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淵回饋 - #水缸日記

#1 玻璃缸

我看着窗外，玻璃外的景色是一片無法觸及的藍天，然後我閉上了眼。

…

聽說魚類只有3秒記憶。

魚之所以快樂，因為牠們懂得忘卻；人之所以不快樂，是因為他們記性太好。

"這句話，我不反對喔。"

我呼了口氣，耳邊的聲音很快消失了…仿佛不曾存在般，而睜開眼看見窗外的景色，就像「未曾看見」過一般陌生。

…

辛苦地擠電鐵回到學校上課，再趕車回到家，和家人吃飯，過着每天平平無奇的日常。

晚上，把該做的一切都做好後，躺臥在床上，被黑暗包圍，伸手不見五指的感覺讓我十分安心。

無論睜眼還是閉眼，都是一片黑暗，在什麼都看不見的空間裡聽着自己的吐息下沉……

掉落。

…

被同學拍醒，在充斥着柔光的教室中我睜開眼睛，察覺到自己坐在座位上。

"我又睡着了……?"

趕緊翻開筆記本，抄寫着老師寫在黑板上的文字和看不太懂的公式，雖然選修了理科，但是生物科和化學科的名詞一起背，總是讓我背得夠嗆。

下課鈴響起就收拾好課本，跟好友一起到美術室。

坐在那間燈光昏暗的美術室裡，準備着顏料，放學後的時間都在畫美術科需要用來評分的畫作。

－－如果每天睜開眼，都發現自己身處在一個陌生的地方，是一種怎麼樣的感覺呢？

"那種事…不可能發生吧？"

笑着回答，曾經被誰問過的科幻問題，卻想不起提問的人是誰……。

眼前在清洗顏料盤的好友笑着，我只看得見他的側面，我看向擺在遠處的畫，他的畫快要完成了。

在校工前來鎖門前，我們就這樣把畫丟着離開了美術室，這間中學的美術科很有名，所以左右兩邊樓梯的牆上都掛滿了歷界美術學生的作品，經過掛滿畫作的梯間走到地下。

當我走出校門時，轉頭一望，好友已經先走了。抬頭望向天空有種灰溜溜的感覺。

趕在下雨前回家吧，這樣想的我快步走着，但感覺腳有點沉，不太能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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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厭倦

在玻璃做成的籠中，重覆過着"每天"有什麼意義?

…

每天我都習慣看向窗外的景色，陽光…被風吹拂的樹…像是一成不變佇立着的建築。

這一切都能讓我從忙碌的生活中抽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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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沒有長記性？背的詞又忘了？明明都叫你努力背下來，同樣的錯你要犯多少次啊！"

"抱歉……"

"道歉有用嗎？我都重覆教了幾次了？你倒是努力去記住啊！"

「又再次失敗了」「沒用的自己」「為什麼記不住」「得努力」「好想死」「得加油」「不能讓別人的期待落空」「好累」「好想睡」「得更加努力」「好想死」「要更加努力」

每次努力過後都是失敗。

每次失敗之後都被負面的情緒佔據腦海，明明不是想這種東西的時候，明明有不得不記的東西存在，卻越是思考就越痛苦。

那麼乾脆停止思考吧？把一切忘記重新再來。

"……"

這樣一定更輕鬆。

…

我把我推落了。

從一百樓高的大廈上，閉上眼往後跌落，身體從一瞬的輕盈，變成被壓力往下拉卻沒有東西支撐的失重感，風在身邊略過的聲音刺痛耳朵，感覺背後離地面越來越近…我驚了。

原來，這種時候我也是會恐懼的啊？

如此想着的同時，感覺身軀重重撞在平面上，感覺內臟都要碎成片的難受感湧上來，讓我的思考斷裂開來。

回過神來，我發現自己躺在床上。

心有餘悸地喘息着，移動眼球看四周是熟悉的房間，意識到自己做的是夢時，我的思考又再度回來了－－躂…噠…噠…噠……

房間的掛鐘在運行着，看了看才清晨6時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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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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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後回想過來，在醒來的瞬間我第一時間想到的其實不是慶幸自己活着，而是"為什麼我還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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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惡夢

大約在中學二年級的時候，我跟朋友們在下課後到街上閒逛，突然撞到了個年紀相約，穿着別校制服的女生，她熱情地向我打招呼搭話，我跟她聊了下，她似乎是我的小學同學，儘管我覺得她很眼熟，可是我怎麼想都想不起她的名字。

「」

就算努力回想，腦海中浮現的記憶都是糢糊一片，記得她的聲音…但她說了什麼？記得她曾經常跟我談天，而我也把她當成要好的朋友……

可是，在她走後沒多久，我連她的臉也想不起來。

這件事讓我不寒而慄。

…

昏暗的空無一人的校舍，我在走廊上行走，感覺有誰在後面盯着我。我走下樓梯…一層…兩層……說起來這是幾樓來着？看了看標示着6樓的數字，走了幾層又是6樓。

樓間的結構甚至變得不是我所熟知的模樣，察覺到這裡是夢境的我，離開梯間走到廊上，下意識地試着找自己的課室。

走廊的盡頭，美術室對面，是我很久很久以前使用過的教室，踏進去，全是熟悉的面孔，雖然隱約感覺到有違和感但他們都是我認識的同學。

走到自己的座位，我坐下…看向教室的外面走廊像恐怖片裡的深夜長廊般陰深。

"這裡不是你的座位。"

有誰告訴我，我轉頭一看身邊的學生們已經不是我認識的人了。

…對喔，我已經畢業了。

置換座位，換學級，換學校，甚至步入了社會…時間一直在流逝。這裡已經不是我的教室了，也不可能看見那些同學，那些人已經不再聯絡我了。

但即使如此，我還是感覺不到實感。

"…真懷念，明明已經無法回到這裡了。"

我摸了摸木桌，那份冰涼的觸感是那麼的真實。在桌上伏下了閉上眼，又站起來，走過陰森的走廊進入美術室，那兒還是老樣子擺放着眾多的學生作品，但那兒沒有我的畫。

窗外仿佛在下着大雨，陰暗的室內寂靜無聲。

"現在是放學時間嗎？"

在沒有時間觀念的夢中，憑藉直覺猜測着時間，我自然地走出美術室。瞥見那幾位靠在門邊聊天的同學時，我停住了心跳……

那個男生正看着我。

我不認識他，該說夢境中看見的人，臉上全都糊着像被上了馬賽克般無法認清，但在看見他的瞬間……我卻很清楚自己的確認識他。

就像是認識了許久許久的朋友，給我一種莫名其妙懷念和熟悉的感覺。

"回去吧？"

他說。

我嚥了口氣，沉默了良久也說不出半句話來。

從夢中醒來，一如概往忘卻夢境中的內容，卻有種愧疚不已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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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真實

夢境和現實有什麼分別？

"哈哈，真是個愚問。"

是記憶喔～夢境中的記憶是片斷不連貫的，而現實卻不是如此。

被刀刺痛的劇痛，血腥嘔心的味道，混亂，強烈的感情，明明如此真實的殺死自己。

醒來還是個夢。

每天每天每天每天每天……

還有多少個明天要來？

"啊啊…為什麼？"

每天殺死昨天的自己有什麼意義嗎？

但是，不殺死的話感覺就連明天都活不下去呀。

諷刺。

說這句的是誰？

現在的我已經忘了。

如果今天以前的記憶都變得糢糊，活着就跟夢中一樣，得不到實感了。

這樣的我，活着還有意義嗎？

然後－－

提出疑問的我又再度被殺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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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着就是不斷殺死昨天的自己」

「如果連死亡都沒法得到救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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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活着就只是個地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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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個人這樣在筆記本上寫着。

那個人是"我"卻又並不是我……於是，我把筆記本上的那一頁撕掉，丟進垃圾箱裡。

這樣，昨天的我就連痕跡都沒有留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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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水中

說起來…昨天的晚餐是什麼來著？

"連自己吃了什麼都忘掉，你可真糟呀？難道你是3秒記憶的魚嗎？"

"啊哈哈~沒有啦。"

忘掉了"忘卻"這件事真的太好了，要不然我一定連自嘲的餘地都沒有。擺着不太在意的表情回應着，我一邊收拾碗筷。

"我真的害怕有天我走在街上碰見你，你也認不出我來。"

父親一邊看電視，一邊抱怨着我的不靠譜。

"不會的啦～你當我傻子嗎？"

嘻嘻嘻笑的背後，我確實有一瞬間屏息思考着這個問題。畢竟，我甚至面對親友都沒法獲得親近的感覺……

這樣好嗎？

這樣可以嗎……？

就連普通一呼一吸的空氣，都如此難堪…如同快要在水裡窒息似的吐息。

「汝非鱼安知鱼之乐」

假如水缸裡的魚兒記起了自己"忘記"了這件事，是不是也會感到痛苦？

開心，高興，憤怒，悲傷將過往的所有感情丟到水裡，就再也澇不上來，水面的倒映中，我用毫無波瀾的表情看着自己。

在那裡只有搖搖晃晃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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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遺忘

不管是頭上還是腳下都搖搖欲墜，飄忽不定的每天，夢醒來又是個不會完結的夢。

我站在玻璃前，而他站在我的面前。

魚之所以快樂，因為牠們的記憶很短暫；人之所以悲傷，是因為他們記住太多悲傷的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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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句話，我不贊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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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即使悲傷，都想要記住的記憶。

我不想忘記……

不想忘記重要的人，重要的事，不想忘記"你"。

想不起眼前的他是誰這件事，讓我感到無法呼吸般的難受，但眼前的他在笑。

"你很快就不會再感到難受，因為你很快就會忘掉。"

不……

我其實……

不想忘記。

回過神來，我發覺自己在發呆。

眼前是一面鏡子。

我到底在幹什麼？怎麼樣都想不起，到剛才為止的記憶，唯有鏡中的自己眼角留着不明覺歷的淚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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