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人如炬法眼爐火純青,一眼破邪誅妖指日可待。」劍柄上另一人雖穿道袍,儀態站姿倒像是個儒生。鶴髮月光映照之下迎風擺盪宛如天上星河,臉上五官不見老態反而更顯年少、英俊不凡。他雙目有電閃爍比之如炬不遑多讓。
通密真人闔上雙眼熄去火光,道:「我是法眼如炬,你是神目如電,這般誇我豈不自抬身價?」
如炬、如電,皆為上乘法術,沒深厚道行可習不得。
那人微笑,散去雙目電光,英俊臉龐上如花燦爛,明明是男子卻是說不出的嫵媚。他道:「不談這個。真人,你帶來那小子可真會折騰。」
「跟我說話別帶法力,笑魘如花對我沒用。好好男人用這什麼不倫不類地法術。」通密真人抱怨完後才又道:「那臭小子就是静不下來,把他單獨關在那裏都能給我找事。」雖是責備但不帶火氣,就像長輩看見晚輩調皮唸上幾句那般。
「我修是身外法,挺難控制。再說這『笑魘如花』挺能親近人的。」通密真人跟他抱怨他就解釋,解釋完才拉回正題:「找的倒也是好事,不然我也不會幫他一陣。」
通密真人道:「那是巫術法師,沒想到居然幹這等害人勾當,該遣人查查。」往後一踏躍下劍柄走向觀內,離開時還道:「那小子運氣好,明天定要給他教訓。」
通密真人離去後那人又向著坎位看上幾眼,方才是他催動劍陣助胡圖破敵,若非如此只怕侯家姐弟難以周全,一但侯家姐姐不保胡圖的魂也就跟著去了。想起胡圖方才表現,那人又笑了,要是通密真人在此又免不了嘀咕。法能練,心卻是與生俱來,胡圖這份助人心腸值得他笑。
「石劍仙!都沒事了吧?」侯平易剛經歷一場奇妙驚險地遭遇,驚心未定。如今他是真把胡圖當做神仙,要不是方才石劍那幾道劍氣,現在他們侯家很可能就在下邊兒團聚了。
胡圖魂身歸附身體還有些僵硬,連帶著語氣都有些生澀:「你姐姐等會兒就醒了。」
才剛說完話,女子就有了動靜。
她身子抖了幾下,鼻息沉重悶哼。緊接著張開了眼看見侯平易艱難地開口:「小猴──」又暈了過去。
怎麼又暈了?侯平易心裡焦急,趕緊朝著石劍問道:「石劍仙!阿姐怎麼又暈過去了?」
「無妨,他剛復原元氣未復,休息一下就行。」胡圖又扔出幾張符,道:「這些你姐弟分別帶在身上可保一時平安。」
侯平易開心接過符正要道謝才又發現了問題,道:「石劍仙,阿姐怎麼回去?」
這問題問的奇妙,怎麼回去?我哪知道。胡圖好氣又好笑,道:「怎麼來就怎麼回去。」
來的時候侯平易是牽著阿姐走來,如今阿姐暈了自然沒法牽。他又生的瘦小長沒幾分力氣抬自然是沒法。晚上又沒車可以顧,路上找的人又信不過,最好的辦法當然是有神仙照料。於是他試探向著石劍說道:「石劍仙,這都那麼晚了我又抬不動,您幫幫忙,送佛送到西給個主意吧。」
「難不成你想放我這?」胡圖總算知道為什麼成天求神拜佛也不顯靈。什麼雞毛蒜皮的小事都會有人要神幫忙,一個人就這麼難處理更何況是整個大陸這麼多人。就算滿天神佛都下凡處理也處理不完吧。
石劍仙所說正是侯平易所想,他立即大喜,道:「石劍仙英明,我就是這麼想。」
胡圖愣住了,侯平易這招打蛇隨棍上石在高明,不僅如此還順帶拍個馬屁給他,這下真是搬了石頭砸自己腳。微嘆口氣,反正都幫這麼多了在幫一個也無所謂。胡圖朝牆外道:「你等等。」他走進鬥氣堂過了一陣子後才又走出來,手裡多了綑布繩。
接著胡圖將布繩拋出,繞過了牆上那只較粗的樹枝,道:「綁在你姐姐身上。」
看著布繩被拋出來,侯平易心裡納悶,難道石劍仙住在裡邊兒?壓下疑惑,侯平易照著石劍仙所說將布繩綑綁在阿姐身上。
帶布繩綁牢後,胡圖就開始拉動布繩。等到女子身子露出牆頭他伸指一彈用缚妖繩將侯家姐姐接了下來。才又對著牆外道:「明天早上來接你姐姐吧。」
侯平易在外邊應了聲,再來就沒了聲響想必是回家去了。
胡圖抱著女子走進鬥氣堂,讓出了他唯一的被褥,自己則是走到堂外倚著牆邊睡下。
或許是昨晚用魂身奔波累得厲害,胡圖就連早晨第一聲雞鳴都沒聽見。直到日光將他伸子烤熱,他才掙扎地睜開眼。
他下意識地走進鬥氣堂坐在被褥上,完全忘記前晚自己因何在外頭睡上。可能外頭青石板太硬讓他睡得不好,感覺還有些疲憊的他雙手向後撐打了個哈欠。
「咦?」
感覺右手上頭的溫軟手感,胡圖還以為是前天吃剩下來的饅頭。果然是大道觀,被褥這麼保暖,這饅頭都放上一天了還暖呼呼地。反正一真、一祿還沒來,加上肚子有些飢餓雖然是前天的也就將就著。
手上一用力卻是拿不動,反而有些許呻吟聲發出。
胡圖納悶,怎麼會有聲音?轉頭看去一團烏黑半露。胡圖猜想定是柚兒這丫頭拿著饅頭躲在裡邊兒想嚇我。
妳想嚇我還差得遠呢!轉過身來雙手扯上被褥,用力一拉!
「啊--」
這聲驚叫可比雞鳴,響徹天際。
怎麼自己被褥裡多了個女人?胡圖小心地將被褥蓋覆回去躡手躡腳背向外頭往後退去。趕快離開這裡,要不然被那兩個臭小鬼看見傳了出去我就變成了淫賊。
「胡圖大哥,大清早的你叫什麼呢?」一真稚氣聲音在胡圖後頭響起。
還真是怕什麼來什麼!胡圖用前所未有的輕巧身手轉過身來,擋在二人身前道:「沒什麼,今天一早天地清寧讓我大感舒暢,忍不住開懷暢叫這麼一叫可真是舒服。」
這麼差的藉口也只有一真和一祿兩人會相信,一祿道:「那進去梳洗用早飯吧。」抬起腿就要往裡邊走。
胡圖拉開雙臂擋住去路,道:「在外邊就好,裡面太悶。」說著就把二人往外邊推。
將二人趕離堂外,胡圖又回頭看了一眼,卻定女子仍在昏睡才帶上了門。雖然不知妳怎麼睡得這麼香,不過妳可千萬別醒啊!
外頭涼風颼颼吹得一真、一祿直打哆嗦。二人放下手上的東西抱著雙臂搓揉試著讓自己的體溫升高。
一真道:「胡圖大哥,外頭冷還是進去吧。」
胡圖打濕布巾洗了把臉,道:「你頭上頂著烈日還怕冷?」
「是風冷,大清早的氣溫低吹久了會染風寒的。」
胡圖擰乾了布巾很灑脫俐落地往肩上披,他敞開胸懷迎著風看似享受,道:「你們還太瘦弱,這點風就受不了怎能成大氣?」
突然一陣強風呼呼吹過。
「咳咳。」
一祿道:「胡圖大哥你冷著了吧?」
一真跟著點頭道:「肯定冷著了。」
胡圖渾身打了個哆嗦,也學著一真二人抱著雙臂搓揉:「還真冷著了。」
「哈哈哈。」三個人同時笑了起來。
終於在一真和一祿二人堅持下,胡圖他們總算如他們所願。
「胡圖大哥,你看我這樣對嗎?」一真兩隻手比出一個奇怪姿勢,看上去像是在練習結印。
三人依舊沒有進堂,而是找了片日光充足的地方教導一真二人結印。雖然仍有風吹,在日光曬照下倒也不覺得冷。
胡圖走到一真面前,彎下腰矯正了一真的手勢,道:「雖然不需要做到錙銖必較,但練習的時候我還是希望你能記起最正確的手勢。這樣在臨危時刻你的姿勢才不至於走樣太多。」
糾正了一真胡圖接著來到一祿身前,只是他看了一祿的模樣就直搖頭。這小子站著也能睡,若是偷懶也是門功夫他早已經登峰造極了吧。
敲醒了一祿唸了他幾句,胡圖似乎也忘了堂內被褥裡還有個女人這件事。
「胡圖,你們今天學結印啊。」
常和還是跟平常一般時辰到來,只是今天他身後多了兩人。兩人衣面亮麗、身段雅致一看就知道非富即貴。
「這兩位?」這種公子哥平常肯定不會來道觀這種地方,如今登門踏戶還直接道他這來,胡圖直覺沒那麼簡單。
常和側身讓出身後兩人,介紹說道:「這位是桓公子,另一位是朱公子。」
桓公子一身緞面黃衣,上頭還用著金絲線繡著邊,腰邊一塊翡翠玉墜色澤亮麗略透一看就知道上好質地。只是這面容看起來有點熟悉,一時半刻還想不起來。
朱公子穿著打扮則顯得一般,雖然是穿上好綢緞但和桓公子相比差得可不只一丁半。顯眼的是他手上一把摺扇搧動之間陣陣檀香芬芳。
「兩位有禮。」胡圖上前作揖。
桓公子下顎微抬算是回過禮,朱公子則全然當做不見好奇地跑到一真、一祿面前賞望。
對於二人無禮舉動胡圖到也不是很在意,反正這類公子哥一個個眼高於頂,只要不太過分他也就算了。
朱公子向著扳著一祿手指疑問道:「小朋友,你們玩這什麼啊?」
一祿回答:「我們在學結印。」
「結印?」朱公子打開摺扇搧了兩下,道:「學這東西能掙錢嗎?」
一旁一真道:「我們學這個不是用來掙錢的。」
「不能掙錢學來做什麼。」朱公子闔起摺扇作勢要往一真頭上敲。
見此情形胡圖一個閃身來到一真和朱公子之間,右手食指和拇指搭上朱公子的摺扇。若是講兩句那也就算了,如將還想動手?怎麼,當一真是自家僕人嗎?
朱公子見胡圖身手敏捷,道:「還有兩下子啊,等會兒可別受傷。」手上暗自施力欲抽回摺扇,結果胡圖兩隻手指如同鐵鉗一般緊緊夾住,任憑朱公子施力仍是不動分毫。朱公子一張臉憋紅就要破口大罵。
「朱持,別跟小民記較。」一直沒說話的桓公子出聲了,只是話裡滿是鄙視意味讓人很不舒服。
桓公子一說話朱持也就不在跟胡圖角力,他手一鬆將摺扇讓給胡圖,道:「看你們這些道士一年也騙不了多少錢,這摺扇用上等檀香木製成你買不起吧?本公子今天大發慈悲送你讓你長長見識。」
胡圖將摺扇丟給常和,道:「有勞公子費心只是這摺扇太過高貴我用不起。」話語謙讓,讓一旁一真和一祿二人很不是滋味。
一真道:「胡圖大哥,這兩個傢伙好沒禮貌,你用不著對他們客氣。」
一祿附和道:「是啊!尤其是那副嘴臉更是叫人噁心。胡圖大哥你把他們趕出去吧。」
胡圖向兩人微微一笑,道:「心若止水波濤不驚乃修道先決,你們兩個還得學習。繼續練吧。」
兩人雖然忿忿不平,但胡圖都不在意了他們怎好出頭?只好一起嘟著嘴繼續練起結印。
桓公子聽見胡圖這般話正眼瞧了胡圖一下,隨後又向著常和道:「一直在外邊怎好交談?有房為何不進?」
常和不是主人家又不好得罪桓公子,他只好用眼光向著胡圖詢問。
「心若有所偏任你金蓮上坐也徒勞,心若有所意身處囚籠意自得。有事情外邊講也一樣。」胡圖這番話講得漂亮,實際上他只是不想讓人進去發現那女子。
「放肆!」朱持喝道:「桓公子什麼身分?怎可跟市井街民一般隨地而坐?」
桓公子擺手制止了朱持,看著胡圖道:「口才不錯,那就外邊講。常和備坐。」
常和聞言走了出去,過了不久回來時手上多了張矮凳。他將矮凳平穩放好又用袖子擦乾淨才讓開給桓公子坐。
桓公子緩緩坐下,又感覺有點燥熱便又道:「風。」
說風就來風,卻不是如同太上道君天人合一的手段。風來自常和手上那柄摺扇。此時常和就像個小宮女在桓公子後頭搧風。
這桓公子好大的派頭,居然把跟在太上道君身旁的常和使來喚去。看來他並定是皇室中人。胡圖開始打量桓公子的身份。
桓公子總算覺得舒適些,才開口道:「你是胡圖?」
胡圖道:「我是。」
桓公子又道:「父……父親說過你能力不錯,要讓本…本……公子跟你探討一番。這是你的榮幸。」
「那公子想要探討何事?」
「你說。」
「無話可說。」
朱持大罵:「小子別給臉不要臉,桓公子肯跟你說話那是你祖上三輩留下來的福氣。還不趕快跟桓公子謝罪。」
不只朱持,連本來面無表情的桓公子也被胡圖這麼一句『無話可說』頂的眉頭皺起。
常和見狀也顧不得搧風活,他急急忙忙來到胡圖耳邊輕輕說道:「胡圖,他是太子。」
胡圖恍然大悟,原來是太上道君的兒子,怪不得這麼眼熟。不過太子很威風嗎?在尋常百姓眼裡或許太子高高在上,可他等修道之人奉行的是大道,跟世俗是兩個體系互不相干。甚至有些邪佞之輩還會捕抓皇室中人想要竊取龍氣,所以他真不是很在乎。
除了胡圖之外,一真和一祿兩個也不是很在乎。他倆的世界就是這道觀,在他們眼裡官家都沒觀主來的大。不過胡圖那一句倒是讓兩人出了口怨氣,這才有高人風範,不枉費自己在這跟他學習。
「桓公子,你我初次見面連朋友都說不上,突然說要跟我探討,請問是要探討什麼呢?」知道桓公子不想暴露身份,否則常和也不會特意跑到自己的耳邊提醒,所以胡圖仍就稱呼他桓公子。
桓公子暗嘆一口氣,這局是自己輸了。他讓還想說話的朱持退到一旁,道:「其實父……父親有書信一封。」桓公子從懷裡拿出一封信,信經由常和的手交到了胡圖手上。他道:「你看完後將意見說與本……本公子知曉。」
打開書信入眼就是太上道君自創的瘦金體,胡圖詳細端詳了一番後將書信收好,道:「太上道君用意是好,收集靈石成陣來修補盤龍山損毀龍脈。只不過這等方法是挖東牆補西牆,勞民傷財。民為國之本,損民壞本得不償失。想這主意的人太過逢迎。」
朱持又忍不氣了,這主意是他老子想出來的,官家都同意了他憑什麼在這裡說三道四!道:「什麼靈石佈陣修補龍脈,都是些虛無飄渺的東西,你少在這信口開河。」
胡圖不理會朱持,繼續道:「在蘇杭一帶成立應奉局也無不可,只望切忌勿大肆開採,更勿拆屋害民,其中尺度還得拿捏。」
桓公子細思片刻,道:「此等勞民傷財確實不妥,本殿也曾向父皇反應。只是朱勉朱卿家一力支持答應尺度上面絕無問題,而父皇也同意了。」說到這桓公子有點不是滋味,自己多次上書都石沉大海,如今父皇居然還要來問這個外人,難道本殿能力會比這道士差?
關心則亂,桓公子一時心急忘了改稱呼。胡圖搖頭輕笑,接著道:「表面上答應那私底下呢?朝廷上陽奉陰違之事還嫌少了?」
桓公子也跟著搖頭,道:「官家一意孤行,本殿也是束手無策。不過我相信朱卿家自有分寸。」
胡圖對桓公子的印象稍微好轉,雖然這太子平常行為高傲的很,但在事情思路上面還挺能保持客觀。由話語裡聽得出他其實很反對這件事,也知道朱勉所謂尺度有疑慮。但這些事情只能他們去處理,他道:「太上道君既然決定那我也只能希望事情往好的方面發展。」便將信還給桓公子。
桓公子點了點頭,道:「但願如此。」起身帶著朱持就要離開。
「桓公子。」
剛踏出腳步,桓公子就被胡圖叫住。他轉過頭來疑問看著胡圖。
「凡事勿過,一線相留日後定有一線機緣。」
桓公子先是一愣,隨後朝著胡圖微笑,頭也不回得帶著朱持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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