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羅洛｜觀測者無名》 - Chapter 15 召喚的餘燼

『灼熱與回音之中，她聽見了裂縫的低語。』

傳送的光碎散落如灰。當她睜開眼，朧月尚未現形。——但危機已在呼吸之中醞釀。

被使用的傳送環化成光與碎片。霧蒙蔽月影光芒，遠方傳來斷斷續續某種不清材質的擊打聲，聽不清距離，像是原地繞圈的回音。

她踩上發光苔蘚時，腳底一沉，像踩進了冰涼而無聲的海綿。嗅到霧裹飄散一絲——像是燒焦魔素殼層的味道，一瞬間讓人聯想起戰場。

她定身不動，魔素如髮絲般縈繞空氣，冷濕得像潮氣緊貼皮膚，令人不寒而慄。腦中浮現警訊：魔素過於沉靜，靜得不像天然形成的流場。……就像，有人提前佈陣。

沿着發光苔蘚，目光停留在地上一處略顯突兀的區域。半枯萎的花草與亂石，在光線的交錯下浮現出若隱若現的痕跡。起初像是風蝕造成的自然紋理，但再看一眼——那些看似不規則的線條自身帶有規律，重複構型、角度對稱與轉軸中心。

不像自然，而像……構陣。

她蹲下身，翻開澄鏈書，該殘缺的陣式泛出淡弱光，魔素殘留已近閾值，但仍能看出是「召喚型結構」，然而那陣式卻過於粗糙。

「不像是正統派別使用的陣式……但又不全是外行錯構。」她低聲喃喃，眼神掃過每個缺損紋節的位置。

這不是無知者拼貼，也不是學院流派會留下的殘構。它像是——有意識地模仿與改寫，但無法復原原型。陣式已經不再是誰的派系，只剩下想要達成某種結果的痕跡。

她從無盡小包中取出格菲斯晶環，接下啟動刻點。環狀晶體瞬間浮起，投出淡藍圓弧光牆，自中心點展開，將整個殘陣區域包圍。360度掃描啟動，光線逐層掃過每一條線痕與碎裂紋，甚至連地表花草的萎縮狀態也被標註入列。

她快速在記錄器中寫下初判標記：

【記錄編號 #LM-S01】

疑似召喚式殘構，改寫跡象明顯，模仿派系不明。

花草狀態不均，與周邊魔素流動斷層一致，疑為陣式場域殘留或空間干擾效應副作用。

備註：不列入異變座標。待後續交叉比對確認。

她從無盡小包中取出三枚銀紋導釘，快速插入陣跡核心與兩側焦點。接著布下穩定法陣，運用自身魔素留下一句專業預警語：【術式殘痕區，干擾未清，勿入。】

光紋浮現，靜靜閃爍於霧中。她並不指望這能阻擋誰，只是提醒「這裡曾被她看過」。

她收拾後站在霧中看一眼術式殘痕區。然後轉身離去，那些未解之題，答案終會到來。

剛轉身離去時，霧中除了那斷斷續續的擊打聲外，又浮起一道微弱的嗓音——在這樣的森林裡，那聲音顯得過於明顯。

像是某人在低聲求援，音節破碎難辨。比起無法定位的擊打聲，那嗓音不遠不近，卻落點模糊，彷彿從地底滲出，又像是被風挾來的殘響。

莉斯停下腳步，眉頭微蹙。這種聲音，不是風，也不像殘餘魔素反饋的波動。

她沒有立刻拔出武器，只將指尖輕觸格菲斯晶環的預錄開關。然後抬頭，踏步，朝那聲音的方向走去——腳下的苔蘚輕響，霧層隨她步伐緩緩分開。

她利用澄鏈書使出域束陣式，法陣泛出淡淡白光點，一閃一爍。周遭兩公里內的訊息瞬間影入腦中。

腦中浮現數處模糊區塊畫面，草木扭曲生長，土壤異常乾裂，像被殘缺構陣影響。越接近，魔素越不再像剛來時沉靜，魔素流動變得凌亂。每經過一處陣式，她都會依次逐一記下。

每一道陣式與一開始發現的都有相似之處，能看出同根陣式——「召喚型結構」。

她喃喃自問：「這些陣式……像在引導人陷入局中，有一層霧籠罩着。」

記錄附近最後一處陣式時，那求援嗓音也隨之清晰。空氣像是被一團聲波撕裂——破碎而不穩，間歇聽到「呼」「咿」「啊」「索」聲。

一個模糊影子在霧中逐漸成形。

莉斯沒有驚訝牠的到訪，她悄然退後，身形沒入濃霧與斷枝之後。手持澄鍊書保持警惕。

「這是……紅喉噬語？」

那個暗紅如鐵鏽色的身體與明顯殘缺不全的生物，莉斯曾在書中看過其相關資料——被魔族所感染心智的類殭屍生物。

似乎是被不完全的召喚陣所召喚，這隻紅喉噬語看起來更殘破不堪。本不應存在的生物出現於此地。正當要觸及腰間小包內的聖水瓶，一道閃光忽然從天而降，將紅喉噬語一分為二。一位少女從紅喉噬語身後出現。

「你可以不用躲起來了！現在安全了！」

莉斯觀察半刻，緩緩起來，目光直視少女。

少女不是人族，擁有淡褐與白斑交錯的長形鹿耳，琥珀色的斜立式瞳孔，深栗色略偏亂的短髮，後方綁有兩束羽毛編辮。

莉斯站到少女面前，她們身高相若，看着她精瘦健壯的身體，很難想像剛剛只需一下，她使用手上的雙刃短鉞，便把紅喉噬語一招解決。

少女看見她面容時微微停頓：「紅喉噬語……這不是普通魔物。所以你最好帶著你的同伴，遠離這一帶。」

「……那你呢？你也不像帶著什麼隊伍。」

少女眼神略過一絲灰暗，「最近森林不太正常，所以遠離這一帶吧。」沒有接莉斯的疑問，只是再次提出警醒，要求她離開。

「這帶的魔素干擾過大…地形圖和現場不太對得上。」停頓一刻，「如果你熟路，能否借我一道同行？」

少女視線短暫在莉斯的手上停留——那本鍊素錄，思考半刻沒有再多問，神情反而像是接受了莉斯口中的某種「合理理由」。

她點點頭，語氣半開玩笑：「想不到原來是個糊塗旅人啊。」

她原像是想多說什麼，視線卻看了看紅喉噬語漸漸消散的身體，撇頭看着莉斯。

「那你要好好跟上，不然又會迷路喔！」

少女不等她的回應已邁出腳步。

凌亂魔素隨風飄散，如幻影褪色。那隻紅喉噬語彷彿從未存在——但那斷續未斷的擊打聲，像是在說：這片森林的異常，還在繼續。

濕潤泥土印着兩人每一步前行，每當腳步沉悶聲響起，長形鹿耳微微搖動，慢下腳步。

「現在的地形圖是不是不再適用了？」

少女聽到疑問，手指朝向一處突兀地方。

「森林自從出現那些怪異痕跡後，已經有不少人『迷路』了。」

她轉向莉斯坦言道出：「你不是第一個。」

莉斯心中有了初步想法，事件的複雜程度遠比任務說明深，而且看來不只有靈焰被受委托。

「我叫莉斯，你叫什麼名字？」

面對突如其來的自我介紹，少女有點錯愕，一時不知所措。視線短暫飄走後，又看向莉斯，吐了一口氣，輕輕地回答。

這時霧氣忽然濃了一線，那名字被吞在潮氣與風中。沒法準確傳到莉斯耳中。

「……玟葉？」

玟葉沒有認同亦沒有糾正。莉斯看出這不是她的真名，但沒有追問下去。這種地方，選擇什麼名字就是選擇你想活成什麼樣的人。

玟葉走過的道路都能發現散發異光苔蘚，莉斯想起曾到訪朧月城時所聽的傳聞。

「你對這邊……看來挺熟的。」

「也沒有很熟，只是不會『迷路』的程度。」

聽出玟葉不鹹不淡的聲調，莉斯嘴角微勾，沒說話。

此刻的擊打回音卻出現變奏——變得拖沓、重沉，像有東西拖着沉重殘骸的聲音。兩人沒有再說什麼，玟葉停下腳步，鹿耳朝聲音源頭聚焦。魔素比剛來時的來得更黏稠，不再如霧水輕薄。

莉斯低頭指尖輕觸澄鏈書，默默發動域束陣式，銀白透光自陣心往外展開，織成一張無聲網面。玟葉看到那些淡淡光點，嘴角露出一抹短短的笑，「你果然不簡單。」玟葉的低語，像是在心中印證了什麼。

莉斯沒有回應，只是望向前方。

「……不只是魔素變了。」她低聲說。

她感覺這片空間像是結界失控後的漏網區，每一處都像不屬於這森林。

眼前景象怪異，明知有地方不一樣，但說不出怪的地方。樹幹裂痕裡長出不屬於任何飛禽的黑色羽毛。

玟葉伸手攔着莉斯。

霧裏約隱約現虛實不明的黑影漸漸迫近，黑影動態不連貫、不對稱，每一下動作體態都會出現錯位。森林濕氣更重更冰冷，刺鼻灼燒焦土味撲鼻而來。

兩人不自覺地眉頭一皺。莉斯眼神深沉，皮膚冒出一些冷汗。

漸漸看清發出沉重殘骸的聲音源頭。

那魔物拖拉著殘缺的下半身，以浮游方式移動，牠像是東拼西湊的合成物，卻又隱約呈現妖巫輪廓，牠的脊骨部位依稀可見浮動殘餘陣紋，一部分像未唸完的召喚語還在牠喉間來回咕嚕，地上仍有牠徘徊痕跡，一深一淺，亂法無章，似是無意識又像是被刻在身上的咒紋所操控，一時難以判斷。

兩人並沒有把視線從牠身上離開，雖沒有被主動攻擊，但莉斯不敢假設牠無害——有些術式殘骸，比完整的還要危險。

她注視妖巫關節位，那些連接拼合處有火蝕與封層粉痕跡——有人試圖修補過！

「這是妖巫系殘骸獸來的。」

莉斯用很輕的聲量告訴玟葉，像是怕一點聲音也會驚動牠，玟葉一面疑惑，像是沒有聽過什麼是「殘骸獸」，但如今情況不容莉斯一一解答，只能簡短告知何為殘骸獸。

殘骸獸——一種失控術式所殘留構成的合成獸。

妖巫的右手慢慢抬起，食指與拇指開始繞圈轉動，像是在模仿某種複雜的手印術式，但關節順序錯了。每次轉動，都像是在重新組合什麼不存在的魔素導體。

莉斯眼神緊縮，腦中浮現一張術式圖，那手印不是攻擊術式——是通訊術式。問題是，牠要跟誰通訊？這裡又有誰能回應牠？

莉斯腦中浮現森林總總怪異的跡象——牠不只有一個「人」。殘缺結構的召喚型陣式，黏稠魔素，不應存在的魔物，漸漸消散的身體。

「我們要先解決牠。」

莉斯看到玟葉早已握緊武器，準備就緒，專心關注妖巫的每一個細節，沒有再說什麼。自身周圍的魔素逐漸收縮聚在她手中的澄鏈書上，妖巫身體正下方顯現法陣，空氣發出寒風，牠的身體漸漸被冰封。妖巫沒有停下手印，像是毫不在意被冰封的身體，或者說牠根本感受不到寒意。只有牠的頭顱卻忽然轉向她們的方向。

玟葉低聲說：「牠在笑。」

那個詭異笑容身體不自覺雞皮疙瘩，不能再觀察下去。她腳下重壓，像要將自己釘入地面換取推進，繞到妖巫背後，瞥見牠錯位關節，握緊短鉞，右手向外扭腕，劈向妖巫的手肘，那一擊撞上後，悶響沉重，像要砸斷對方的骨接，讓整隻手報廢。

「咔嚓咔嚓——」

本被冰封的身體，冰塊卻一點一點掉落，被擊傷的手臂骨頭外露，裂口卻有魔素逸出，不是血，反而更像咒文殘頁那樣碎化的光屑。牠以下半身殘骸為武器，扭動腰部借力轉半圈，殘肢像木棒錘一樣反擊。那擊連着傷殘斷臀，帶起地上濕苔與泥濘一併飛起。

玟葉護在胸前抵擋那沉重一擊，她只略略低吼一聲。雙腳就算已微彎扎馬步，卻仍被推後，地上畫出一道痕跡。她重新擺好姿勢，沒有急着反擊，不追，不亂動，只為在妖巫下一次轉頭之前，把短鉞架在牠下一個動作軌道上。

莉斯腳步一旋，她低聲念術，右掌撫上澄鏈書，頁面自動翻開，銀白光紋漸漸擴散。法陣聚焦在那隻未曾中斷術式的左手，一道又一道冰銳狠狠刺穿牠。

銳冰貫穿那只左手，牠彷彿意識到法印斷裂——困惑、猶豫，隨之出現。

不錯過攻擊機會，玫葉斬掉牠唯一尚存的手，那些詭異魔素如間歇泉般湧現，噴淺到玫葉的臉龐上。熱黏黏的，卻帶着刺鼻焦氣——不是血，更像灼燒過的術式反饋液體。

妖巫突然歇斯底里地尖叫。兩人面露難色下意識想掩住耳朵，那聲尖叫只維持短暫的時間。

「Z’aḣr-akûn x’lMhr’æl. 」回音如蛇縈繞森林樹梢。

那不是大陸上任何語言——那聲音來自沉落之下，是某種預告。

莉斯肩口傳來隱隱灼熱，魔素傷痕未癒，如同無聲預警。

那句說話、那道灼傷，都在告訴她：——世界，逐漸失恆。

End Of Chapter 15 召喚的餘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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