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水圍的午後，空氣凝滯如膠。剛放學的李志高，書包沉沉地墜在肩上，每一步都像踏在吸滿了暑氣的泥沼裡。他沿著天瑞路往嘉湖山莊麗湖居走，路旁連綿不斷的私人屋苑樓群，整齊劃一如同巨大的蜂巢。每一扇窗戶都反射著白晃晃的陽光，刺得他眼睛生疼。汗水沿著鬢角滑落，不是因為熱，而是那股熟悉的、冰冷的焦慮正從脊椎深處向上蔓延，像藤蔓般纏繞上來，越收越緊。他喉頭發乾，舌根發苦。快了，快到家了。那個必須精確執行的儀式，像一道無形的枷鎖，勒得他幾乎喘不過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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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過街角那個永遠散發著甜膩氣息的麵包店，他強迫自己不去看櫥窗裡那些排列得過於整齊的菠蘿包和蛋撻。目光一旦落定，便會引發災難性的連鎖反應——必須數清它們的數量，必須確保它們是七的倍數，否則……否則會有難以想像的厄運降臨。他猛地扭過頭，視線卻撞上人行道地磚的縫隙。該死。深灰與淺灰的方磚，交錯延伸。他腳下的步點瞬間亂了節拍，呼吸驟然急促。一步，兩步……不，要重新來過。左腳必須準確地落在深色磚塊上，右腳則在淺色。深、淺、深、淺……這個無聲的指令在他腦海中轟鳴，蓋過了街市的喧囂。他像個提線木偶，僵硬地調整著步伐，身體重心詭異地左右擺動，額頭上的汗珠匯聚成溪流，順著蒼白的臉頰滾落。一個提著菜籃的阿婆投來詫異的一瞥，李志高立刻像被燙到般低下頭，臉頰燒得通紅，心臟在胸腔裡瘋狂擂動，彷彿要掙脫肋骨跳出來。羞恥感混合著焦慮，幾乎要將他淹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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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轉進通往麗湖居第七座的熟悉小徑。路邊灌木叢修剪得過於方正，稜角分明得讓他太陽穴突突直跳。他幾乎是踉蹌著撲到那扇熟悉的、深褐色的家門前。冰冷的金屬門牌在午後陽光下反著光：「7座7樓D室」。那個數字「7」，像烙鐵一樣灼燒著他的視網膜。就是這裡，無法逃脫的儀式起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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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站在門前，深吸一口氣，試圖壓下胃裡翻攪的不適。世界在這一刻急遽收縮，只剩下眼前這扇門和他劇烈的心跳聲。轟，轟，轟……每一次搏動都沉重地撞擊著耳膜。他舉起微微顫抖的右手，指關節因為用力而泛白。目標是門板上那個小小的、金屬的「福」字裝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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篤、篤、篤、篤、篤、篤、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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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下。精確的七下。力道均勻，間隔毫釐不差。每一次叩擊，指骨撞擊金屬的輕微震動都順著手臂直達心臟。篤、篤、篤……他在心裡默數，像一個虔誠的信徒進行著最莊嚴的禱告。第四下時，樓上突然傳來一聲重物墜地的悶響。李志高的手猛地一抖，第五下敲擊頓時輕飄飄地落空。心臟像是瞬間被一隻冰手攥緊，狠狠地向下一墜！冷汗「唰」地一下湧出，浸透了背後的校服襯衫，黏膩冰冷地貼在皮膚上。完了！災難性的錯誤！恐懼的洪流瞬間衝垮了堤壩——門會突然彈開，露出不可名狀的恐怖？家裡會發生火災？父親的生意會一敗塗地？哥哥在德國會遭遇不測？無數破碎而猙獰的念頭如同爆炸的碎片，在腦海中瘋狂迸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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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猛地閉上眼，牙齒深深陷進下唇，一股鐵鏽味在口中瀰漫。不行！必須重來！儀式不容玷污！他像瀕死的溺水者抓住最後一根浮木，用盡全身力氣，更加用力地重新叩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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篤！篤！篤！篤！篤！篤！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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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次，七下敲擊帶著一種近乎絕望的狠勁，指關節傳來清晰的痛感。確認無誤。他長長地、顫抖地吁出一口氣，彷彿剛從深水中掙扎出來，肺部火辣辣地疼。掏鑰匙的手抖得厲害，金屬鑰匙串互相撞擊，發出細碎而刺耳的叮噹聲。他摸索著，冰涼的鑰匙終於插入鎖孔。向右轉動，清晰的「咔噠」一聲解鎖。他推開門，閃身進去，立刻反手將門重重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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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全了嗎？不，遠遠沒有。儀式只完成了上半場。門鎖——那個黃銅色的、圓形的門把手和旁邊的鎖舌——此刻成了他全部世界的中心。門外的嘈雜、門內可能存在的家人，都模糊成了遙遠的背景噪音。他背靠著冰涼的門板，閉上眼，強迫自己集中全部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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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始檢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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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步，右手握住冰冷的門把手，向下用力壓到底。確認鎖舌完全收回門內。鬆開。聽到鎖舌彈回鎖孔的輕微「咔」聲。
第二步，再次下壓把手，確認鎖舌伸縮流暢，沒有卡滯。
第三步，檢查門框上的鎖孔金屬片，用手指觸摸邊緣，確保它牢固，沒有鬆動。
第四步，扭動門內側的保險旋鈕，順時針轉到底，聽到內部機簧咬合的沉悶聲響。
第五步，反方向旋轉保險旋鈕，回到原位。
第六步，再次下壓門把手，確認即使下壓，門也因保險鎖死而無法開啟。
第七步，最後一次觸摸鎖孔金屬片，指尖傳來冰冷堅硬的真實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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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全神貫注，每一個動作都分解成最細微的步驟，心中默念著步驟編號，如同執行一套精密而危險的拆彈程序。一、二、三……冷汗順著他的額角滑下，滴落在校服領口，暈開一小片深色。當第七次觸摸完成，他緊繃到極致的肩膀才微微垮塌下來一絲，彷彿卸下了千斤重擔。然而，一絲微弱的疑慮仍像幽靈般盤旋——剛才觸摸鎖孔金屬片邊緣時，食指似乎滑了一下？力度夠嗎？那種「確認」的踏實感似乎不夠強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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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盯著那黃銅的鎖具，內心天人交戰。重來？那意味著至少十分鐘的折磨，而且可能會被家人撞見。不重來？那潛伏的「不確定」會像毒藤一樣纏繞上來，在接下來的時間裡不斷勒緊他的心臟，讓他坐立難安，無法思考任何其他事情。焦慮如同實質的酸液，開始腐蝕他的胃壁。他痛苦地閉上眼，拳頭攥緊，指甲深深掐進掌心。最終，對「不完美」可能帶來的無盡後果的恐懼，壓倒了一切。他猛地睜開眼，帶著一種近乎自虐的決絕，重新伸出手，從第一步開始，再一次執行那七個步驟。篤實的觸感、清晰的聲響，每一步都必須達到內心那個苛刻的標準。當第二次的「七」完成，一股虛脫般的、帶著罪惡感的暫時平靜，才勉強籠罩了他。他靠在門上，大口喘著氣，校服後背已是一片濕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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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高？係你返來啊？」母親周海宜的聲音從客廳方向傳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和早已習以為常的無奈。「企喺門口做咩啊？快滴入來啦。」她穿著舒適的家居服，手裡拿著一塊抹布，正擦拭著一塵不染的玻璃茶几，茶几上擺放著一個晶瑩剔透的水晶蘋果裝飾，折射著窗外的光。她轉過身，目光落在兒子蒼白汗濕的臉上和緊貼在門板上的姿勢，眉頭習慣性地蹙了起來，形成一道淺淺的豎紋。那眼神裡有擔憂，但更多的是一種長久面對頑疾卻無能為力的麻木與輕微的煩躁。「又喺度檢查門鎖啊？唉，」她嘆了口氣，聲音裡有種刻意放鬆的緊繃，「潘醫生開嘅藥，你記得按時食啊，唔好成日靠自己硬頂。」她走過來幾步，似乎想拍拍兒子的肩，但看到他瞬間更加僵硬的肢體和閃避的眼神，手抬到一半又訕訕地放下了。「沖個涼，換件衫先啦，一身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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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志高低著頭，含糊地「嗯」了一聲。母親的話像細小的針，扎在他緊繃的神經上。藥？那些白色的、藍色的小藥丸，它們或許能暫時鈍化那尖銳的焦慮，但也會帶來昏沉、遲鈍，像隔著一層厚厚的毛玻璃看世界。他不喜歡那種失控的感覺。更何況，藥丸本身也成了新的恐懼源——他必須確認藥盒裡剩餘藥片的數量是單數還是雙數？每次服藥必須喝足七口水，一口不能多，一口不能少。這些念頭掠過腦海，讓他本就沉重的腳步更加滯澀。他避開母親的目光，像一縷幽魂般，貼著牆邊快速地向自己房間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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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父親緊閉的書房門口時，裡面傳出壓抑而嚴肅的講話聲，是父親李國財。門沒有關嚴，留著一道細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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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批貨仲喺葵涌碼頭？海關點會無端端抽檢？」父親的聲音低沉，帶著一種李志高很少聽到的焦灼和強硬，「我唔理佢哋咩理由，總之櫃一定要喺聽日下晝三點前清出來！延誤一日，我哋賠畀客戶嘅錢都夠買半個貨櫃！……阿陳，你同我親自去盯住！打點嘅嘢使幾多唔係問題，關鍵係快！……仲有，同運輸個邊講，路線要絕對穩陣，唔好再行上次條路，驚動咗啲唔該驚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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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志高的腳步不由自主地停在書房門外的陰影裡。貨櫃？海關？抽檢？賠錢？打點？這些詞彙碎片般湧入耳中，拼湊出一個他全然陌生卻又令人不安的世界。這和他認知中父親經營的、充滿可愛嬰兒圖案和柔軟布料的嬰幼兒用品公司相去甚遠。一股冰冷的寒意順著脊椎爬升。書房的門縫裡，飄散出父親常用的那款昂貴古龍水氣味，混合著淡淡的雪茄煙草味——這是父親思考或煩躁時才會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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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時，書房裡的對話似乎告一段落。腳步聲靠近門口。李志高像受驚的兔子，猛地後退一步，心臟狂跳，下意識地想把自己縮進牆壁裡。書房門被拉開了。父親李國財站在門口，一手還握著手機，另一隻手煩躁地扯鬆了領帶。他穿著質地精良的深灰色襯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價值不菲的腕錶，頭髮梳理得一絲不苟，但眉宇間凝結著濃重的陰鬱和疲憊。他看到門外的兒子，顯然愣了一下，眼神裡飛快地掠過一絲被打斷的不悅，隨即被一種複雜的情緒取代——是審視？是某種深藏的憂慮？還有一絲幾乎難以察覺的……心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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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學了？」父親的聲音恢復了慣常的平穩，但那份刻意為之的平靜下，李志高敏銳地捕捉到了一絲緊繃的餘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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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李志高低聲應道，目光垂落在自己磨損的球鞋鞋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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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的目光在他臉上停留了兩秒，那眼神像在評估一件出了問題的商品。李志高能感覺到那目光的重量，混合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疏離和或許連父親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失望。父親沒再說話，只是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那嘆息輕得像一片羽毛，卻重重地砸在李志高的心上。父親側身從他身邊走過，帶起一陣風，那股古龍水和雪茄的氣味更加濃烈。他走向客廳，聲音提高了些，帶著一種刻意轉換的輕鬆，但依舊顯得有些生硬：「海宜，今晚唔使煮我飯，約咗人傾啲生意細節。」他邊說邊拿起搭在沙發扶手上的西裝外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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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海宜從廚房門口探出身，手裡還拿著摘了一半的菜：「又出去食？你胃唔好啊，少飲滴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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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啦知道啦。」父親不耐煩地揮揮手，動作利落地穿上西裝外套，對著玄關的鏡子迅速整理了一下儀容，鏡子裡的他，表情重新變得冷硬而充滿掌控力，方才書房裡那一閃而過的焦灼彷彿只是幻覺。「有應酬，冇辦法。」他拉開大門，腳步聲快速消失在走廊裡，沒有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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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大門關上的聲音。家裡瞬間安靜下來，只剩下廚房裡水龍頭微弱的滴答聲。那聲音落在李志高耳中，卻像放大了無數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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滴答。
滴答。
滴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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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全身的肌肉再次繃緊。不是七下。這個節奏是錯亂的，是失控的。它像一根無形的針，反覆刺扎著他剛剛因完成儀式而勉強獲得的、脆弱的平靜。父親剛才那些模糊而危險的詞語（貨櫃、海關、打點、穩陣路線）、他臨走前那複雜難辨的眼神、鏡子裡迅速切換的冷硬表情、母親欲言又止的擔憂……所有的信息碎片，連同這該死的、無法預測的滴水聲，在他腦海中瘋狂攪動、碰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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胃部一陣劇烈的痙攣。他猛地衝進自己的房間，反手用力關上房門，發出「砰」的一聲悶響。背靠著門板滑坐到冰涼的地板上，他抱住頭，手指深深地插進頭髮裡，用力揪扯著頭皮，試圖用這種身體的痛楚來壓制腦海中洶湧的、混亂的風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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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間不大，但異常整潔，整潔到近乎苛刻。床鋪平整得沒有一絲褶皺，枕頭擺放的角度精確無比。書桌上的文具按類別、大小、顏色嚴格分類排列，如同等待檢閱的士兵。書架上的書按照高度遞減，書脊對齊得如同用尺子量過。牆壁上唯一的裝飾，是一幅巨大的、色彩鮮豔的《星際大戰》帝國風暴兵海報，那些整齊劃一的白色頭盔和黑色目鏡，散發著一種冷酷的秩序感，奇異地帶給他一絲病態的慰藉。窗戶緊閉，深色的窗簾拉得嚴嚴實實，將外面喧囂的世界徹底隔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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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是他的堡壘，也是他的囚籠。只有這裡，他才能勉強控制那無處不在、時刻窺伺著他的「不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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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蜷縮在地板上，身體無法控制地微微顫抖。父親生意上的麻煩似乎牽涉到一些灰色地帶？那些「唔該驚嘅人」是誰？父親最後看他的眼神……為什麼帶著那種奇怪的審視？是因為他站在門外聽到了不該聽的？還是……父親也在「檢查」他，評估他這個「有問題」的兒子是否又添了新的麻煩？焦慮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波又一波地漫上來，浸透了他的四肢百骸。他感到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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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光無意識地掃過書桌。桌面右上方，整齊地放著幾本教科書。最上面一本是《中國語文》。書脊上印著編號：「ISBN 978-988-12345-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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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SBN 978-988-12345-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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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瞳孔驟然收縮！呼吸瞬間停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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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三位：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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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和7！不是7！不是完美的7！這個「6」像一個猙獰的汙點，一個惡毒的詛咒，狠狠地刺入他的視網膜！剛才檢查門鎖時那微弱的「不確定感」、父親充滿疑雲的生意和眼神、那該死的滴水聲……所有的不安彷彿瞬間找到了具象化的出口，匯聚成一股狂暴的洪流，衝垮了他勉強維持的理智堤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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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係……唔係咁……」他喉嚨裡發出破碎的、如同窒息般的嘶啞氣音。災難性的聯想如同失控的列車，在腦海中呼嘯而過——這本書是新的，編號不吉，預示著他即將到來的語文考試會徹底失敗？或者，這預示著父親那批「貨」會在海關出事？編號裡有「6」和「7」，相加是13，更不吉利！父親剛才提到「聽日下晝三點」……三點！「三」！又是一個危險的數字！這一切之間，是否存在著某種他尚未參透的、致命的關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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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大的恐懼攫住了他，冰冷徹骨。他連滾帶爬地撲到書桌前，顫抖的手抓起那本《中國語文》，像捧著一塊燒紅的烙鐵。不行！必須修正！必須銷毀這個不祥的源頭！他瘋狂地拉開書桌抽屜，裡面同樣是令人窒息的整齊。他粗暴地翻找著，將裡面的筆記本、試卷、文具盒全部攪亂，尋找著任何一本可能擁有「正確」編號的書來替換掉它。沒有！一本都沒有！那些該死的編號，不是帶「4」，就是結尾不是「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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絕望像冰冷的藤蔓纏繞住他的心臟。汗水大顆大顆地從他額頭、鼻尖滴落，砸在光滑的書桌表面。他盯著那串如同詛咒般的數字「978-988-12345-6-7」，眼神因極度的恐懼和強迫性思維而變得空洞失焦。房間裡死寂一片，只有他粗重、紊亂如同破風箱般的喘息聲，以及自己心臟在耳膜裡瘋狂撞擊的轟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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轟！轟！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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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收縮成眼前這串邪惡的數字，以及隨之而來的、無邊無際的黑暗預感。他該怎麼辦？這本「不祥」的書，該如何處理？燒掉？撕碎？但燒書的過程需要多少步驟？撕碎後的碎片數量會不會引發新的災難？丟掉？丟到哪裡？垃圾桶的方位是否吉利？如果被家人發現質問，又該如何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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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數個問題，每一個都伴隨著無數個「如果…那麼…」的恐怖分支，像瘋狂生長的荊棘叢，瞬間將他緊緊纏繞，越收越緊，幾乎要勒斷他的呼吸。他像一尊被恐懼凍結的雕像，死死地盯著那本書，汗水浸透的校服緊貼在背上，帶來一陣陣惡寒。時間在這一刻失去了意義，只剩下無邊的焦慮和無解的掙扎，將他牢牢釘在這間整潔得令人窒息的小小囚室之中。窗簾縫隙透入的最後一縷天光，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狹長而慘淡的影子，如同命運無聲的嘲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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