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點半過後走出B科大的大門往捷運的反方向走去,就可以看到眾多酒吧的燈在接續著亮起,不同顏色的燈光被沒有散光度數的隱形眼鏡隔著散開,混在頻閃的紅燈裡,我的鞋跟敲著人行道,現在時間是晚上十二點鐘。
明明好好站著但眼前的所有事物都在搖晃。我和每一任伴侶分手過後都會放縱自己喝得爛醉一次,因為不這樣子的話平衡不了。
雖然每次都平衡不了。
不只是說我喝酒後的小腦,還有我的心態。實際上我感到非常抱歉,但那些只因為我的臉和職稱和我交往的人也半斤八兩,這樣想後,再去廁所吐個兩輪,就會覺得舒暢多了。
我往酒吧的後巷走去,我的公寓就落在有名的紅燈區外圍。老舊,但乾淨。我一個人住,極少數時候會因為和某個人發展了還不錯的關係變成兩人,然後用極快的速度再變回一人。
房東已經年近四十,外貌看起來卻完全不符合她的年齡,比起房東,她更像是姐姐,身上充滿了不符合世間常理的氣息,她很歡迎租客帶人回家,總是接受一些看起來就不正常的人入住,譬如時不時就會有十幾個穿黑西裝的人出入家中的中老年人,譬如每次回家都會帶著不同男人的青年、譬如說那時只有十四歲的我。
「你確定你要在這裡租房子?」女人手夾淡菸,翹腳坐在我的對面。
「我確定。」
「我知道你是看到房租才來這裡的,這裡住的大多不是正常人喔,不會害怕嗎?」女人把菸掐滅,翹腳的腿換了一隻。
「沒關係的,只要有地方住就好,我會好好付房租的。」
「我不是那個意思。」女人接著嘖了一聲,那時覺得她是厭煩青少年的叛逆,之後才知道她譴責的不是我,而是不負責任父母。
我才十四,滿身是傷,如果是正常的房東第一件事肯定是報警說有青少年離家出走,請父母把孩子領回。
「好吧,只要錢給得夠我其實也沒什麼好拒絕妳的。」
那時我們到底有沒有簽約我已經不記得了,但偶爾在一樓電梯口遇到姐姐時,淡淡的煙草味混著日常的口吻的「歡迎回家」,對我來說就已經足夠證明這裡就是我的家。
大約一年後,姐姐出現在我的房門前。
「聽說今天有人生日?」昨天的大夜班讓我乾澀的眼睛沒辦法適應門外灌進來的風。
「誰?」我謎著眼睛問。
「我是房東啊!我帶禮物來了!」
「是,我知道你是房東…我是問誰生日?」
姐姐呆了幾秒,把我輕輕推進門內,關好門後把我壓在椅子上。
「祝妳生日快樂~祝妳生日快樂…」
對呀,今天是我生日,但過往的這三百六十五分之一年我都在打工或是恐懼中渡過,我許願的蠟燭,是爸爸的塑料打火機,每年重覆的願望,讓我恨不得把這輩子所有願望都許完,快點迎接下輩子的到來。
「許願吧!」
「啪擦!」是一個上面印著A開頭單字的掀蓋打火機,其餘部分被姊姊紅色指甲的拇指遮著。
一樣是打火機,一樣的光在只有幾坪的房間閃爍,但這次是真的有人在期待我許下願望。5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4MCBBFo3wB
「賺到足夠的錢。」
「我能活著繼續工作。」5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ffX2b65If7
話停在嘴邊,我張開眼睛,火光在姐姐的下巴不遠處搖晃,我在等自己在心裡說出最後的願望。
「我希望能在睡夢中死去。」
我遲疑了一秒,心理說出了同樣的願望,不要期待改變,不要期待有人會帶給你希望,我把打火機吹熄。5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6H9PxRCYp2
「你許了什麼願望呢?」
「說出來就不靈驗了。」
「是嗎?我以前總是會說相反的話來逃過這件事。比如說我小時候想要一台腳踏車,所以我大聲說出了『我不想要腳踏車!』,結果隔天哥哥就牽來了一台腳踏車,我之後都會用這種方式逃過5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s2kqYrEG8C
我直接了當的問房東那時為什麼會讓我租房,她說:「因為妳看起來就像被趕走的流浪狗,我不讓妳租,就好像我是壞人一樣。」
「但其實這棟公寓裡也沒什麼好人吧。」我們一起笑著把手中的啤酒喝盡。
好人的定義是什麼?會讓剛滿十五歲的孩子喝酒的房東應該也不是什好人。
我聽她說這棟房子其實是她的哥哥給的,而她哥哥是紅燈區深處一家大酒店的店主,她原本在哥哥那裡工作,從某個時間點那家店變了規矩,一躍成為了大酒店,姐姐就被辭退了,這棟房子過給了她,專們租給那些無法在正常地方租房的租客們。房客們也都很感激姐姐給他們地方落腳,房租低的嚇人,很少有人鬧事,也很少有人欠繳房租。
每次姐姐只要想要聊天,就會帶著酒敲響我家的門,每次喝酒我都能聽見一些關於這裡的秘密。
姐姐長得很漂亮,也有一些房客是因為曾經在酒店看過姐姐所以才來這裡租房的,但大多都會在的一兩個禮拜就被鄰居們嚇跑,會長久留下的人大多都是有苦衷的人們,外表可能凶神惡煞,其實為人都很和善,也幫姊姊趕走過很多心術不正的租客們。
「妳如果沒有在讀書的話,我還真想把妳介紹給我哥哥。在他那裡工作薪水很高,而且跟一般酒店不太一樣...」
「不太一樣?」
「就是……」姐姐停頓了很久,然後把我的頭髮勾到耳後說:「這個世界上只要有錢什麼都可以做的,不論是甚麼。」姐姐和我雙目對視著。
「還是算了,妳太正常了,大概沒辦法在那裡生存下去的。」我一直都不懂姐姐在說什麼,直到很久之後我私自去了那家酒店才明白。
我在酒店的大廳游移。
「是被介紹來的嗎?還是有預約呢?」店裡的氣氛很安靜,那裡的前台打破了沉默。
我疑惑的問了前台:「像我這樣的年齡來這裡的人很多嗎?」
「這裡的客人是沒有身份之分的,只要進到這裡,就可以忘記外面的世界,誰都可以是任何人。」
我在聽完前台的介紹後離開了那裡。就像是逃走的離開「誰都可以成為誰」那對我來說太過衝擊了。
那時我快要遇見K。
我的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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