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鏡草子（和風平安） - 天罰

“什麼？漢詩會？”祐子一時有些驚訝，思緒開始回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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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裡，麗景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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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著是尋常家宴，聖上只邀了關係較近的皇室、姻親，及關白前來，右大臣源兼通因原是臣籍降下的皇子，也在其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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祐子落座於後方的屏風內，東瀛風俗，未嫁或未在宮中敘位的女子不可輕易在外男面前展露真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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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年又因陛下也是女帝登基，風氣略有鬆動，但為著行晏原出身並非顯貴，又一朝登上關白之位，一切都是守著最嚴的規矩，以不落外人口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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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今天的題目是……”文章博士宣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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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華殿妃子、承香殿妃子、東宮依次作了詩，祐子於屏風後靜靜翻著那些詩帖，皆是讚頌聖上治國之德行，並無什麼出色的佳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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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後，兼通吟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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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事詞人未飽心

嘲風弄月思彌深

聖明治跡何相改　

貞觀遺風觸眼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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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確是好詩。看來今日的魁首，非兼通叔叔莫屬了。時月卿，你最通漢文，有何見解？”是嫵媚而不失威嚴的女子的聲音，想必是聖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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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臣慚愧，雖懂幾句唐國語，於歌詠一事上卻不太擅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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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作為外族人所作，已是上上佳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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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雲時月謙遜地答道，話鋒一轉，“聽聞關白殿下今日攜女公子前來，從前筑前宮家極喜與歌人才子來往，整理和歌集傳世。關白亦在其列，不僅有經世之才，更於風雅之道頗有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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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王得親王殿下家傳，又有關白教養，平安京無人不曉其才名。不知我等今日可有機會，請佳人品評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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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雲時月，本朝最富盛名的陰陽師兼前遣唐使，亦是承香殿妃子出雲時雅之弟。此人雖出身稍遜色些，然心計深不可測，連陛下和關白都不能完全掌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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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祐子，你有何見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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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小女不通文字，見識短淺，恐污了貴人清聽。”行晏嘗試將此事揭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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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妨，隨意說兩句即可。正好朕也許久未見女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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祐子沉吟片刻，照姬、行晏與兼通的關係是一向不諧的。然而陛下踐祚之後，因關白逐漸勢大，風頭一時不輸女帝，二人之間的關係也變得微妙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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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如此……不如趁此機會先表明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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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蓮步踏出屏風，持檜扇掩面，只露出一雙秋水明眸：“臣女以為，此詩讚頌我朝盛世之景，恰如唐太宗治下貞觀之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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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將陛下與唐太宗相比，可見陛下德行堪比千古一帝。大臣此作，頗有白樂天之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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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臣女以為，太宗皇帝固然受後人稱頌，然其得位之事頗有疑點，亦受世人詬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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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未繼位時就對先東宮禮敬有加，踐祚後，對上恭謹侍養法皇，對下遵守承諾封望貞殿下為東宮，以絕兄弟阋牆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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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臣女以為，陛下賢德，遠勝唐太宗，這便是右大臣大人百密一疏之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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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祐子！莫要胡言亂語。”行晏表面斥責，面上卻是贊許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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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女年幼無知，還望兼通大人不要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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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妨無妨。關白殿下，令媛果真不負蓮之君之名啊。”兼通溫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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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錯！果真是佳人巨眼。”上首的女子鳳眸輕瞇，似乎饒有興味，卻難以看出她的真實想法，“行晏，你養了個好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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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如此。延寧朝的東宮未及繼位就仙逝，望貞殿下是他的遺孤。陛下繼位後，按順位封了殿下為東宮。東宮只比你小一歲，也無側室和庶出子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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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將成為他的第一個女人，誕下皇子，待陛下讓位給東宮殿下後正位中宮。”祐子輕輕地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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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以你的資質，一定能抓住他的心。雖說男子多生性涼薄，但在關白的女兒誕下嫡子之前，也沒有公卿敢送女入東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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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雖自大了些，但確合東瀛的現狀，東宮太子也不得不屈服於關白的威勢，連娶妾也做不得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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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是陛下，雖有心約束公卿們，只迎娶了一位公卿之子——登華殿，於朝政上也多受其掣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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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不是因為陛下與行晏之間令人諱莫如深的關係，公卿家的兒子們怕是要踏破內裡的門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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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輝月色照徹平安京，卻被阻隔在了這燈火通明、富麗堂皇的鳳凰殿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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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祐子這樣早慧的女子，是再清楚不過自己籠中鳥的宿命。若不是東宮，也會是左大臣的嫡子……那位不學無術的公子，聽聞前些日子還遞過和歌來，真的是他自己寫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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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幼失怙恃起，乞自已就注定是這樣的命數了。一個貌美的孤女，如果不是被權臣收養，只怕處境會更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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祐子卻默默陷入遐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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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從筑前初見開始，她早已經深陷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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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今生絕無可能與他共結連理，即便這份感情有悖倫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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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究竟是如何想的？還是說，從一開始的收養開始，便只是把自己當作道具和籌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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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大內裡陰陽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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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京都罕見地下起了雷雨。此時不便再外出做占卜或驅鬼之事，時月便與族弟承彦坐在屋內閒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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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瀛的建築多為敞開式，此時此刻，倒真有些賞雨的意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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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已獲天子宣旨升殿，今日怎麼還冒雨來這裡，是哪位貴人要舉辦祭祀儀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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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彦，是關白家的千金將入內為東宮妃。”時月溫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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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白殿下哪來的女兒？哦，是那個蓮之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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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月輕抿一口唐國茶湯，霧氣氤氳了他的眼眸，教人看不出他此刻的心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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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哎呀，不知道平安京多少公子要徹夜不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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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月大人不會也是其中之一吧，” 承彦笑著揶揄他， “說起來大人與貴人們一直有來往，那位姬君果真如傳聞中那般美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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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倒是受關白殿下委託教授姬君漢文，可關白一向規矩嚴你也知道，都是隔著御簾交談的，”時月的語氣沾染了一絲笑意，“不說容色，蓮之君那嘴可真是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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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這東宮殿下在朝中向來處境尷尬，關白殿下為何要……不怕拂了陛下的意麼？”承彦疑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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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月还未及回答，突然，一位內侍急匆匆地跑過來：“時月大人，內裡失火了！貴人們召您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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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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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雷擊……”內侍氣喘吁吁地答道， “雷擊擊中了弘徽殿的屋舍。所幸火勢不大，但陛下原本打算將弘徽殿作為關白嫡女入內後的居所。現在只能先讓姬君入住東宮所居的梨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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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白殿下剛忍痛割愛，就發生了這樣的事。這可真是……不吉之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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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月的嘴角依舊噙著淡淡的笑意，仿佛一切都不出他所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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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了嗎？弘徽殿突遭雷擊，其實是天罰呢。蓮之君僅是養女，冒充藤原氏出身成為東宮妃，冒犯了藤氏一族的神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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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裡，尚侍源貴子用檜扇遮面，壓低了聲音與同伴八卦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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貴子乃右大臣兼通次女，容顏姣好，聰穎過人，尤擅書法，因此頗受兼通寵愛。出仕內裡後，也未改掉張揚跋扈的性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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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一位女房道，“我倒覺得，是關白殿下行事過於跋扈了。朝政上過於維護那些庶民不說，現在都把手伸向東宮了。莫不是想逼陛下退位之後，扶持蓮之君的幼子登基。不就可以以外祖父的身份做新皇的攝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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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來，關白本就非藤氏嫡流出身，竟也爬到如今的位子，不就是靠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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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房掩面輕笑：“這正是，有其父必有其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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兼通的詩《致光之君》中為藤原公任作6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SBJG8mOWM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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