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旅 - 村 | Penana

再次睜眼。

明亮的光。

提醒著男人短暫的安寧已經結束。

仰躺著，看著鋪著厚厚稻草的棚頂。

這是……

他似乎被帶回了某人的家呢。

「啊！烏魯！阿齊阿……」

探頭進來的女孩念著男人聽不懂的語言。

雖說不明白女孩想表達的。

但女孩手中抱著三個樹果。

她進到帳內，將樹果放下。

轉頭又端著一盆水進來。

「烏魯！克拉透克雷……啊嘎魯！」

男人還無法理解女孩的語言。

但他明白對方的意思。

大概是給他帶的食物與水吧。

看著一言不發的男人。

女孩有些害怕。

直到男人拿起一個樹果啃下。

她才喜笑顏開。

……

在這個小聚落生活了一陣子。

男人也從中找回了一絲人性。

他開始幫忙村民們的工作。

學習了村民們的語言。

說是語言，其實還只是一個個詞語的拼接。

學習起來並不困難。

他也明白了最初女孩對他說的話。

男人在這裡得到了他在這個世界的第一個名字。

烏魯。

日子一天天過去。

男人用著自己對前文明模糊的記憶。

幫助村民們改善生活。

例如基本的時間觀念。

和四季變化。

甚至是農業的雛形。

幾年的時間裡。

當初的小女孩逐漸長大。

這段時間，他在女孩家的旁邊蓋了一棟木屋。

這樣「高階」的工藝讓周圍的村民們感到震驚。

日復一日的交流中。

他也知道了女孩的名字。

安。

看著與數年前近乎毫無變化的男人。

女孩也感到有些奇怪。

「烏魯，不會長大。」

男人對她說，他其實比這個世界要更長壽。

但……這樣荒唐的事，又有誰信呢？

這些轉瞬即逝的生命，就算知道了又能如何呢？

「烏魯，好厲害！」

安卻對眼前人的話深信不疑。

「世界，想看，想知道！」

看著安閃閃發光的雙眸。

男人開始嘗試著講述自己曾經的經歷。

兩人抬頭看著遠方的高山。

描述著廣闊的大海。

他訴說著安無法看見的風景。

男人不知道女孩能不能聽懂。

或許……

他只是在抒發自己長時間的孤獨。

「山……海……安都不知道……想看！」

男人想要深入的講述美景。

但他不常用的聲帶似乎有些卡殼。

且小村落的語言顯然不可能有這些詞彙。

他們的語言，只是為了最基本的溝通。

大人們活著便已耗盡氣力。

並沒有時間，來考慮什麼山清水秀。

只有孩子們，會對這些產生嚮往。

種種不利因素讓男人感到有些沮喪。

感受著口語的無力。

男人拿起了身邊的枯枝。

想以沙畫來呈現那樣的美麗。

但顯然，畫工無法一蹴而就。

看著那沙地上的痕跡。

連他自己都看不出來畫的是什麼。

……

男人在村裡的生活逐漸平穩。

偶爾與安的互動也讓他的口語逐漸流利。

男人帶來的農業知識讓村民們的生活愈發富裕。

至少不必再為生計發愁。

男人的身份也從「木工烏魯」，變成了現在的「烏魯長老」。

村民們總是會將糧食分給他。

作為這份繁榮景象的謝禮。

然而，

當生存的物質逐漸豐盈。

人性便會開始產生變化。

首先開始的便是出現一些成天待在樹下的懶漢。

亦或是出現農地開墾間的糾紛。

本來一片祥和的村落第一次發生夜晚的小偷小摸。

人們開始相互的防備。

隔閡開始不斷產生。

村裡的氛圍變得怪異。

安臉上的笑容也一天天的減少。

曾幾何時，她不再與男人談論世界的美景。

她現在總是擔心著村裡的人們。

她希望男人可以幫幫大家。

就像當初一樣。

但男人知道。

即使大陸經歷了毀滅與新生。

人性始終不會改變。

……

有一天，她對著木椅上的男人說：

「烏魯，怎麼辦……村裡的大家……都變得好可怕……」

男人低下頭，看著抱膝坐在身邊的安。

第一次，產生了帶著她離開的想法。

但，村裡的大家是女孩的家人。

男人只好退求其次。

做為見過人類滅亡前最後輝煌的遺民。

王宮的繁雜遠超小村的糾葛。

他深知人類的秉性。

男人開始教導安如何引領大家。

村子的現況已然刻不容緩。

必須不惜代價，建立秩序！

法律。

武力。

甚至是以男人的威望。

達到「獨裁」。

一個月後。

安動手了。

當年純真的女孩。

如今成了鐵血的劊子手。

制定法律。

武力鎮壓。

將一切宵小強勢清除。

直到反抗的聲音徹底消失。

曾經的鄰家小妹。

到現在的鐵血領主。

不過短短幾年。

村民們從原先的肆無忌憚。

到如今的兢兢業業。

也不過短短幾年。

在安的強勢統治下。

村民們連做甚麼工作都是上層安排。

向外開墾，建造居所。

村民們雖說不愁吃穿。

但也並不開心。

安在與村民們發生矛盾後。

總是會回到那棟熟悉的木屋。

看著躺椅上的男人。

她默默的來到男人身邊。

雙手抱膝，一如既往。

看著那曾經對一切充滿好奇，閃閃發光的雙眼。

如今卻有些無神。

男人也知曉一切。

他知道，

她在這棟木屋裡，才能夠做回自己。

「烏魯，你覺得……我們做的是對的嗎？」

男人看向身邊的少女，並未回應。

「大家的生活都變好了，村子也越來越大了……」

但大家的笑容都消失了……

「但我本來會一起玩的，一起笑的，身邊的朋友們都不見了……」

少女向身邊的支柱訴說著，有些哽咽。

「烏魯……你也會離開我嗎？」

男人看著身邊啜泣的少女。

他知道這一切因他而起。

是他在對方最應該無憂無慮的年紀，

將她推上如今的位置。

這樣的權力，是所有人夢寐以求的。

但卻是眼前人的枷鎖。

作為制度的推行者。

沒有人比他更清楚。

上位者的孤獨。

他看著安。

看著這個承受了她不該承受重量的少女。

緩緩開口：

「我不會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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