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憶人 - 序1 | Pena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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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序1

燕嵐

Jul 6, 2016

38

13 分鐘

　　

　　很久很久以後，人們想起二零一五年的四月三日，會想起兩件事。一是號稱音樂才子的黎子俊首次在中國北京舉辦演唱會，二是一架台北往北京的客機，發生了嚴重的空難。

　　很不幸的是，兩件事都和我有關。

　　我是在那樣的情況下醒過來的。

　　海，是黑的。沉著自己遺體的那片海，是濃稠的黑。我不知道自己在那片黑暗中待了多久，只依稀知道，自己，好像有很重要的事要做。

　　這種感覺很奇怪，平靜的超乎預期。我只是一直看著黑暗發呆，一直想著，自己還沒死前，那件重要的事情是什麼？

　　然後周遭漸漸亮了起來，景物慢慢變得清晰，可以看見被擠壓的機殼、傾倒的椅子，還有，遺落在地上的一支墨鏡。

　　我不知道為什麼它還沒被燒成灰，但是，看見那支墨鏡時，我想起我最後覺得重要的事是什麼了。那就是：擦亮那支墨鏡。

　　對，擦亮它。然後，戴給黎子看。

　　我這時才突然想到，我可能，是真的再也見不到黎子俊了。

　　我是真的死了。

＊＊

　　黎子俊，以前我總叫他「黎子」。但當他開始走紅，粉絲們對他取了綽號「梨子」後，我反而改叫他「俊子」了。直到近幾年，粉絲界吹起了一股「腐風」（註），粉絲們叫他「俊兒」，和另外一位歌手鄒止深配對為「深俊」（註）後，我才又把他以前的綽號「黎子」，掛在嘴邊。

　　我知道這樣很幼稚，但這是我在發現有更多人喜歡他後，唯一能做的事。

　　我從國中就認識他了。國二上學期。

　　那時…他還沒當上歌手，我也還沒成為他的作詞人……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可是為什麼，現在在黑暗中的我，對於那天教室的陽光、電風扇的聲音，都會那麼清楚呢？

**

　　二零零二年，九月一號。二年五班轉來了一位新同學。

　　「這位是我們這學期的新同學，黎子俊。他剛從美國回來，英文很好，老師希望大家在交朋友的同時，也可以向他看齊……」

　　班導語氣激動地說了十幾分鐘，而內容都圍繞在「向他看齊英文能力」這點上。

　　班導是個講話時手會跟著擺動的人。有著稀疏卻油亮的頭髮，還有一個讓他永遠看起來像剛完喝酒的紅鼻子。不知道為什麼，看起來像糟老頭的他，卻有個「全班上前三志願」的崇高夢想，這點很充分的表現在他每天為我們準備的考卷上，雖然我壓根兒沒寫過。

　　而他身旁，那個被稱為是「黎子俊」的男孩，只是笑笑的，看著全班。

　　除了他英文很好以外，我對他沒有任何印象，可能是因為我們無論是課程分組，或是排座位，都會被其他人隔開吧。我只隱約知道，他人緣很好，剛來班上，就很快地和班上男生打成一片，只是沒有像我和其他女生玩得那麼瘋狂就是了。

　　我們國中的瘋狂就是：在課堂上拿打火機烤棉花糖、亂合成化學藥劑，或是，很認真地把段考考卷寫完，然後在姓名欄上大方地寫上：三年二班周杰倫（註）。不用懷疑，這種風氣是我帶起的，我絕對不會承認當時我很中二。

　　然後，發生了一件很奇妙的事：「三年二班周杰倫」成了全校第一名，學校在頒獎典禮上才發現三年二班沒有這個人，於是「二年五班孫璃蓉」，就成了全校最後一名。

　　對，我，孫璃蓉，二年五班反叛精神的代表，也是這所國中唯一一個考過第一名也考過最後一名的中二生。

　　想當然爾，一個全身都散發著狂野氣息的中二生，吸引到的當然是更多的中二生，也許是造太多孽的緣故，到了國二下學期，就換我被整了。

　　「幹！黎子俊，你是全校最低分欸！」班上某個男生吼著。

　　

　　「就不想寫啊哈哈。」黎子俊笑著

　　而此時已經飽經風霜的我，只是見怪不怪地在位子上看著自己的小說。畢竟我上個禮拜才在實驗室合成出氫氰酸差點毒死自己，對成績什麼的……早已看淡了。

　　「欸欸欸！大家聽這裡！」

　　風紀股長突然向大家大吼，害我嚇了一跳。

　　「人家都說我們我們二年五班是最團結的一班，今天難得班上出現了一對好姻緣，我們就當當月老，幫他們湊在一起，大家說好～不～好～～～」風紀股長爬上老師的講桌，揮舞著雙手。

　　「誰配誰？」

　　「什麼…」

　　「蛤…？」

　　班上響起竊竊私語的聲音。

　　「誰啊？」我也忍不住插嘴。

　　「黎子俊配孫璃蓉，我贊成！」我旁邊的蘇小月雙手舉起。

　　「啥小？」我瞬間傻眼：「為什麼是我？」

　　「不是你那是誰啊，全校就只有你們兩個會故意考零分而以耶！」蘇小月說。

　　「太好了，果然還是蘇小月懂我。」風紀股長滿足地說。

　　「什麼鬼，我考零分跟他考零分，有什麼關係？」我仍錯愕著。

　　「呃，的確是什麼沒關係啦。」旁邊突然冒出一個尷尬的聲音，回頭一看，是黎子俊。

　　瞬間一把無名火起來，我拍桌：「你給我閉嘴，還不都你害的。」

　　「好，我閉嘴。」黎子俊笑笑地把雙手舉起。

　　「你看！」這下換蘇小月指著我們:「不拍不合，一拍即合，他們現在已經開始鬥嘴了！」

　　「對嘛對嘛，打是情，罵是愛！打是情，罵是愛…」我的第二號損友楊潔泯率領全班吶喊。

　　去你的最團結的二年五班……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對拜，現在你們兩個人在上帝和眾人面前已經締結這重要的盟約，你們當時常照約彼此相待，方能增加你們的福份，並使人得益處。送入洞房！喔耶～～」

　　我的第三號損友呂宜家用念rap的速度迅速念完整段禱詞。靠，她為什麼會沒事背這種鬼東西啊。

　　「耶～～」班上傳來附和。

　　「孫璃蓉～恭喜你終於從單身學校畢業囉！」我的第四號損友張惠玲興奮的說。

　　我翻白眼，雖然完全不清楚發生什麼事，但發表畢業感言再說:「幹幹幹幹幹幹幹幹幹幹幹………」

　　黎子俊只是笑笑地看著我們班的人起鬨。

　　然後呢…？

　　然後我們就被班上的同學配對，故意「遺漏」。

　　比如，故意把我們分配到同一組啦，故意告訴我們錯的體育課集合地點啦，故意讓我們兩個當選同一個幹部啦…故意……

　　故意到蘇小月都因為長期合作和風紀股長交往了，我還是對黎子俊愛理不理。

　　直到我們兩個又被故意推舉成圖書股長。

　　「你也看福爾摩斯？」有天在還書時，他對我說。

　　「關你屁事。」我還是對他很不爽。

　　「這個版本翻譯得不好，有機會，我借你原文書。」他一邊說著，一邊把班上同學要我們還的書放回架上。

　　「喔，外國的月亮比較圓。」我語氣仍是很糟。

　　「你為什麼這麼討厭我？」他看著我問。

　　我愣了一下，從沒想過這個問題。說真的，我並沒有討厭他，我只是不知道該怎麼辦而已。

　　我知道要怎麼樣考第一名；我知道要怎麼樣在實驗室裡調出氫氰酸；我知道周杰倫的＜三年二班＞要怎麼哼，可是，我真的不知道，要怎麼和一個男生獨處。特別是在全班都希望你們在一起的情況下。

　　我不知道我自己為什麼會那麼害怕。

　　「就…」

　　「我當初會故意考零分，是因為想和你交朋友。」他專心地看著架上的灰塵：「如果你不想，那就算了。」

　　「嗯……」我一時之間不知道說什麼，只好一直撥自己的劉海。

　　「我沒有和他們說不是，是因為我不想讓你覺得我…呃…不喜歡你。」他仍頭低低地看著書架上的灰塵。

　　「嗯……」然後我忽然發現不太對勁：「所以，你喜歡我？」

　　這個結論似乎不太他意料範圍，他急忙抬起頭來否認：「不是！我說的不是那種喜歡！」我這才注意到他臉都紅了。

　　「好啦。我知道你意思了。」我嘆了口氣：「我只是不知道要和你說什麼，覺得很煩，又不想要失去和她們的友情。」

　　「嗯…我也是。」他又回去看著書架上的灰塵，用手撥了撥。

　　「為什麼會想和我交朋友？」我也低著頭，看著他玩灰塵的手。是雙修長的手，很適合玩樂器。他應該有玩樂器吧。

　　「不知道…」他沉默了半晌：「因為妳很有自己想法，又很聰明。我一直很想和這樣的人交朋友。」

　　「不會覺得我很奇怪嗎？」我問。

　　「不會，很酷。」他很快地回答。繼續若無其事地把架上的書排好。

　　「喔……」

　　接著又沉默了很久，我們兩個就這樣默默的把書架上的書都排好，雖然我根本不知道我們為什麼要排好，那是圖書館阿姨的工作。

　　上課鐘聲打了，他才又抬起頭來看我：「所以……我們是朋友？」

　　「嗯…應該吧。」我回答。然後我們就一起從圖書館回到教室。

　　隔天，我們仍然是被班上配對，一起做報告，一起去借書、還書。不同的是，我們終於開始講話，而他借了我原文的＜福爾摩斯＞，和一本朗文的英文字典。

　　鑲著金邊的＜福爾摩斯＞書中，有一張書籤，上面是這麼寫的：

　　『逃吧！我們被這個世界陷害了。』

　　直到現在，在飛機殘骸裡飄浮的我，才知道這句話的意思。

　　被陷害了，我是真的被世界陷害了。

　　蘇小月都和風紀股長結婚了，我還沒跟黎子俊在一起。

　　他媽的，而且我還死了。

　　黑暗中，突然發出刺眼的光芒。我看到那本＜福爾摩斯＞。

　　突然，我發現我摔落在一間像是福爾摩斯公寓的房間裡，眼前站著一個瘦削的男人，他對我禮貌的微微一笑。

　　「歡迎來到交界處，這裡是遺界。」他彬彬有禮的鞠了個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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