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子的籃球】短篇 - 【黑籃】座敷童子（青黑）

《01》

他們是在青峰大輝進入中學的那年相遇的。

說起他們的相遇，其實是有點好笑的。那年暑假青峰大輝因為未來要就讀帝光的關係搬到東京的奶奶家，但雖然說在東京，卻是有些偏避的地區，連宅第都是舊舊的老式平房，讓青峰到時就發揮死小孩的本性抱怨了好一番，隨後被奶奶做的甜納豆哄得服服貼貼。

就像所有那個年紀的孩子，對青峰大輝來說，生活中最重要的除了玩耍以外似乎就沒有其他能左右他。只是在鄉下那種幅員遼闊，方圓百里沒兩戶人家，放眼望去除了農田綠地就沒有什麼特別的東西的偏僻，前幾天到這來還能讓好奇心強的孩子開開眼界，但沒過幾日就厭煩了。

每天陽光灑進古早式的榻榻米房間，還帶著稻草氣息的被褥暖洋洋的，卻沒辦法平復那股煩躁那股無聊──對一個十多歲的孩子來說，一個人的鄉下時在無趣的太甚，讓他坐立難安而無法久待。

而就是在這時候，他與對方相遇了。

那是第五天他無聊地拉開閣樓隔板後發生的事。奶奶到田裡去說要去抓一些他一定會喜歡的小動物回來做料理，他便一個人在這間老舊的大屋裡探索，繞著跑著竄著鑽著，就翻過一條破布簾找到傳說中向上的樓梯。

經過時間侵蝕的木製梯子承受重量時發出咿呀咿呀的哀號聲，可青峰大輝是不會去注意這種小細節的，對於未知領域探索的興奮感佔據了他所有的心思，一步步往上爬，毫不猶豫地推開那其實沒什麼屏蔽作用的木門。

揚起的灰塵後那瞬間消失的身影彷若雲彩一般，如夢似幻。

「幽靈……嗎？」

吞了吞口水，那瞬間從脊椎竄上的冷讓年幼的青峰打了個寒顫，恐懼與害怕造成退縮的想法讓他的身體做出反射向後退，腳下一空卻沒踩著，自由落體的定律下一秒就驗證在小小的身軀上。「──啊！」

下墜的騰空感沒有持續太久。背部傳來的不是預料中的疼痛感，反而是從未體驗過了柔軟微涼。青峰正有些害怕的眨眼，一雙手到處亂摸，確定自己真的不是被什麼奇怪的東西纏上才放心把大眼打開，卻靛青馬上就對上和自己淡泊太多的水色。

「──欸？！！」

之後的事情對青峰大輝來說可以說是留下一生無法抹滅的汙點。要是人生可以重來他一定會把這段丟人的經歷砍掉重新來過一次，可惜不可能的事情再怎麼想也不可能，所以這個經典就成了他們茶餘飯後時常拿來閒話家常的話題。

總之那些都是後話了。

那瞬間映照在眼裡的冰色是他一輩子都無法從生命中抹去的水色。睜開眼眸後自己望向對方的眼，靛青投入水色就像倒映在水面上的荷葉般，舞著舞著就會綻放出漂亮的花朵，如同那人給他的清高淡泊的印象。

是個，清高又……淡泊……

「你，沒事吧？」

「哇啊啊啊啊鬼啊──！！」

很久之後他才了解何謂座敷童子。

只是那時，已經距離所謂幸福過去太久。

《02》

「哲！」

這已經是這個星期以來的第十次了。

黑子哲也有點無奈的放下手中的書本，看向明明比自己年幼身高卻和自己相去不遠的人類少年倒掛在樹上對他笑得一臉燦爛，手上抓著的蟬正高唱著盛夏。

「青峰君，說過了這樣很危險。」

「才不會呢！我的技術很好的喔！」

這麼說完，男孩手腳俐落的抓住樹枝，鬆開原本緊緊攀住的雙腿，下半身騰空的瞬間放開唯一和樹木連接著的手臂，直接從將近有兩公尺高的地方跳下來，穩穩的著地。黑子哲也默默地把手中的書頁翻過一頁，決定把剛剛的危險動作當作沒看到。

想起第一次看著少年做出這種驚險動作一顆心差點嚇得從胸口跳出來那種驚嚇感，自有記憶以來第一次受到這種衝擊的黑子決定今後要更加強自己對事物的淡定應對能力，畢竟認識了這麼名為青峰大輝的少年之後，原本平靜安穩的生活實在出現太多變化讓他有些措手不及。

看著飛奔到自己面前的少年，黑子雙手接過那隻被捉住的蟬，掌心傳來的觸感微癢，彷彿傳遞著蟬兒的不安，隨著一聲聲的鼓譟擴散開來。「青峰君，真是調皮呢。」

「什麼啊！講的我像長不大的小鬼似的。」

「青峰君本來就是長不大的小鬼。」

「哲！」

啪噠！的振翅聲響起，喝著黑子哲也的輕笑，青峰鼓著臉頰氣呼呼的模樣，那張是還帶著童稚的純真臉龐。

《03》

「哲！原來你真的會拍這種東西啊！」

偶然的一個假日午後，青峰大輝指著語文課本，一臉好奇的問著房間角落那個即便在這樣的大熱天裡，依舊穿著帶有條紋的黑色絣織和服的淡泊少年。將不符合時代的衣服袖子稍稍捲起，黑子哲也對他的課本投去一眼，歪了歪頭。

「對你們人類的來說，我們是這樣的存在沒錯。」

「什麼意思啊？」黑子的話語對青峰大輝太過簡單的腦袋來說總是多了分艱澀。是就是，不是就不是，為什麼說話總要這麼拐彎抹角的？「嘛，總之，哲也喜歡籃球吧？」

「籃球？」

黑子哲也看著少年帶著滿滿興奮的臉龐，無法對於對方說出的單詞作出想像。

「籃球啊！啊喔用說的不如直接體驗比較快！」青峰直接把筆丟了跳下椅子，衝過來拉起黑子的手。「走吧哲！去打球！」

「等等、青峰君，你不是要做作業……」

「唉呦那回來再說啦！走吧去打籃球！」

「所以說到底……」

微弱的抱怨聲隨著噠噠的腳步聲遠去，若有人從這房間的窗外望去，大概能看見一個穿著白色毛衣與水藍色襯衫的少年抱著籃球往外衝吧。

──家庭會在新修房屋的時候埋下金球，希望座敷童子來拍球，為家庭帶來好運與幸福。

外頭的風兒從沒有被掩上的窗戶吹進，將敞開的書頁吹翻了好幾頁。

《04》

「小黑子──！」

「……黃瀨君，好重。」

一打開門，首先進來的不是黑子哲也每天迎接的黑皮膚籃球笨蛋，而是某個之前一起打過球後便開始纏著他不放的金毛大型犬……不對，是金髮模特少年，此刻沒了雜誌上的帥氣形象反倒像隻八爪章魚黏在黑子的身上，蹭啊蹭的一臉幸福白癡樣。

「小黑子小黑子好久不見你還是這麼可愛～！今天天氣很好喔我們去玩吧……噗！」

「黃瀨煩死了滾一邊去！」

被突然衝進來的少年一腳踢開，黃瀨涼太直接用那張俊臉去撞旁邊的門。隨之近來的始作俑者連看都沒有看他一眼，逕自攬上黑子的肩。「哲我回來了，有沒有吃的我好餓──」

「奶奶大人有準備了羊羹。」

對著後面進來的其他人微微一點頭，黑子這樣告訴青峰大輝，下一秒再次被旁邊飛撲過來的黃撞得差點與地面做親密接觸。

「小黑子好過分好過分怎麼可以──」

「涼太安靜。」

赤司征十郎的一句話就讓黃瀨涼太閉嘴了。黑子哲也看著紅髮的少年慢慢踱步進來，在人類之中算是非常漂亮的臉龐一直讓黑子很有興趣，總是能吸引住黑子的視線──而現在那雙美麗的紅色眼眸正盈滿笑意的望著他。

「好久不見，哲也，又來打擾了。」

「哪裡，歡迎。」

點點頭表示禮貌，黑子讓後面的紫原和綠間也進來。一群孩子吵吵鬧鬧的正打算上樓去，青峰的奶奶就就慢悠悠的廚房晃出來，看到他們這群孩子的那瞬佈滿皺紋的慈愛臉龐堆滿的笑容。

「哎呀，大家來了啊！」

「奶奶您好～！」

有禮貌的異口同聲更是讓老者笑彎了眼，看著這群年輕孩子不斷點頭嚷著「好、好」，熱情招呼著孩子們上樓去同時轉身回去廚房，開心的要端出今天早上的成果。「大輝，快點帶著朋友們上去吧，奶奶等等就把點心端上去。」

「喔！」

浩浩蕩蕩的一群孩子一下子站滿了原本就不算大的空間，黑子哲也坐在窗戶邊緣，看著圍成一圈的孩子拿出作業簿喧鬧著，微微偏著頭感受剩下的風微薰。歪著頭看著那群吵吵鬧鬧的少年們遲遲不肯開始作業，反而討論起最近的比賽，黑子不禁憶起第一次接觸所謂籃球。

非常有趣的運動，也是和這群孩子們結識的契機──雖然自己沒有他們那樣高的天分。但真的很有趣。

和這群孩子在一起，非常有趣。

籃球拍在地面的聲音、球進籃框的聲音；球場上的吆喝聲、球鞋摸擦地板的聲響，一切一切都讓他覺得很美好。但最棒的，還是這些少年們。

在球場上揮灑汗水，卻綻放著比陽光還耀眼笑容的少年們。

像夢一般的，美好的不真實的，希望可以一直持續下去。

《05》

或許哪個環節注定破碎。

或許只是時間已經走到了盡頭。

是的，從來就不是誰的錯。

只是，分離的時間已經到來。

他一直以為，那像花朵綻放的才能不是錯誤。

耀眼的彷彿夏日祭夜裡的花火，炫目的令人無法直視，卻一但注目了又無法移開眼，這樣的一群比誰都強大而溫暖的存在，什麼時候變了質？

等他發現的時候，已經太晚。

「青峰君，最近都沒有去練習呢。」

拿起放在房間角落的籃球，已經蒙上一層灰。他用抹布擦拭乾淨，這樣詢問著不知何時養成閱讀不良書看這種嗜好的少年。

明明是即將面臨高校考試的第三年，卻沒看這孩子讀多少書。原來不怎麼擅長思考的腦袋黑子本是確信裏頭充滿籃球的，現在他卻已經不敢斷言。「青峰君，不打球嗎？已經很久沒打了。」

「啊──」

有點不耐的在床上翻了個身，青峰大輝覷了他一眼。黑子哲也看見了，那雙靛青沒有他記憶中的耀眼奪目。

「哲你好煩啊──無聊死了，才不想打呢。」

……無聊？

這麼會呢？

「青峰君不是喜歡籃球的嗎？怎麼會無聊呢？」

他不知道胸口泛起的悶痛是什麼，只知道心臟像被捉住般的難受，雖然不是人類的他連有沒有所謂「心」這種東西都不知道……但他想，是有的吧！無論是想看著這些孩子在球場上奔馳綻放笑容的心情、或是想永遠和這抹青色一起笑著的心情。

所以，他希望眼前的人可以繼續笑著，像之前一樣的笑著，開朗的打著球笑著。

「青峰君，我們去打球吧，像一前一樣……」

「所以說你很煩啊！」

手上的球被拍到房間的另一端，打到擺放在桌面上的什麼，放出一聲脆響掉落地面，玻璃碎裂的聲音在空盪的室內迴響著，似乎伴隨著什麼一起消逝了。

青峰大輝可以在身下人那雙玻璃珠似的空色瞳裡看見自己的倒影。自己的表情不耐的清晰，什麼時候變成這樣的？已經忘了啊！好像是不久前、又好像過了很久了，記不清楚了，自從生活失去了所謂樂趣後，度日如年又時光飛逝，但其實對自己來說根本已經不重要了。

「吶，哲，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呢？」

「籃球，變得好無聊啊。」

「為什麼，都找不到對手呢？」

「只要稍微認真點，廢物們就通通放棄了啊！」

「這樣的籃球，還有什麼樣的樂趣呢？」

滴在白皙臉龐上的淚水順著弧度滑下，沿著唇角讓黑子哲也嘗到了鹹。

這是，青峰大輝的悲傷。

他想伸出手抱住少年卻無能為力，被緊捉住的手腕還傳來對方的顫抖。曾經無憂無慮不可一世告訴他只要能打籃球只要他們能在一起就算天他下來他們也可以死在一起的青峰大輝，似乎、好像、已經，不在了。

去了很遠的地方……或是，把自己關進了某個房間，拉上門，拒絕其他人的進入。

拒絕其他人的接觸。

然後黑子發現，這只是個開端。

《06》

等到所有人都變了，他才體會到原來這就是「絕望」。

不過，他也同時發掘到，所謂「希望」。

他看著那些五彩漸行漸遠。

原本他只是想一直守護著這個家的。

可一切，在和那抹青色相遇後，像暴風雨來襲般失控的無法抑止。

閉上眼，那人的話語不斷在耳邊回響，想忘也忘不掉。

張開眼，那幾個曾經耀眼的色彩，黯淡著哀號著，在他耳邊悲鳴。

『吶，哲，你不是帶來好運的存在嗎？』

『把我、把我們，把愛著籃球的我們的幸福，帶回來，怎麼樣？』

『你，辦的到嗎？』

黑子哲也無法忘記那笑的苦澀笑的嘲諷。

不適合啊。

太不適合了，青峰君。

那樣的笑容。

「其實，辦的到的喔。」

窗外，月色正好。

柔色的光芒灑了一地，把他的髮也鍍上了銀。透著粉紅的櫻唇微啓，他哼著，許久以前，美麗的歌謠。

床上的少年翻了個身，已經脫去稚氣的容顏帶上幾分英氣，轉眼間三年已過了呢。

黑子伸出手，撫平對方眉頭緊皺，微笑。

「青峰君。」

這是最後一次，我喚著你的名。

「最喜歡了喔，打籃球的你。」

如同太陽般溫暖的，在球場上發光發熱的你，青峰大輝。

站上窗緣，夏夜的風微涼。

捎起他的髮末透明。

他想，他會永遠愛著有點老舊、有點偏僻，卻永遠帶著陽光氣息的日式住宅。

《07》

「……哲？」

起初他真的沒有發現異狀。

醒來沒看到人也不引以為意，一如往常的過日子，過分的就把對方淡忘。

不管憶起多少次，他都無法原諒這樣的自己。

上了高校他遇到那歸國少年名為火神大我，終於醒悟中學的自己多麼愚蠢無知，一場比賽下來體會到許久未經的快感，興奮感直到回家都還停不下來。進了房間包包一甩第一件事就是和自己最好的朋友分享今天遇到好對手的喜悅，因而終於發現了所謂異常。

……哲呢？

直到那時他才發現黑子哲也消失許久。剛開始還以為對方是賭氣不出來，還好言好語的哄了對方一陣，沒想到過了幾天還是不見人影……他才終於發現了不對勁。

他開始在這棟住宅翻箱倒櫃。從客廳、到房間，廁所、廚房、倉庫，以及一開始的小閣樓，他最初遇到黑子哲也的地方──全部，沒有。

黑子哲也不見了。

為什麼？

他慌了。

給通訊錄所有認識黑子、知道黑子哲也存在的人都打了電話，卻沒有人見過那淡薄的身影，他慌慌張張地跑去問年邁的祖母，一開口就後悔了。

奶奶怎麼會知道哲呢。

想起之前帝光的朋友們來，奶奶端上來的杯子，永遠少了哲那份。

座敷童子，大人是看不見的。

難道是因為我變成大人了，所以我看不見哲了？

「我想不是這樣的喔，大輝。」

奶奶摸著他的臉充滿慈愛，他卻在那雙歷經歲月的眼裡看到了濃濃無奈。

知道的。

她知道的，奶奶知道什麼。

而……其實，他也知道了。

很久以前，國文課本上，關於座敷童子。

「座敷童子……也就是你說的哲也君，真的，非常重視你。」

那時候，他對哲說的話。

「所以大輝，你一定要好好珍惜現在，繼續快樂的打球。」

哲他……是真的消失了。

「因為，這是哲也君的願望啊！」

哲是為了他。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08》

「哲，今天我贏了喔。」

是晴天，一望無際的美麗空色。

一如，那人的髮與瞳。

「是說，火神那傢伙果然是你找來的啊！居然也知道你，雖然和我們之間的回憶不同……」微風吹起了那頭俐落短髮，屋頂上的少年將脖子上的領帶扯鬆了些。「嘛，這就是你說過的那什麼、平行世界？真不愧是妖怪呢，哲你很厲害啊！」

上課時間的天台空無一人，只有他跑了出來，要是那人知道了想必又要念他一頓吧。

「……」

「哲……」

「你在哪裡呢？」

「……」

「那時候的話……可不可以，反悔……啊？」

「……哲……」

……啊啊，怎麼下雨了呢？

明明，晴空萬里無雲。

「……我，好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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