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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一、新眉•起手

秋陌微雨

Jun 30, 2025

7

6 分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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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哐」一聲，玄鐵牢門重重關上。

　　莫無陵伏在溼冷的薄被上，眼前昏黑一片。因為疼痛極為劇烈，他喘息急而粗重，如鈍爪抓撓麻布，爪痕斑斑，殘破凌亂。耳邊，鐵鎖鍊匝匝纏繞，錚鏦有聲，可是在估量他這條賤命僅餘的長度，還能給他們利用幾回？

　　牢房上方連一個通氣口也吝於開啟。溼氣、霉氣、血腥之氣，其紊雜恣肆若他許久未曾修剪的髮。壁上焰影同看守他們的牢頭一般百無聊賴，除卻那扇通往外頭的大門偶爾開啟，使他們微微晃動一下外，其餘時候幾無動靜，索性將流逝燃成灰燼。更遠處，悲淒哭號、喃喃低語與野獸般的嗥叫，交纏雜揉成團，與痛楚一道生剮著腦仁兒。一切加諸於身的折磨，不是要讓他們化成一地齏粉，就是要拖著半似禽獸的身子，枯待癲狂之終結。

　　屬於他的這座籠檻中，原本還有另一名男孩。因為害怕，男孩成天縮在角落，不言不語。但每到夜裡，男孩總會默默挨到莫無陵身側，抓著後者的衣袖，方能安然入睡，他倒是沒特別厭惡，也就沒有將人趕走。

　　「師父」派人來帶走男孩的那天，男孩哭鬧不休、死死攥住他的衣襬，無論如何都不肯乖乖鬆手。莫無陵見來人已漸露煩躁之色，狠下心直接撕去衣襬，也撕毀了男孩眸中殘存的光亮。

　　而後，這裡只剩他一人。

　　反正皆是相同的結果，乾脆俐落的了斷，至少較他如今還須在此處，承受日復一日的苦楚要來得好──他如此以為。

　　莫無陵感覺藥力隨著血脈流轉，直搗心臟。

　　他怎麼來到這種地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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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硝煙驟起，全城罷市宵禁。

　　在烽火燃至眉睫前，幼童對此自是懵懂無知。只看見阿爹和鄰里叔伯陸續離開村落。而後，阿娘閂緊了大門，嚴辭厲色，警告孩兒們不得任意外出，否則當天就不准吃飯。

　　孩子們似懂非懂的看看著已被封住的窗戶，再望向阿娘。窗戶望出去是他們和同伴平素嬉戲的市街，但現在什麼也看不到。然而他們知道，面對板起了臉的阿娘，一定要用力點頭，不得違抗分毫。

　　獨有最小的莫無陵，沒有立即回應。他似乎從阿娘嚴肅的眸中，窺見了一絲極力潛藏的憂慮。

　　阿爹走後約莫半月，方圓數里內的幾個村莊相繼聚居過來，以期共同抵禦流竄在周圍的賊寇。起初尚有縣尉或捕頭領人四處巡視，漸漸的，縱使報官也未必有人前來清剿。也許他們早已疲於奔命，或者亦自顧不暇。於是村尾的余大爺召集十來位軍中同袍，於村落四周布下陷阱，村口則安放拒馬、設下關卡，並輪番把守，只望保全村中婦孺。

　　然而，再嚴密的防守，終究抵擋不過盜匪人多勢眾。

　　莫無陵茫然的左右張望，他不明白，阿娘肚腹為何破了個大洞，流出紅白攙雜而濃稠黏糊的東西？阿兄俊秀的面容為何只剩了一半？阿姐為何一絲不掛，還不見了兩隻手臂？還有……。

　　他喚阿娘，喚阿兄，喚阿姐。可是他們都睡著了，沒有人搭理他。

　　莫無陵無知無覺的向前走，遠方山嶂還夾著一片詭譎的、深橙與灰藍相羼的天空。還未入夜，為什麼大家這麼早就睡了？

　　足下一個趔趄，莫無陵恍惚的神智驟然墜回體內，他已有一隻腳在門檻外——他突然想起，阿娘嚴厲告誡過，他們不准隨意出門。

　　他知道，他今天晚上沒飯吃了。

　　

　　他是怎麼來到這種地方的？

　　灼痛感滲入腠理。

　　是夜，原先住在村口的李三叔尋到了莫無陵。

　　李三叔本在衙門裡當差，後來郡太守看中他的機變幹練，便將其收作長史。半年前，李三叔被同妻子回娘家待產。數日前才聽聞郡城亂起，日夜兼程趕回故里。

　　然而，四顧所見，只是斷壁殘垣，草木成灰。

　　李三叔匆匆掩埋村人遺身，立了一塊木牌以為標識。

　　「此處不宜久留。」李三叔低聲道，握住了莫無陵的小手。「無陵，三叔先帶你離開，好不好？」

　　莫無陵眨眨眼，有些疑惑的問：「那我阿爹和阿娘呢？他們也一起走嗎？」

　　李三叔摸摸他的臉，聲音有些沙啞，「他們會先留在這裡。你安全了，他們比什麼都高興。」

　　莫無陵盯著地板，幼嫩白皙的手指，絞著焦黑的衣襬——那是他爬出藏身的灶膛時，不慎燒著的。「那……我們還會回來嗎？」

　　李三叔將他抱起，輕聲道：「會的。」

　　疼痛在腦殼中不停迴盪，高熱拖曳著跫音，一寸寸鎔毀感知。

　　莫無陵到底是相信李三叔的，於是窩在後者懷中，乖乖睡著了。

　　再醒來，他已被關押在牢中。而李三叔就站在他那「師父」身後，看著玄鐵鎖鍊一圈圈繞緊。

　　他感覺肌膚幾乎要自身上剝落，如同晨起時滑落胸前的錦被般，卻伴隨著一種摺皺且緊縮的劇痛……。

　　

　　他不曾知曉有這樣的地方。

　　晦暗無際如天地之喪儀，湖面上僅一層襤褸的銀光。

　　他只能勉強看清物體的輪廓。伏著欄杆，走到長長的拱橋盡頭。

　　是一座亭子。而小亭旁，泊靠著一葉小舟。

　　他不由自主的坐進舟中，纜繩自解。

　　墨黑的湖面是被邪念玷染的的窗，無聲吞噬每一寸漣漪。月光掙扎著泅泳，匯聚成片，恰似一填雪淺洞，突兀地對闇夜敞開門戶。

　　他揉了揉眼睛，如斯不合常理的現象，卻真實得可怖。若非他瘋了，便是……已經死了罷？

　　所以，剛才走過的是奈何橋麼？

　　可是他一路走來，不見黑白無常、牛頭馬面，也沒有什麼老婆婆端著奇怪的湯藥給他喝。

　　他正自疑惑，雪洞忽然渙解，一個童稚的聲音浮上耳畔。

　　「那我阿爹和阿娘呢？他們也一起走嗎？」

　　「他們會先留在這裡，你安全了，他們比什麼都高興。」

　　他望向水面，那是李三叔帶他走的那日，湖中映像清晰如繪。

　　「不要，我要和阿爹阿娘在一起！」

　　一顆稜角分明的小石子冒失地介入，圈圈漣漪模糊了幻象，一枚眉月冰冷而薄銳，堪堪懸在李三叔心口。

　　枝條成片的影，勾連著天邊成邊的雲，嶂成一座深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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