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性這方面,哥哥是我的啟蒙導師,但陪伴我進入這個世界的則是馬稻。與他纏綿是我生命中重大的轉捩點,一方面我不再否定同性對我的性吸引力,即便我如何自我說服,如何藉由意淫女性來證明自己跟常人無兩樣,這都無法抹滅我跟同性交合的事實,我必須學會接受真實的我;另一方面我發現自己並不孤單,馬稻的存在證明這世上有著一定比例的斷袖,他們跟你我別無二致,他們是可愛的、善良的、心中懷有愛的,但當中有多少人是被迫戴著面具生活呢?當大家都掛起面具,又有多少人能在短暫的一生中找到自己的靈魂伴侶呢?他們(我們)被名為道德的枷鎖束縛,試圖掙脫枷鎖的則遭周圍的人們扔石子,想到這不免讓人一聲長嘆。
與馬稻相處的那段日子太過虛幻不實,一切都太過美好,全世界彷彿只剩下下我們兩人,我想不起沒有他陪伴時我究竟在做什麼,我也想不起身旁人事物的流轉。
我之後去城市唸書,中間只有為數不多的假期回家鄉,回家時我總會走到田裡察看那一個個低頭播種收割的農夫中有沒有我熟悉的身影;也會繞去我們曾經漫步的森林中仔細聆聽是否有令人懷念的聲音在迴盪;也會前去清澈的河邊確認那邊是否還留有我們赤足踩過的腳印,最後在離開前抬起來頭來,看看那天的夕陽是否跟記憶中的一樣火紅,飛掠的烏鴉是否會告訴我他的下落?但無論我怎麼找尋,都再也沒見過馬稻,與他的回憶定格在那張略顯稚嫩的十四歲面龐,在我心中他永遠都是那個安靜靦腆卻又讓人忍不住回頭望的少年。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rjrBBThf7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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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稻離開後不久,我就發現陳穆天對我的態度有所轉變,他會閃避我的目光交集,跟我說話時也愛理不理,看起來甚至有點不悅。我回想最近的發生的事,但完全想不起自己做錯了什麼,唯一想到的就是那陣子可能因馬稻而忽略了他。我嘗試與他修復關係,但我邀他下棋他拒絕了我,我約他上街他拒絕了我,我邀他鬥蛐蛐兒他也拒絕了我,他這種目中無人的態度徹底惹火我,某日四下無人時,我攔住他問:「你這陣子怎麼回事?你對我有什麼不滿?」
「我沒有任何不滿。」他板著臉說。
「睜眼說瞎話,你這陣子不是擺臭臉就是閃避我,還說你沒有不滿?我們當朋友這麼多年了,有什麼話不能說的?如果是我誤會你了,那也請你告訴我。」我氣憤地說。
陳穆天轉過頭去,沉默了幾秒後說:「我看到了。」
我的心中升起不好的預感,我嚥了口口水,強作鎮定地問:「看到什麼?」
他抬起頭來,堅定地望著我說:「我看到你在森林裡跟男人做愛。」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gvvCylwldW
他話一說完,我突然感到一陣暈眩,他的聲音聽起來好遠好遠,像沉在池裡那樣,眼前所見碎成千上萬個小碎片,我睜大著眼卻看不清陳穆天的容貌,過了好一會兒我才顫抖地說:「胡說!老子怎麼可能……你說那什麼屁話!」
陳穆天大喊:「如果是屁話的話,我這兩顆眼球就是他媽的用來裝飾的!那人分明就是你,你給男人肏屁眼,還叫得爽翻天呢!」我緊張地左右張望,比出靜音的手勢。
「敢做就別怕人知道!」
「又不是肏你,你他媽那麼氣憤幹嘛?」
「你誣陷你哥哥是斷袖,拉著我們一起去欺負他,但你才是那個覬覦小廝屁股和雞巴的人,你把我和陳穆海耍得團團轉,我能不氣憤嗎?天知道你是不是也用那種下流的眼神看我們倆!」
「神經病!我要是對你和陳穆海有興趣的話早就出手了,但我什麼時候有對你們做出踰矩的行為?況且就算是斷袖也不會見到男人就迫不及待地撅起屁股,難不成喜歡女人的你只要看到女人就會勃起嗎?」
「那我問你,你哥猥褻小廝這件事是不是真的?」這句話問得我啞口無言,陳穆天看出我的遲疑,於是他接著說:「看吧!你確實撒過謊,這樣誰知道其它的話是真是假?除非我能讀心,否則再多的解釋在我聽來都像藉口。」
「讀心?」我嗤笑一聲,「你立了一個我絕對不可能做到的前提,那我還能說什麼呢?信不信由你,你怎麼想我也管不著。」
當我準備調頭時,他說:「我會向老爺稟報。」
他這話讓我徹底慌了,我瞪大眼說:「你瘋了嗎?你又憑什麼這麼做?我是你主人,也是你朋友,你有沒有情義呀?你就這麼想看我被趕出家門嗎?你該做的不是去打小報告,而是閉上你的嘴然後當作什麼沒看到。」
陳穆天冷冷地說:「我的主人是老爺。你別怪我無情無義,正因為你是我的朋友,我才更要報告此事,無論你是受到那男人的蠱惑還是真的病了,我都必須將你導回正軌。」
「開什麼玩笑……」我焦慮地搔腦袋,思索著該如何堵住他的嘴。「如果我能證明自己不是斷袖的話,你就不會把這件事說出去嗎?」
「當然,如果你是正常人,我何必去打小報告?」陳穆天表情不屑,彷彿這一切只是徒然。
我直盯著他的眼睛,語氣堅定地說:「好,我會證明給你看。」說完後我就轉身離開了,那刻我的心中五味雜陳,比起憤怒,更強烈的情感是失望。作為一位家僕他是合格的,但作為一位好友卻是失敗的。他的確應向我父親負責,不過以我們的交情,我認為他會幫我隱瞞這個對任何人都至關重要的秘密,隱瞞此事他並不會有任何損失,但公布此事卻會使我遭受父親嚴厲責罰,我可能會被迫與女性交媾,或像隻籠中鳥般一輩子被鎖在家中。他並非不明白這件事對我的嚴重性,而是根本就不在乎我的感受。
我明白多數人對斷袖懷有敵意,但我以為陳穆天不一樣,我們共享許多美好時光,他知道我是個什麼樣的人(除了情事這方面),然而這些人格特質卻比不上一個斷袖身分。他可能不滿我欺瞞他,倘若立場調換,他自己有辦法大方說出口嗎?價值觀和氣質能由自己掌控,但心要飛往哪裡不是自己能控制的,如果他真的覺得我病了,難道不該給朋友更多憐憫嗎?或許他打從一開始就沒將我視為朋友,他過往的陪伴不過是出自一名家僕的責任,一切都是我的一廂情願罷了。
我的內心陷入一連串的衝突,那些衝突源自現實世界與自我認同碰撞後所引發的悲觀思想,即便斷袖對多數人而言是不道德的,但這是你情我願的,且並未傷害任何人,那這個「背德」行為的嚴重性是否該凌駕於我的人格之上?或許我將自己在他人心中的份量想的太大,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存在和價值其實脆弱到如此不堪一擊,單單性向就足以使我整個人立足的根基徹底崩毀,人與人之間的連結也是如此,它就像風箏,能飛到又高又遠的地方,卻也容易被吹斷。如果連結這麼脆弱,那建立連結的意義又是什麼?我們又何必苦心經營一段感情呢?
我害怕自己才是錯的一方,我一直合理化斷袖的存在,刻意忽略它所帶來的問題,如果我真心相信它是正常的存在,我又何必害怕這件事被發現呢?如果我認為自己的論點站得住腳,我應該有自信說服眾人,但我知道就算我說破了嘴,那些話語在眾人看來只是強辯與不知悔改。如果只有我一人相信這件事是正常的,那或許不是因為世人皆醉我獨醒,而是因為我是一個沒有病識感的瘋子。
過去我一直在思考斷袖的合理性,然而這世界需要的不是合理,而是能讓社會持續運作的理念,斷袖沒傷害任何人又怎麼?它破壞了幾千年下來的人倫綱常,它的存在讓人感到畏懼,每位父母都害怕自己的兒子無法傳宗接代、每個男人都害怕自己成為斷袖覬覦的目標,這就足以構成反對的理由了。我提心吊膽又心懷感激地度過每一天,像在與眾人道別似地去珍惜這些平靜的時刻,此刻我接收到的善意或許將在祕密被公開後蕩然無存,人群裡穿梭來往的面孔都掛著面具,當我被扒下正常人的外衣,暴露出身為異類的內裏,面具底下會露出什麼樣的面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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