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鈴與墓碑 - 《無聲的墜落》

那天的天空乾淨得不像話，沒有雲、沒有風。空氣裡靜得幾乎透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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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在橋邊，手指搭在冰冷的欄杆上，腳尖輕輕貼著邊緣。穿著深藍色的長外套，看起來像城市裡千百個擦肩而過的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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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人會注意，因為我看起來不特別，也不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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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頭望著河水，眼神平靜，像是在看一場跟自己毫無關聯的電影。水面泛著微光，映著背後高樓的輪廓，被拉長、扭曲、破碎。那是我熟悉的畫面，像我的記憶，像我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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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會哭，也沒有顫抖。她只是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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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這裡跳下去的話，應該會很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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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懂「快樂」與「悲傷」的區別，也不明白活著與死亡的分界線到底在哪裡。每天醒來都像是在模仿別人的日子，每一次呼吸都像在配合別人的節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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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曾經努力過啊，曾經按部就班地活、曾經接過別人遞來的糖果、曾經試圖理解什麼叫做希望。可結果呢？醫生失蹤了，診療室關了，信任崩解得比我還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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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慢閉上眼睛，把重量交給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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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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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體離開橋面那一刻，沒有一絲絲恐懼，也沒有釋放。風在耳邊刮過，但我不覺得冷，只有一瞬間的空白——不是自由，是中斷是抽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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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水迅速逼近，像一張沒有感情的床單，把我整個人包裹住。沒有掙扎，也沒有嘶喊，意識瞬間被冰冷吞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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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似乎是被人撈起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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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睜開眼時，燈光刺眼。醫院的天花板是熟悉的白。看著那盞閃爍的燈，不確定自己是否還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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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森下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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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坐在床邊，手握著我冰冷的指尖，低聲說：「月玖……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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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頭看著他，沒有眨眼，也沒有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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森下的聲音有些發抖：「妳跳下去後，是她第一個跳下去救妳的。她沒喊也沒叫，什麼都沒想。醫生說她肺部進水太多，來不及了……來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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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叔說了兩次「來不及了」，像是要說服自己，或者說服落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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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靜靜地聽著，像在聽一個跟自己無關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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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眨了眨眼，然後轉頭看向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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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仍舊無雲，乾淨得令人煩躁。我沒有表情變化，也沒有多問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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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知道——我活著，而她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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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切，像是一場沒有劇本的演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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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想不久前的夜裡，在天台上，她對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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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要死可以，但死之前，至少說清楚：妳想逃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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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當時答不出來。只能說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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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也沒勸我，只是陪自己坐在地上，一起看夜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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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風不大，但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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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想起來，她大概早就知道她遲早會跳，只是沒想到那一天來得那麼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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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未真的信任月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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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早知她是那種看穿一切卻選擇笑著活下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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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自私、冷靜、不熱情，但總是在關鍵的時候靠近你。不是因為她好，而是因為她無法忍受看著別人比自己還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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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曾經對我說過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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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要妳相信我，我只是想試著活得不像那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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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人，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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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沒解釋。也不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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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這才明白，月玖之所以選擇跳下去，不是因為她偉大，而是因為她自私地希望——至少她能活，這樣我的選擇才不會一無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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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幾天，醫生說可以出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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森下來接我，我並沒有拒絕，但也沒有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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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一起回到那間二手書店樓上的閣樓，像什麼都沒發生過。照常吃飯、洗澡、上床睡覺。只是說話更少，動作更慢，不再主動開口，也不再提月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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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森下問她：「要不要整理一下月玖的東西？還放在學校宿舍那邊，我可以陪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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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是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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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再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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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開始常常坐在窗邊發呆。樓下風鈴搖動時，會不自覺地看向空無一人的街道，像是有人正在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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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不會有人再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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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玖不會，父母不會，連自己，也早就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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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靈魂永遠沉在水底，明明活著，卻沒有浮出水面的打算。不掙扎、不嘶吼，就像當時入水時那樣，無聲地墜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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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天晚上，森下大師對我說：「月玖留下了一封信，放在妳包裡。是她自己藏的，我後來才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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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開那封折得整整齊齊的紙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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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面只有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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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先走了，妳可不可以幫我活一會？」

— 月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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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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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盯著那行字，良久，沒有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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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輕聲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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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該怎麼活，但我會試著不死太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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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我把月玖的字條貼在書桌上，盯著那句話看了一整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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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輕輕吹過，樓下的風鈴發出一聲細碎的響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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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誰還在回應著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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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知道——那只是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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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和河水，還有那個曾經說過「只要你還活著，我就沒有白來」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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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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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篇會更新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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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聲的墜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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