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Ⅲ】67.面對事實,我陪你
氣氛極為哀慟悲傷,與洛東偃相熟的小輩們無一例外的紅眼流淚,就連已經整頓好自家弟子們、站在主廳外等待的幾位家主們,看到此景,雖不清楚來龍去脈,但能讓一個厲鬼完成心願,變回靈體消逝而去,也是一陣欣慰。
小角靜靜湊上前,輕蹭似乎還在發呆的許子忻的臉,後者輕揉他的銀毛,聲音沙啞,「沒事,我可以的。走吧。」
看著搖晃起身的背影,婁若翊連忙上前,「等等,你要去哪?」
許子忻沒有回頭看他,「抱歉,阿翊,婁家雖說已經沒事,但還是被破壞大半,就麻煩請身為家主的你收拾善後。還有,去看看婁夫人她們吧,她們應該不知道已經結束了。」
婁若翊停下想追上去的腳,「你呢?這種情況下,你不回來休養,還想去哪裡?」
許子忻抬腳走出主廳門檻,「天下之大、四海為家。我就是去找個安靜的地方休養,好應對霍以泯接下來的動作。你們放心,這一次我有把握能搶得先機,不會再連累任何一個人……」
「站住!」眼看人堅持要走,婁若翊突然厲聲,「我最後問你一個問題,你到底是不是傅家的人?」
這話讓在場的眾人都是一臉錯愕,怎麼在這種時候問這種問題?
許子忻一手放在階梯的扶手上,安靜好一會兒,「事到如今,還問這個做什麼?這個問題對你們來說,還有什麼意義嗎?」
「於公,傅旭汙衊你的清白,至今都還在流傳,但是方才的對話,你們兩人都已經承認沒有這件事。現在眾家在此,正是洗清汙名的大好機會!」婁若翊嚴肅道,隨即緩下臉色,「於私,我不知道現在對你來說,婁家是什麼。但是不論你是不是傅家的人,身體受傷、精神累了,自然要回家休息,婁家就是你的家,沒有道理還讓你跑出去。如果你是介意這件事而不肯回來,我只說一句,你永遠都是我的家人,只要有我在,婁家永遠都是你的家。」
許子忻安靜好一會兒,放在扶手上的手隱隱顫抖,卻依然背對他們,「誰家的都無所謂,我不想待在這裡……」
「子忻。」河渙之也緩緩走上前,「我曾問過你,是否已經成為傅家的人,你反問我,這個答案對我來說重要嗎?當年我答不出來,因為我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答案。現在我回答你,於我來說是什麼回答都不重要,只要你心向我,這就夠了,我相信你。」
我相信你。
簡單四個字,讓心裡最嚴密的那扇門,為眼前人而開。
碰!
「夠了!為什麼要這麼逼我?!」扶手應聲炸裂,許子忻怒吼,轉身手一揮,散出去的黑霧將所有人都壓制在地,只有少數幾個反應即時,佈陣抵抗陣陣襲來的鬼氣。
河碩文是那少數幾人,但他卻沒料到許子忻身上的鬼氣如此凶煞陰寒,連他自己都有些分身乏術,只能眼睜睜看著黑霧將河渙之和婁若翊束頸高舉。
「我不想說、我不想說啊!為什麼連你們都要逼我想起那天的事?」許子忻一雙眼充滿血絲、神色瘋狂的嘶吼,「外人也就罷了,我一直把你們視為至親至愛的兩人,想著你們與其他人不同,只要你們能夠信我、包容我,那這天下就還有我留下的理由。原來到頭來,都只是我的一廂情願。你們要的從來都不是真相,只是想聽到我親口說出的不堪。好啊,既然你們這麼想聽,那我就說給你們聽,反正妖女臭名昭著,跟傅茂兆兩父子也沒什麼兩樣,湊成一家一起罵,大快人心!哈哈哈哈!!」怒吼完,仰天就是一陣大笑,彷彿是失去理智、自言自語的厲鬼般,令人寒顫。
「妖女!你、你大言不慚…果然是傅家……」方風使勁力氣想掙脫,卻無法擺脫黑霧纏繞,只能說些什麼,想讓許子忻露出破綻。
許子忻猛然停下笑聲,冷眼看他,異常冷靜的開口,「是,我承認,我就是被傅……」
「不許承認……」河渙之擠出聲音阻止,他使出靈力暫時抵抗凶狠的黑霧,立刻劃出淨化陣,將黑霧驅除陣外,喘著氣看他,「不是真相的事,你不許承認。」
許子忻眉頭輕皺,哼笑一聲,「你怎麼知道這是不是真相?還是你覺得我應該把一切都詳細的描繪說出來?那有什麼問題?我會一絲細節都不放過的告訴你們,讓你們繼續把妖女的故事補個完全,怎麼樣?」
河渙之皺緊眉心站穩身子,方才與傅旭打鬥過後的傷並不輕,嘴角的血一直沒乾過,卻還是堅定不移的朝人走去。
原本還有些癲狂的許子忻見狀,緩緩收回失控的情緒,眼角突然看到婁若翊同樣艱難的站起身,但他並沒有朝自己靠近,只是對上視線的那雙眼,隱隱閃著光。
「子忻。」輕聲柔和的叫喚聲將他的注意拉回來,河渙之已經近在咫尺,嚇得許子忻伸手想將人推開,卻被對方閃過,河渙之趁機抓住他的手。
「放開!你到底想做什麼?」許子忻心裡莫名感到恐懼,包圍眾人的黑霧有些躁動。他不知道河渙之到底想要做什麼,也猜不透對方想要他說什麼。
「子忻,不要逃避。」河渙之強硬抓緊他的手,語氣卻像是怕嚇到他似的輕聲柔和,「只要你親口說出的話,我都信你。倘若此刻不說也無妨,我不逼你。但我希望,你不要逼自己說謊、也不要欺騙自己。面對事實,我陪你。」
許子忻頓時愣的無話可說,一手捂著自己的腦門。他開始感到莫名其妙,連現在發生的事,他都覺得奇怪。
怎麼回事?發生什麼事了?為什麼他會站在這裡,備受眾人質詢?為什麼所有人要這麼看他?他做錯什麼了?為什麼河渙之一臉快要哭出來的表情看他?
腦中突然閃出一個畫面,他全身是血地被人抱在懷裡,抱著他的人悲痛至極,卻無法嚎啕大哭,只能抱緊自己,啞著嗓。
『不要走……』
壓制眾人幾乎喘不過氣的黑霧緩緩散去,許子忻的戾氣也驟減許多。他不自覺的伸出手,撫上那張臉,「對不起,渙之…你別哭,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我……」
河渙之愣了下,他有些不解對方看到什麼,但不論是什麼,許子忻總算暫時收回些微理智,他輕輕將額頭叩向對方的,柔聲誘導,「那一日,發生什麼事?」
「大師兄死了……」許子忻擠出哽咽的聲音回應,淚珠一顆顆掉落,「大師兄到死都還一直護著我,我卻害死了他……傅旭拿我的劍,殺死大師兄、五馬分屍,我的劍上全都是大師兄的血,我卻因為被沈勳震斷靈脈和經脈,無力奪回我的劍……都是我害死他……」
河渙之聽得心疼,忍著肩上的劇痛抬起左手,動作輕柔擦去對方的淚痕,「既不是你的意願,那就不是你的錯。況且那日婁家差點覆滅,是角木蛟大人出面解圍,祂說是你派來的。」
「我不記得。」許子忻皺眉,「為了守住機關閣密室,我給自己下了散靈咒,自此我的記憶就變得斷斷續續。我只記得傅旭將我和大師兄扔進混沌谷,之後就沒了記憶,等我回過神時,是角大人救的我。角大人說,我是因為吸走大量惡靈厲鬼、幾乎滅了近半的魔獸,精神狀態很不穩,有關那一日的事,才會什麼都想不起來。我也記不得自己是不是真的被傅旭得逞,我不想成為傅家人,但是除了傅旭,沒有人知道實情,名節已毀,這種情況下我又能說什麼?」
河渙之問,「你還記得,是怎麼做到把傅旭變成廢人的嗎?」
許子忻搖頭,「我右腳上原本有一條九瓣蓮繩環,我在繩環上設下高階護身咒。角大人救下我時,右腳已經廢了。高階護身咒可以只靠靈丹運作,我猜想,應該是那時強制驅動造成的。但是,是什麼時候驅動的,我……」他皺緊眉心,極為痛苦般搖頭顫抖,突然推開河渙之又大笑起來,「哈哈哈哈,真是可笑,我連我自己有沒有失身都不知道、什麼也不記得,連反駁的話都說不出口,就背負一堆臭名死去,活的這麼失敗!這就是真相、這就是報應!是不是覺得大快人心?當年我的靈脈、經脈、心脈全都被沈勳震斷,沒有一日安生,現在你們一樣也可以對我這麼做,反正你們要的不就是要我得到報應嗎?哈哈哈哈!」
「千螢姐姐……」聽著這彷彿發瘋般的笑聲和幾近絕望的發言,眾人只覺得沉重萬分,河南竹感到心痛的流下眼淚。
河渙之胸口更是感到宛如千刀萬剮的痛。
難怪當年洛千螢需要高階的守護陣,葉恆朔說的傷重,原來不只靈脈和經脈,就連心脈也都被震斷了。傅旭口口聲聲說毀了洛千螢,實際不是指洛千螢的清白,而是她的自尊和精神,在她面前殺了最敬愛的大師兄婁若歧、活生生斷了她身為玄門中人的驕傲。
也將她為河渙之所做的一切努力和希望,徹底毀的一乾二淨。
為了配得上一個碰觸不到的心上人,拚盡全力把自己提升到與對方同樣高度的人,不在少數。但為了已經沒有希望可以得到回應的心上人,拚上性命抵抗,就只是為了保全一個不可能的希望,又有多少人能做到?
洛千螢全部都做到了。只是她藏的太深、太隱密,沒有任何人知道真相。眾人只覺得她不可理喻、睚眥必報,是個墮入詭道的妖女。
但她始終只是個堅持自己原則的普通姑娘罷了。
只是心脈一斷,她的未來也就斷了。
「好。」河渙之放開抓住對方的手腕,卻是再次握住他冰涼的手,「我與你同去手刃霍以泯,之後不論上天或下地獄、廢靈脈或斷心脈,我都會隨你而去。」
聽到此言,明白自己胞弟絕對會說到做到的河碩文,頓時有些慌,「渙之……」
河渙之看著他,雙眼堅定不移,「兄長,我心意已決。在石牢籠,子忻既已承認我是他的伴侶,理應尊重他的決定。如今事情會演變成現在這樣,全都是因為我的一意孤行,想要修補他的靈體、卻沒有想過後果所致。於公於私,都應該由我負責。而我所能做的,就只有陪他一起,生死相隨、禍福共擔。」
許子忻愣上好一會兒,他沒想到對方竟然不是阻止他,反而還要以死相隨。
怎麼可能?
他笑了聲,「哼,你是河家二公子,是河家主的胞弟,也是玄門中不可或缺的尊貴前輩,跟一個墮入詭道的人生死相隨?即便你想,你以為周遭的人會同意嗎?漂亮的場面話誰不會說?」
「你以為我是在說場面話?」河渙之厲聲,這讓許子忻心裡一驚,頓時回神,對方一向都是說一不二、頑固執著。
果然,河渙之放開他的手後,立刻束指佈陣。
「不可以!!」許子忻連忙伸手抓緊他的手、破開陣法。
這個陣法就是他為了不讓機關閣密室被打開,而對自己下過的散靈咒,他再熟悉不過了。
河渙之沒有放開架式,「你不信我,我笨嘴拙舌,也無法拿出證據說服你,只能用行動證明。只要你想死,我也會一同自我了斷,若誰想阻止,我便立刻下散靈咒。死後雖不能與你同行,但沒有你在的世界,我獨活也沒意義,還不如魂飛魄散。既然我尊重你的意志,你就不該阻擋我……」
「我信、我信你,生死相隨、禍福共擔!你別做傻事!」許子忻忙道,直接將手指擠進對方的指縫中,避免對方偷偷佈陣。
河渙之看著彼此的手,輕輕回扣,「我猜想,傅旭既然憤怒到將你與你大師兄一同扔到混沌谷,又不惜回來找你報仇,想必當時,他定是沒有得逞才會如此。」
許子忻安靜會兒,顯然他也想過這原因,只是不敢求證,「你真的認為……這是真相?」
河渙之微微一笑,「既然你信我,也要相信你自己。我認識的洛千螢,是個寧死不屈、充滿自信的堅強女子。記不得當時的事也無妨,但你要記得相信自己。」
許子忻愣了,瞄了眼一旁的婁若翊,後者大嘆一氣,微笑點頭。他被兩人的反應都弄傻了,「你們相信我的話?」
「當然信。」
「我信你。」
兩人異口不同聲,卻都是同樣的信念。
千言萬語,都比不上至親至愛之人的真心信任。
許子忻感到沉重的身子突然輕鬆下來,嘴角不禁緩緩往上,一口血卻噴了出去。視線一黑,整個人往身後的台階倒。1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Vzmm2GNRU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