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司君是隻很奇怪的貓。這是倉鼠——黑子哲也對他的第一印象。
回想起那天,那是在一條缺乏街燈照明的小路上,新月的夜晚讓四周更顯漆黑。在外頭大街店家紛紛打烊的時候,一陣慌忙的腳步與人的叫罵聲劃破這條小路的寧靜。
「喂、小偷!站住!」厚重沙啞的中年男聲,是街上餐館的老闆。
跑在前方的是為了確保奪取食物而選擇化人形的黑子,他懷裡抓著一袋高級食用菜種,努力奔跑著,企圖想甩開後方追趕的餐館老闆。但本就沒什麼體力的他奮力跑了一段後已經開始覺得疲憊。眼看對方和自己距離越來越近,他選擇閃躲進這條小路,一面跑一面轉頭向後察看,擔憂自己這次也許逃不掉,卻未注意到前方。
突然他重重地撞上前方的障礙,反作用力的關係一屁股摔在地上。頭和屁股兩邊同時發疼,痛得黑子忍不住眼角泛淚,撫了撫自己的頭,正想著是什麼擋在路上,他抬頭看,那是一名赤髮且身形線條優美的男子,挺直的站姿絲毫沒因為自己撞了那一大下而受影響。
在黑子忍不住看得出神時,對方只是淡淡地朝後方瞥了一眼,似乎瞬間就辨明情況,接著他手一撈加上一個閃身,就把黑子摟著躲進巷弄陰影中。
那之後才追上來的老闆左右看了看沒發現他們,便罵咧咧地朝別的方向離開。
看見原先追趕自己的人越發走遠直到消失蹤影,黑子才終於冷靜下來。就在此時,對方一手勾起他的下巴,逼他抬頭與自己四目相對。黑子看著對方一雙睥睨眾生似的眼瞳半瞇起,緊緊盯視自己的同時逸散出濃厚的威壓。赤裸裸顯示著侵略意味的視線讓黑子不禁背脊發涼,他很後悔自己直到這時才有所警覺||雖然外表看是個人,但從身上散發的那股氛圍就能查知對方可是不折不扣的貓,還是形貌相當美麗的高等品種。
啊啊……沒想到搶食物的自己今天就要塞別人牙縫了啊。
身為倉鼠被隻貓從腰部摟著不放,黑子全身上下有多不自在實在無須多說。正當他在心裡嘆氣道這才真的叫做生命堪憂時,接下來的發展才更令人意外。
「為了填飽肚子,真是拼命啊。」冷不防地對方扔了這麼一句。
被嘲諷的感覺並不好受,但想來畢竟貓鼠是天敵關係,抓到獵物了當然不是「初次見面,你好。」,更不會是「我們作好朋友吧!」,黑子掙脫他握著自己下巴的手指,甩甩頭拋掉那股恥辱感,接著正臉朝前,不再畏懼對方的視線。
「請別小看從出生就在外頭流浪的人,我還不想輕易放棄餓死在路邊。只是很不走運,今天就要成為閣下的晚餐了。」
黑子向來認為不論如何都該挺直胸膛展現自己男子氣概的一面,即使攸關生命安危他依舊面不改色,彷彿說得是別人的事一般平淡。
「呵……,拿你當晚餐嗎?」
「雖然不是什麼肥美的身材,大概……還能吃吧?」
「哈哈,有趣。」再怎麼說對於即將要吃掉自己的貓還能這樣講話的倉鼠,實在太過稀奇,那隻貓聽了黑子一連串有趣發言,終是難耐地笑出聲來。
「我不吃你,但要放了你繼續那樣過活,哪天成為別人的食物,就太不值得了。」
「欸?」
就算黑夜中僅餘些許月光映照彼此,極近的距離下對方俊俏的笑容仍是讓黑子不禁看傻了眼,心臟莫名地加速起來,明明看見那形狀好看的唇開合著對自己說了什麼,卻一點也沒聽進去。直到對方往左偏了下頭,明顯在等自己答案的時候,黑子才回神過來,急忙問他那是什麼意思,而這時面前的他只是微微揚起唇角,靠近自己的側臉,話語伴隨著溫熱的吐息吹進耳裡。
「我說,跟我走吧。」
這是倉鼠黑子與貓——赤司征十郎同居生活的開端。
※
說實在的,黑子想不透自己是哪根筋不對,竟然真的就跟赤司走了。面對赤司總有難以言喻的躁動,腎上腺素加速分泌,刺激全身交感神經過度反應,他猜想那是基於本能的畏懼,卻又隱約覺得不是,因為他居然沒有因此逃離赤司,甚至還接受一起生活的提議。
對赤司君的這份心情,到底是什麼?黑子對自己感到前所未有的疑惑。
然而時間的腳步不會因此停下,在赤司主導的生活節奏下從那天起他們確確實實一起吃一起睡,同進同出。只是和字面有些差異的是,黑子總是和赤司隔著一步距離,要說原因也許是貓鼠相剋的天性,但赤司就不同了。
比方說有一次,赤司不知上哪弄來了牛奶,盛裝起來後便擱在一旁,許是在外頭繞了好一會有些疲憊,他一個轉身化回貓形,然後蜷縮在慣用的柔實軟墊閉上眼小憩。
倉鼠化形的黑子躲在牆後,怯怯地瞧著赤司進門後的整個過程。就算知道對方無意加害自己,但天性如此,會怕的還是會怕,尤其他現在是原形,抵抗會更明顯。估計時間赤司應該已經入睡,他躡手躡腳地靠近對方所在位置,對現在的他唯一目標正是貓身旁的那盤牛奶。
啊……,好久沒有喝到牛奶了,味道好香……肚子餓……。
黑子緩慢移動,一步、兩步,盡可能地,不要驚動那隻貓,一雙大大的藍眼睛只專注地看著牛奶。
當他好不容易攀上盤子邊緣,彎身想偷喝的時候眼角餘光卻瞥見赤司異色的貓瞳正盯著自己,嚇得他一個重心不穩,就這樣撲通一聲整隻栽進牛奶裡。只不過黑子不但是隻倉鼠,身軀本就嬌小,加上他還過瘦,連摔進牛奶裡濺起白花都少得可憐。
赤司眼見黑子在牛奶裡浮出小小的腦袋,不住嗆咳著,他恢復人形將那隻浸在牛奶裡的小東西撈起。在他還沒開口前,黑子也改化了人形,男孩整身被白色乳汁沾得溼答答的模樣,對赤司而言只能說是——美食當前。
他瞇細了眼,速度飛快地湊上前抓緊黑子雙肩,成功阻斷對方逃跑的可能性,他將唇貼上那白皙得與乳汁不相上下的側頸,由下往上舔舐,間或吸吮底下微幅顫動的脈動。
貓舌上的倒鉤刺刮過頸子的感覺,對隻正常的倉鼠來說本該是相當恐怖的事,然而黑子只是呆愣著任憑對方繼續往身上其他位置舔弄。他想著自己應該要掙脫然後逃掉,實際上卻又一點反抗也沒有,這不打緊,最糟的是他莫名地覺得有些開心、甚至感到興奮。最後赤司在舔遍他全身後才甘願放開手,那時黑子在過份刺激下已是全身脫力的狀態,腦中被攪得一片混亂的他唯一能確定的是這絕對不正常。
除了那事,平常赤司也總是抓著黑子不放。具體來說,貓一天有半數以上的時間都用在睡眠上,這點赤司也不例外。在出外覓食之外,他多半都在家裡窩在軟墊上歇著,而在赤司休憩的時間黑子的身心狀態多少是比較放鬆,他會在赤司身旁晃悠,不時打滾一下。但赤司歇是歇著,卻只是淺眠,他總是輕易注意到黑子正在旁邊動來動去,過一會又顯得有些不耐的樣子,一把逮住黑子軟綿綿的後頸,將他緊緊地抱在懷裡。而那廂黑子發覺那力道是怎樣都鬆不了之後,他蹭了蹭貓的胸膛覺得溫暖而且舒適得很,沒多久跟著犯睏的他也就順其自然地讓對方抱著睡。
只不過打出生以來可從來沒聽過貓睡覺有缺抱枕的,而且是抱隻倉鼠。
赤司君,你到底想從我身上得到什麼呢?……每當黑子意識迷濛要進入夢鄉前腦中多半會浮現這件事,但也只是一閃而過罷了。
如此,赤司種種行徑像把自然定律踩在腳下似的,被這般對待的黑子壓根不明白赤司在想什麼,茫茫然地也不知從何反抗起,這樣生活倒也相安無事,直到那天。
「呀、啊!赤司君、住手!」
被赤司壓在身下的黑子嘴裡吐露拒絕的字句,硬是撇開和對方四目相交的視線,原因無他,就是害怕自己會在那簡直帶魔性的注視下會不由自主地從了對方,但這對天性相剋的兩人來說是違背常理的。
然而發情狀態下比起理性,更傾向憑本能行動的赤司背離黑子的懇求,輕而易舉地制伏他掙扎的四肢,身軀交疊的部位一再傳遞貓發燙的體溫,那雙金赤異色的眸子裡透出露骨的欲望,本就秀麗的臉龐在情潮渲染下更顯艷絕。
「我是不會停手的……,明明知道就算是化貓也總有發情的時候,哲也就這麼信任我的理智?」
「但、對倉鼠發情這種事……太難以想像、啊!別、那邊……呀!」
「再怎麼鈍也該有個限度,哲也,既然是隻貓卻留了隻倉鼠在身邊,怎麼可能沒抱什麼想法,是不?再說,哲也不想做嗎?」
聞言,黑子那雙如湖水般平靜無波的藍眼睛睜得大大的,內心完全被對方說中的情形下連想回嘴都難,幾句煽惑的話語輕易地瓦解了他脆弱的抵抗意志。兩人過份靠近的距離下,赤司溫熱情欲的鼻息噴吐在他的臉頰、耳際,讓黑子驀地感到心臟一陣揪緊,沒來由的興奮、期許使他的呼吸跟著變得急促。
說什麼擔心自己受不了對方的引誘,一直在意彼此是相剋的種族,其實根本就是自己克制不住想要對方的欲求。即使再怎麼否定這份心情,終究還是騙不了自己的。
啊啊,原來我早就……喜歡上赤司君了。但,赤司君,你對我又是怎麼想的呢?
思緒到這裡黑子忍不住吐槽自己,還敢說在外流浪那麼長一段時間,累積的知識經驗卻沒好好用上,明明早該清楚赤司對自己沒要求半點好處是不可能的,這世上怎可能有那麼好的事呢?
只是,喜歡上了說什麼都太遲。雖然一隻貓竟然要拿隻倉鼠當洩欲對象,怎麼想怎麼怪,但既然是赤司,那些就不重要了。就算他是把自己當作炮友那樣單純身體交合的關係,畢竟是喜歡的人,也就不要緊了……。
黑子還兀自陷在沉思裡,那廂的赤司已有些不耐,他單手掐住黑子的下巴往上抬,強硬地攫住那柔軟誘人的唇,不及閉合的小口讓赤司的舌長驅直入,執著地纏著黑子怯懦的舌然後恣意享用。
「哼、赤、啊……嗯……」
過長的吻彷彿沒有盡頭,唇齒相交的間隙流露出的呻吟與唾沫翻攪的水聲讓整個氛圍更添情色。直到黑子覺著意識漸趨模糊發白時,赤司才終於放了他。
「既然你想,我也想,那還有什麼好猶豫的?別忘了,現在的我可等不了太久。」
黑子急促的喘息還未趨緩,接著赤司所給的綿密舔吻落在全身各處,伴隨著刺癢感傳至神經末梢,今天的他許是發情的影響,不論吻還是手的撫弄都顯得焦躁而執拗,一陣陣令人害怕卻又興奮的快感讓黑子渾身不住戰慄。
雖然對黑子來說這場性事充其量只是解決赤司的生理需求,心裡不禁為此有些苦澀,刺刺地發疼著,但他終是沒有抗拒地全給了對方。
※
只是漂亮話誰都會說,真能作到的又有幾個?
在第一次之後,每到貓發情的時候赤司總是纏著黑子,而黑子也從未拒絕過。然而對彼此不過是慰藉肉體的關係一事,黑子只要努力想說服自己一次,心底的酸澀感就會一再提醒他那些騙自己的話都是沒用的。
明明真正想要的不是這種廉價的關係,就連自己是什麼樣的心情都還沒告訴對方……。
煩惱日益加劇的黑子某天發覺自己這樣憂鬱下去是不行的,他決定出門去拜訪過去的好搭檔,也是同為倉鼠的好友——青峰大輝,不管怎麼說對方可是出名的戀愛相談師。
「唷,哲,好久不見——。」
「午安,青峰君……,冒昧來訪真是不好意思。」
「哦沒差啊,隨時歡迎。倒是你怎麼了?踩到大便?」
記憶中陽光的笑容和直白到欠揍的說話方式都和膚色黝黑的程度一樣沒有半點改變,在青峰讓路給他進門的時候,黑子理所當然地給了一記掌擊。
不顧青峰還在那邊嚷嚷著痛死人了,黑子踏入客廳後找了個好位子便換回原形,畢竟這模樣對他們來說還是比較輕鬆的。隨後進來的青峰也作了同樣的選擇,接著基於倉鼠的天性,他們馬上就一鼠一個瓜子地抱著懶洋洋地攤在地上。
當例行的噓寒問暖結束,青峰問到這陣子究竟發生什麼事,之後黑子便娓娓道來他怎麼與赤司相遇,以及他正為了自己喜歡對方,但對方和自己卻不過是飯票與炮友的關係而感到煩惱。在青峰邊聽邊安撫,配合黑子無數次的鬼打牆糾結,兩個小時咻的一下就被偷走了。
終於在不知第幾度嘆息後,青峰撓了撓自己的後腦勺,接著像是想到什麼似地說了。
「但你不覺得自己到現在都還沒被那傢伙吃掉很神奇嗎?既然這樣他想必很中意你。就算不是,與其這樣煩惱,還不如找他說清楚,把你的心情好好告訴他啊。」姑且不論在性事那方面黑子確實被吃乾抹淨的這一點。
「可是⋯⋯」黑子懷裡抱著一顆(對他來說)很大的瓜子,軟綿綿的身軀持續前後搖擺著,突然一個不穩往前傾倒,噗的趴在地上,模樣甚是可愛。
「沒什麼好可是的了,連告白都這麼扭捏可不像你啊,我認識的哲是很有男子氣概的。」青峰語畢伸手揉了揉黑子頭頂的毛,一口氣弄得亂七八糟。
雖說頭髮被這樣粗暴對待實在不是很舒服,但不諱言的是黑子覺得思緒清楚多了。
常言道平常是一回事,面對愛情又是另一回事,只是這樣持續鬱悶下去終究不是黑子的作風,再說自己到底想跟赤司發展成怎樣的關係?那人對自己又是怎麼想的?這些都得先將真正的心情坦白才能獲得解套,結果如何還是要從赤司口裡說出來才算數。
那天黑子跟青峰言謝後回到和赤司的屋子。終於等到那人回來後,黑子卻仍是三番兩次要問又猶豫著說不出口,直到赤司受不了他如此反常的樣子,一把將他用力地摟緊在懷裡,金赤的貓瞳閃著艷麗的光澤盯著黑子不放,儼然一副再吞吞吐吐就操到你哭著說為止的樣子,這才逼得黑子乖乖坦白。
「我不想、跟赤司君只是發洩性欲那樣的關係……。」
然而眼前赤司在聽他說了之後竟難得地怔住,平時敏銳懾人的眼眸微微地睜著,一時間毫無任何反應。
以赤司來說這種呆愣的樣子實在太過少見,黑子不禁擔憂起來。
看樣子是不會有什麼好結果的吧……再怎麼說原先就只是為了在發情的時候有個做愛對象才找自己同居的,現在自己拒絕繼續這個關係,想必等下就要被趕出去了吧。這樣一來,不但再也沒了肉體關係,連一起生活偷偷看著他,然後在心裡喜歡他都不行了。
陷入壞情緒的黑子頭彎得低低地,臉色越發難看。這時看不見的頭頂上方傳來赤司好聽的聲音,但他的回答卻出乎黑子意料。
「如果只是要發洩性欲,我何必找自己麻煩去選隻倉鼠作對象。」
忍不住發出欸的一聲,黑子甫抬起頭的同時就被赤司一手揪住後頸,讓他再也無法逃開視線。如此持續半晌,黑子終是受不了對方逼迫自己接話的眼神,他嚥了下口水,才怯怯地開口。
「但是……天性相剋的我們真的能這樣在一起嗎?……赤司君又是怎麼想我的呢?」
「天性、種族什麼的只要彼此心意相通就不成問題。我是真心喜歡你的。那麼,哲也的意思呢?」赤司邊說著,唇角隨之揚起微微的弧,那抹笑很輕卻溫柔到足以膩人的程度,讓黑子不禁看得出神。
這個笑容和初次相遇那次有點不同呢,如果……能和赤司君在一起,再多看看不同表情的他該是多幸福的事啊。這樣想的黑子覺著自己心底暖暖的,像被什麼東西包裹著的充實感,接著他回給對方一個微笑。
「當然是喜歡赤司君的,否則就不需要煩惱這些了。」
原來一直以來都是自己誤會了,赤司君那句對自己怎麼可能沒任何想法,是喜歡的意思啊,打從一開始和赤司君就不只是單為了洩欲的關係,所以說到底自己還是太鈍了……。
「那就好。啊,不過,和哲也的肉體關係我依舊會好好維持的,在愛的基礎上。」
「欸?等、……嗯……赤司君,請問我可以掌擊你嗎?」
「當然不行,你要敢的話我就身體力行教會你什麼才是絕對的。」
不不不,前言撤回。
赤司君果然是隻很奇怪的貓,這是倉鼠黑子不變的結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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