衝到吧枱前,猛力拍在枱上,吼道:「喂!老闆,我勸你最好識相點,否則…」
老闆驀地轉身,不知何時手裏已拿着挫冰的錐,青年人還未及反應,老闆手裏的半把冰錐已插在青年人那還在枱上的手的指縫間。青年人大叫一聲,嚇得向後跳起來,跌坐在地上。他知道老闆並沒有他想像的弱,剛才他拍在枱上手掌還隱隱作痛,那木吧枱非常堅硬,這人把冰錐輕描淡寫的就插了半柄進去,絶不是等閒之輩。
同行的青年人見同伴出了事,隨即發難,拳頭就朝老闆身上打,老闆翻過吧枱,搖動着身影,所有的拳頭都落空了,他還一邊笑道:「優惠券在這,別掉啊!」然後每人都被輕輕推倒地上,胸前都貼着一張優惠券。所有人回神過來,只見到老闆不知何時又回到吧枱後面,用全無感情的眼神看着他們。
眼見坐在地上的青年人不知所措,老闆嘆了口氣,徐徐走出吧枱,走向門口,道:「今天感謝你們來臨,小店相信香港還是有王法的,亦相信警察已經有足夠能力維持香港治安,本店無能力交出你們的昂貴租金,你們請吧,不送了。」遂打開大門,請他們離開,幾個青年面無血色,悻悻然的站起來走出門口,臨走時也是帶着不甘心的盯着這個瘦削的男人。
「優惠券別掉啊!不然就沒打折了,歡迎下次再來啊。尤其是你啊,陳宇軒小弟。」
陳宇軒就是在告示板便條上寫的名字,酒吧的第一個客人。
「老闆有點本事呀,怎稱呼?」陳宇軒離開前問。
「老闆叫沈星移,物轉星移的星移。」
「好!沈星移,會好好記着你。」
「不用太記掛,我對男生沒興趣。」說罷遂把營業牌轉回去,待他們離去後把門關上,走回吧枱後面,耐心的等待下一位客人。背景還在播着「亡命之徒」,沈星移低聲的哼着。人生走錯了,入了歧途,就是這副德行,但陳宇軒並沒有給沈星移很差的印象,至少這青年人說話還算可以,沒有粗聲粗氣,污言穢語。
又過了一個星期,酒店照常營業,生意時好時壞,但客人是漸漸多了,有幾張面孔也越來越熟悉。有的客人只喜歡自己一個人來喝悶酒,有的還是喜歡三五成群喝酒聊天。
沒有電視的好處,就是客人可以把專注力放回人與人之間好好交流,放回酒精上可以好好品嚐,放回自身上可以好好自省,想想自己的目標,展望自己的未來。
「老闆,拿個酒單來看一下。」
沈星移把酒單遞給了坐在吧枱前的女人,開張至今已來過三、四次,每次都坐同一個位置,每次都要看酒單,但每次都點了一杯波本酒。這女人和沈星移一樣,都很瘦。沒有玲瓏浮凸的身材,穿著很隨意,但談吐自然,長長的秀髮綁在腦後,有雙圓圓的眼睛,鼻子高挺,嘴唇很薄,臉色有點蒼白,有一雙修長的手。沈星移對她特別有印象,因為這位客人說話很簡潔,而且有一把聽起來令人很舒服的聲線。
沈星移耐心的等着,女人把酒單上的選擇仔細的看了一遍,恐怕會遺留甚麼似的。過了一刻鐘,才緩緩放下酒單,吁了口氣,道:「麻煩你,給我一杯波本酒。」
「好的,請稍等。」沈星移接回酒單,手法俐落的把一個杯墊放到她跟前。
「真的沒有雞尾酒嗎?」
「對不起,真的沒有。」
「不懂調嗎?」
沈星移揚了一下眉毛,奇怪今晚這位客人竟有興趣攀談起來,之前幾次都很安靜的,可能今天還只有她一個人。「不是,只是沒人幫忙,所以決定簡單點,不買調制飲品。」
「不是有咖啡嗎?」
「只有黑咖啡,客人要奶精歡迎他們自己弄。」
「噢,還以為你不懂調,想說可以教你。」
沈星移笑了笑,把波本酒放在杯墊上。
「每次要酒單都是在確認有沒有雞尾酒嗎?」
「只是想看看價錢有沒有調高了,怕入錯黑店被人坑了。」
「開門做生意,就是想有回頭的客人,坑一個少一個,不是我的辦事風格。」
「開玩笑罷了,不要介意,只是每次都很糾結要點甚麼。」
「下次可以試一下雪梨酒,本店賣的雪梨酒很不錯。」
對方呷了一口酒,有點無力的點點頭,凝視着沈星移的臉。
沈星移視線和她對上了,微微一笑,問道:「小姐,你每次光臨也是較夜的時間,回家真的沒問題嗎?」
「我近這個月才搬來這區,離這裏很近,況且這帶治安不錯,沒問題。」她頓了一下,又道:「我叫林雪玲。」
「幸會啊,林小姐,多謝你多次來臨,以後也請多多關照,我叫沈星移。」
「沈星移啊…」林雪玲喃喃的低聲唸着。「很特別的名字。」
「沒有,很普通的名字,好像叫志偉呀,偉文呀一樣,只是一個很普通的名字。」
「這酒吧才開了不久,沈老闆以前是幹那一行業的?也是賣酒的嗎?」林雪玲眨了眨那雙大眼睛問道。
「某公司的小職員吧。」沈星移回答中帶着一點苦澀,又重覆道:「是希望過着普通生活,某公司的一個小職員吧。」
林雪玲意識到空氣中的氣紛有點怪,遂把杯中的酒干了,放下酒錢,站起來微笑道:「謝謝沈老闆招待,下次見。」
沈星移微微點頭,道:「謝謝林小姐光顧,請慢走。」
林雪玲走後,沈星移自己也斟了一杯波本酒,細心聽着背景的「我不想錯過任何東西」,回憶六年前的甜蜜,回憶兩年前的撕心苦痛。
想起新仇。
憶起舊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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