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骨相思》BL/古風 - 第一零五章：藏鋒

　　雖朝臣私語不斷，目光皆聚。

　　然，陸青澤原本忐忑不安的心，隨著顧崇朝為他所言的字字句句，漸漸沉靜了下來。

　　如汪洋孤舟般的處境，此刻彷彿終於望見了彼岸的燈火。

　　他原以為，自己身為唐太傅義子，會為顧氏所忌，不願與他牽扯。而今此事又牽連顧行之，顧氏更可能為保自身，將責任推至他身上。卻未料，竟有人如此為他開口。

　　陸青澤眼中泛起濕潤，望向首列顧家諸人，那眼神中滿是感激。這份情義，遠比那虛偽的義父子之名更來得深重。

　　然而，相較於他心中的感動，朝堂上，卻並非所有人都如此看待。

　　立於唐太傅身側的三皇子云崢，見局勢漸漸偏向顧氏一方，心中焦躁難抑，冷嘲熱諷地睨向顧三郎，開口道。

　　「這話說得倒也好聽，顧行之都多大的人了，竟還要一位將軍親自照顧？」

　　此言一出，朝堂氣氛微變。

　　唐太傅臉色倏地一沉，眉頭緊鎖，眼中閃過怒意，側首狠狠瞪了云琤一眼，心中暗罵。

　　蠢貨！

　　在場之人皆知，文武侯當初傷重歸京，正是因東北軍失職。而如今三皇子輕率提及，不正是揭了自家舊瘡，更令本就風雨飄搖的東北軍兵權危機重重？

　　顧崇朝與顧三郎相視一眼，皆從對方眼中看出了幾分藏不住的笑意。

　　此時舊事重提，可說是正中下懷，更足以撕裂唐太傅佈下的縝密棋局，將所有風向重新引回顧氏所欲之路。

　　顧三郎挑眉而笑，語帶戲謔，緩緩開口，「三殿下莫非忘了，文武侯之所以傷重至此，究竟是為何？」

　　云崢臉色微變，猛然察覺失言，轉頭看向唐太傅，卻見對方眼中皆是怒意與譴責。

　　「若殿下記不得，不妨由臣為殿下細細回憶。」顧三郎聲音淡淡，卻蘊藏殺意。

　　他目光冰冷，掃過唐太傅，最後定格在云崢身上，聲音森寒如霜。

　　「文武侯之所以眼盲腿殘，不正是因東北軍治軍不嚴，令韃靼王子潛入，將人擄走？首當其咎者，正是東北首將——趙洪！」

　　說罷，他環視群臣，語調高昂、義憤填膺，道：「正因趙洪未盡守土之責，致使瓦圖來去自如，文武侯方會被擄，陸將軍更因此孤身犯險潛入敵境。兩人今日之重傷，皆應由趙洪一人，負全責！」

　　顧三郎這番話，直指舊案，令文武百官不免回想起數月前，東北首將趙洪在殿前負荊請罪之事。

　　彼時鬧得滿城風雨，然而蕭景帝最終卻僅輕輕放過，重舉輕落，至今仍無人能揣度聖意。

　　被顧三郎當眾怨懟，云崢心頭火起，欲開口反駁，卻被顧崇朝一句話搶了先。

　　「顧氏一門，對陸將軍之恩，實難以言謝。」他聲音鏗鏘有力，直面群臣。「試問，讓一位不惜捨命救下大辰文武侯的將軍，留在鎮北侯府療傷，又有何錯？又怎承得起張御史所言『結黨營私、圖謀不軌』之重罵！」

　　顧三郎亦緊接開口，銳眸掃過殿上眾臣，語意深長。

　　「若陸將軍僅是暫居鎮北侯府，便可被扣上結黨之名——那麼，朝中數位貴人素來私交甚密，彼此往來頻繁，是否也該一一查辦？」

　　此言一出，朝堂頓時譁然，眾臣交頭接耳，私語不絕。有人側目，有人低頭避過，有人眉眼閃動，心知被暗指之事非虛。

　　顧三郎垂眸，瞥見那立於一側、神色侷促的陸青澤，眼底掠過一絲不忍。

　　他知這人對顧行之情深意重，卻也明白，顧氏本就如履薄冰，常為風口浪尖之上的家族，這般真誠之人，不該被捲入這場齷齪權謀中。

　　若有可能——

　　他願為顧行之，幫這人，擋去萬丈風霜。

　　只求他遠離這朝堂紛爭。

　　龍椅上的蕭景帝，先前已因軍械案心煩，此刻又因所謂「結黨營私」之事再添怒意。

　　他揉了揉隱隱作痛的額角，餘光掃見三皇子仍欲開口強辯，聲音沉冷，語氣極重。

　　「夠了，云崢！」

　　聲如驚雷，震得殿中一震。

　　蕭景帝面色沉沉，直斥道：「朝堂重地，豈容你一再妄言興事？此刻不由你多言！」

　　云崢一愣，面露羞窘，原欲出口的話語頓時噎了回去，只得低首退聲，「是，兒臣知錯。」

　　蕭景帝眸中寒光更甚，轉而看向殿下立著的陸青澤，那目光裡已隱隱透出殺意。

　　——他未忘，顧行之與五皇子曾情深義重，幾乎走到私定終身。

　　如今眼前這人，竟敢借著養傷之名，長住鎮北侯府、步步逼近，欲趁虛而入，這份「意圖」，他心中早已容不下。

　　但他亦明白，現在不是動手的時候。

　　從方才顧崇朝與顧三郎幾番言辭護持，就能看出——此人與顧行之關係匪淺，且與顧、唐兩家牽扯頗深。

　　一旦貿然處置，必將牽一髮動全身，惹起風波。

　　他眉宇沉鎖，殺機深藏。

　　「征西將軍。」蕭景帝語聲如寒刃，直斬而下。

　　這冷意透骨，猶如霜雪驟降，令陸青澤渾身一震，垂首應道：「末將在。」

　　蕭景帝冷冷瞥了他一眼，目光如刀，從頭至腳將其上下打量，語氣更添幾分不悅。

　　「雖你護文武侯有功，但長居鎮北侯府，終究逾越本分。」他頓了頓，聲線沉至冰點，「朕瞧你傷勢已無大礙——不如，今日便即刻回你那征西將軍府吧。」

　　這道旨意，彷彿驟雪掩地，一瞬將陸青澤埋入極寒深谷。

　　他喉頭滾動，乾涸如沙漠，卻吐不出半句言辭。

　　有什麼東西在心底翻湧——那是難以觸及的記憶碎片，忽隱忽現。

　　這種窒息的束縛、這種不可違逆的權力壓迫……他彷彿曾歷經無數次。

　　他想抗命。

　　他想拒絕。

　　但他知道自己不能。

　　不能牽連顧氏，不能讓他深愛的上人，再陷風浪。

　　一切情緒在心底翻滾，終於，他垂首俯身，強忍不甘。

　　「……末將，領旨。」話落，陸青澤退回武將之列。

　　正當群臣皆以為今日朝事已了之際，唐太傅忽又出聲。

　　「聖上，老臣尚有一事稟奏。」

　　蕭景帝眉梢微挑，唇角浮上一抹淡笑，似冷嘲又似倦意未消，支頜斜睨殿下。「說吧——有話，不如一併說盡。」

　　心中不免暗嘲一聲。

　　今日這朝會，還真是熱鬧非凡，煩心事接踵而來，令人疲於應對。

　　唐太傅上前一步，拱手沉聲，「老臣欲請問北威大將軍，北城軍插手南城軍事，不知意欲何為？」

　　此言一出，朝堂氣氛瞬間緊繃，連蕭景帝眼底也泛起幾分寒意。

　　他挺直身軀，壓下方才那絲不耐，沉聲道：「太傅此言何意？北、南兩軍職權分明，何來插手一說？」

　　「啟稟聖上。」唐太傅一臉疑惑，緩緩道：「南城指揮使不幸亡故，本應由副指揮接掌軍權。然，老臣聽聞，文武侯竟令北城軍接管南城軍務。此舉豈非等同讓北城軍全面掌控京中防務？恐有失當初聖上分權制衡之意。」

　蕭景帝眸光倏然凌厲，冷冷喚道：「北威大將軍。」

　　顧崇朝早料到此事恐將引起動盪，本欲待朝後向皇帝解釋，未料唐太傅竟選在此刻揭破。

　　他毫不退縮，拱手行禮，「稟聖上，顧氏從未有意破壞兩軍之間的權責分際。惟因南城指揮使高英朗死因可疑，情勢緊迫，為顧全京中安危，北城軍不得不暫代處理軍務。」

　　說到此處，他心中也知，這一局，顧氏實難討得便宜。

　　當初北城軍會接管南城軍，原是因收到高英朗親筆求援密函。如今回首，已然看出那竟是一場設局。

　　更何況，當時並未先行稟告，逕自插手南城軍權，已觸及皇帝心中忌諱。再加上顧行之與陸青澤間牽扯甚深，令顧氏更形被動。

　　這局，顧氏是輸了一手。

　　「大將軍。」蕭景帝語氣緩了些許，卻依舊嚴厲，「即便高英朗死因蹊蹺，副指揮使經驗稍淺，北城軍也當從旁協助，而非逕行主導——你說，是也不是？」

　　顧崇朝聞言面色凝重，旋即深施一禮，道：「聖上所言極是，是老臣考慮不周，行事魯莽。南城副指揮——杜承躍雖年輕，處事卻沉穩細膩，臣深信他定能查明真相，理清曲直。」

　　蕭景帝終於頷首，語中帶意，「大將軍能省思至此，朕甚慰。」

　　他目光一轉，先看向始終神色平靜的唐太傅，再掃向一旁垂首的顧崇朝與顧三郎，眼神冷若冰霜，深不可測。

　　朝上諸事，看似各自獨立，實則脈絡暗連。東夷、軍械、東北之變、京中兵權——皆織成一局。

　　唐、顧兩家，各持算盤，皆欲在他蕭景帝眼皮底下攫取權勢。

　　但他心中清明得很。

　　勝負之權——從來只在他手中。

　　誰都別妄想，替天子定局。

　　「眾卿——可還有事欲稟？或，有人欲參？」

　　蕭景帝語氣中帶著顯而易見的疲憊與不耐。

　　殿下百官紛紛垂首，齊聲應道：「臣等無事奏稟。」

　　皇帝唇角一挑，略帶調侃之意看向御史台方向，「御史大夫呢？還有誰想參的？」

　　張御史感受到龍威壓頂，冷汗直冒，只得低聲回道：「臣……無事可稟。」

　　蕭景帝這才略露滿意神色，語聲低沉卻含笑，「既如此——眾愛卿，退朝吧。」

　　話音未落，掌印太監王公公即高聲宣達。

　　「退——朝——！」

　　百官齊身跪拜，山呼：「恭送聖上！」

　　蕭景帝起身，神色轉為和煦，與先前朝堂威壓全然不同。

　　步下御階之際，他忽然喚道：「長准。」

　　顧三郎聞聲趨前一步，拱手應道：「臣在。」

　　蕭景帝眼中含笑，語氣溫和，「許久未回宮，你姑母十分想念，莫忘前去請安。」

　　顧三郎躬身回道：「是，臣稍後便往坤寧宮拜見皇后娘娘。」

　　一旁的唐太傅靜默不語，望著君臣二人交談，神情仍如往常般沉穩，然踏出殿門時，心中卻早掀起千層驚濤。

　　今日這場朝議，顧、唐兩家表面互有進退，實則皆未討得實利。

　　他深知，以蕭景帝多疑之性，恐早已心中有數。今朝之事雖無定論，卻已在帝心埋下疑種。

　　顧氏如此，唐氏亦然。

　 此局，誰也未能安然退場。

　　局勢，恐比從前更加詭譎難測。

　　邁出大殿，唐太傅忽見不遠處一道疾行身影，眉頭微蹙，喚道。

　　「言澈！」

　　陸青澤聞聲身形一頓，回頭看去，對上唐太傅那雙深不可測的眼。

　　他終究還是轉身走向那人，步步似踏入棋局深處——

　　一盤，無法抽身的局。　

作者說：

可憐的阿澤，下一章性命堪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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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零五章：藏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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