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簾沒有緊閉，清晨的曙光從縫隙滲進來，照在冰冷的磁磚上，光線泛白而刺眼，彷彿連空氣都被切割成薄片。空氣中飄浮著細微的灰塵粒子，混著濕氣，還有點冷，空曠得像是被廢棄很久的屋子。
她微微睜開眼，沒有立刻起身，胸口好像壓著甚麼東西，沉、悶、窒息——就像無聲的溺水，她只是盯著天花板，什麼也不想、什麼也不做。1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iAilEk6Snw
泛黃的水漬斑駁交錯，像是風吹過的枯葉痕跡，她知道那裡有塊形狀像一片葉子，很多年前就注意過了，每天醒來，眼睛都會先落在那裡，像儀式一樣，但她從來沒有多看一秒。1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k2fPTfUVn7
大腦一片空白，只剩下呼吸的聲音與血液緩慢流動的聲響。1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tvvEz0y2t8
這是她每天醒來的方式：無聲、無感、無意義。
突然，一陣尖銳急促的鬧鐘聲劃破耳膜，她遲疑了一下，然後慢吞吞地抬手將它關掉。指尖在床頭櫃上摸索，最後碰到冷冰冰的藥盒，熟練地把它打開，數顆藥丸倒進掌心，看了看周圍，沒有水，她乾脆地把藥吞了下去，喉嚨有點灼燒感，像有東西劃過，但她不在乎。
房間裡的空氣沉悶而冷硬，牆壁油漆大面積剝落，露出底層發黃的牆底，窗簾早已失去原本的色澤，布料斑駁褪色，垂掛、飄逸著，似乎也快拉不動了。1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dclNe1ugWO
書桌上堆著雜亂的藥袋、半卷美工刀片、一瓶乾掉的修正液、幾支筆，以及一本敞開的筆記本。裡頭的字跡密密麻麻，歪斜、扭曲，有些地方被重複劃掉、塗黑，看不太清楚，沒有人會看懂，但也沒有人會來看。
她掃了一眼校服，皺巴巴地掛在椅背上。她的校服永遠都那麼大件、不平整，上頭還殘留上次美術課畫到的顏料，洗不掉了。1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lwtYNRWs9e
撇了撇嘴，沒有表情，只是想著：「真亂啊……」1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2z1eW913lI
她穿上衣校服，動作麻木而機械，黑色長髮順著肩膀滑落，發尾微微翹起，低頭整理領子時，不經意看見了左手手臂那一條條細長、淺白的疤痕。1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LgQGZbblIg
整齊、平滑、沉默。1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8fWCI6l0JW
她沒有多看，只是短暫地停留了一瞬視線，然後把衣袖拉好，走出房間。
家裡很安靜——永遠都這麼安靜。
走廊的牆上貼著褪色的風景畫，鞋櫃上的鞋子歪歪斜斜，空氣裡有種久違的潮濕味。她經過客廳，沒有人，沙發空著，但上面掛著幾件衣服；電視關著，角落堆著沒拆封的包裹和幾個落滿灰塵的公仔，陽台的衣物隨風搖曳，茶几上擺著沒有水的杯子。父母不知何時會回來，也不知去了哪裡。1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oJiZpoygqO
…不需要知道，她也不想知道。
提起書包，鞋子穿了一半，手指扣住鞋帶時，她突然停頓了一瞬，彷彿思緒卡住，幾秒過去，鞋帶繼續被綁緊，世界沒有因此停下。
她走出門外，門後的世界有些迷濛，天空是一層灰藍，像沒有畫好的水彩，不太湛藍，還有點空虛。天氣有些冷，她縮了縮脖子，踏上往學校的路，腳步沒有聲音，就像是走在水底。
今天沒有刺痛的念頭——1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FaLhiI0POA
但也沒有活下去的慾望。
上學的路上都是那麼無聊，每天都一樣，經過的超商、遛狗的爺爺。她始終低著頭，看著人行道上的石頭，聽著馬路上車子的引擎聲、喇叭聲，連路人行走的腳步聲都格外清晰，但似乎都與她無關，也不想理會，只是好大聲……好吵……還好煩。
餘光看著其他同學經過自己身邊，歡笑、打鬧，只是聽著，沒有參與。她不由得加快腳步，是覺得煩？吵？還是……羨慕？
走進校門的瞬間，暮芥不由自主地拉了拉衣袖，把手臂藏得更深。
天空是灰色的，連陽光都透著淡淡的冷調，她低著頭走在人群裡，鞋跟落在水泥地上，發出輕微的聲響。
「我跟你說阿，昨天……」同學的聊天聲從她身旁掠過，她就像透明的，沒有人會跟她打招呼，也沒有人想理她，「這樣也好…..」她是這麼想的。
穿過走廊，她的眼神沒什麼焦點，只是下意識地避開迎面而來的目光，牆壁上貼著模糊的海報與獎狀，玻璃窗上映著同學們的影子，有人奔跑、有人追逐，她只是穿越其中。微風吹起散落肩頭的黑髮，明明不到五十公尺的走廊，她卻走了很久。進到教室，無聲無息地坐到座位上，從抽屜拿出一本書，看了幾行字眼神就放空了，剩下的都看不進去。
「哎，那個……」「別理她啦，噁心死了。」1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WY8LVHSLfN
聲音不算大，但她聽得見，她沒有任何表情，甚至連眼神都沒動，只是翻開下一頁。1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NYe1l0QEg3
「叮—噹—」隨著上課鐘聲的響起，教室也慢慢安靜下來。冷風拂過臉頰，看向窗戶，是打開的，她想關，但還是算了吧……慢吞吞地拿出筆袋，筆有點頓，寫出來的東西很糊。翻開作業本，隨意翻動，沒真的看進去。她側頭看向窗外，天空還是灰的，一層薄霧似乎籠罩著城市，遠方的電線桿被拉地細長。她出神地看著，彷彿在尋找什麼令人嚮往的東西。
「暮芥」有人在叫她，似乎有些不捨，很緩慢的才把目光從窗外移走，老師在點名，「……到」她低聲回應。1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PjhbMikNMs
接下來的時間一片模糊，老師上的內容、說的話，只依稀記得粉筆在黑板上寫了很多東西。這一切都好像與她無關，她只是不斷地呼吸、睜眼、閉眼，偶爾寫下幾個字，偶爾盯著課本上的某個角落，然後再抬頭看向窗外。她想，如果這樣過一輩子也沒什麼不好吧，反正她也不會活太久。
……下課鐘聲響起的瞬間，整間教室像是炸開來搬，椅子摩擦地板、書本翻動、笑聲、腳步聲、聊天聲，全部都湧進耳朵裡。看著老師離開，同學開始奔向操場，少部分的只是待在教室，看書、聊天，反正都和她無關。1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NqEr5Fb5mA
「喂！你的作業甚麼時候要交啊？」一位女同學——忘了叫甚麼的走到她面前，一臉不耐煩，「……對不起」她說的很小聲，甚至幾乎沒發聲，拿出作業本的給對方，對方一臉嫌棄，或是說厭惡的抽走。「欸」，隔壁的女生湊過來，語氣刻意尖銳，「你真的有在聽嗎？你剛剛根本神遊欸」，旁邊幾個人忍不住竊笑，像是聽到了什麼笑話。
暮芥沒有回應，只是抬頭看了對方一眼，那是一種沒有表情的、毫無波瀾的眼神，像死水一樣。「喂！妳又不講話？啞巴喔？」，那女生翻了個白眼，轉頭跟朋友說：「看吧，我就說她腦袋壞掉了咩！」。她們繼續聊天，她沒必要說話，也懶得解釋。
下節課考歷史，老師進來時，暮芥微微一愣，然後下意識翻的拿起筆。題目發下來，眼睛盯著紙，腦袋裡卻什麼都沒有，只剩一片空白。好像都是選擇題，她隨便應付，寫下的字跡歪歪扭扭，像是在夢裡寫的東西。嗯？她甚至有點記不起來這是什麼科目，數學？自然？不重要。
突然，老師站在她身旁，低聲說：「暮芥，最近還好嗎？」1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b9HGG1b0RS
她抬頭，看著那張帶著關切卻略顯敷衍的臉，嘴唇動了動，最後只吐出一句：「還好」，老師沒有再說什麼，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轉身離開。
之後的幾堂課她都盯著窗外發呆，直到最後一節課的鐘聲響起，直到人群漸漸散去，她才慢慢站起身，提起書包，離開教室。
走廊外的天色更暗了，霧氣濃得像一層紗，濕冷的風從走廊吹過。她漫無目的地走著，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還在走。
阿，今天要回診，這件事她還記得。怎麼去的她也快忘了，反正到了就好。1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naXvwMGXXa
診所內的光有點刺眼，空氣中混雜著精油味。暮芥坐在椅子上，眼神放空，雙手交握，低著頭，黑色長髮垂在臉側，腳踝微微晃動，鞋尖不自覺敲著地面，一下又一下，沒有節奏，只是漫無目的地動著。
「暮芥」護士叫了她的名字，她緩緩回過神，然後站起來，慢吞吞地走進診間。
醫生坐在對面，翻著她的病例卡，臉上掛著溫和的微笑，是那種帶著距離感、還有點……親切的微笑。
「最近狀況還好嗎？」醫生敲著鍵盤，暮芥沒說話，只是點了點頭，「還有……自傷的衝動嗎？」，她恍神了一下，隨後搖搖頭，「睡得著嗎？」她頓了頓，又點頭。隨後他們又講了很多，只是不重要了。
醫生在紙上寫了幾筆，開了幾種藥名，語氣平穩：「劑量我幫妳稍微調整一下，記得按時吃。如果真的很難受，還是要跟爸媽說，或者直接回來找我，好嗎？」
暮芥低聲「嗯」了一聲，沒有再多說。
她知道這只是例行公事，這樣的對話，她已經重複很多次了。
出了診所，在路口搭上公車，她低頭看著膝蓋上的藥袋，藥袋上寫著她的名字、症狀、劑量，和服用時間，白色的藥丸密封在袋子裡，她想了想，腦子裡浮現一個念頭：「……要是有一天不吃了呢？」1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WXCsihsz3c
她沒有繼續想下去，只是望著窗外的街燈發呆。
回到家，家裡沒有開燈，窗簾半掩，空氣裡還帶著潮濕的霉味。暮芥換了拖鞋，動作麻木得像是早就寫死的劇本，鞋子一放好，她就順手把藥袋放到餐桌上。
她站在客廳有點發楞，「呤——！」手機鈴聲劃破她的思緒，她拿起來看了一眼才接起。「您好，暮芥小姐的床位排到了，請明天中午前到院辦理住院手續喔」，聲音平穩而冷靜，像是在念報紙。
她聽著，沒有回應，只是小小地「嗯」了一聲。
電話那頭又說了一些注意事項，她聽不太清楚，只覺得耳朵嗡嗡的，腦子也沒什麼反應。
掛斷電話，她站在原地，手還握著手機，螢幕上的通話紀錄還亮著微弱的光。1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OimZi6341O
「阿，要住院了」她低聲呢喃，沒什麼感覺，就像雨該下就是會下。
手機屏幕暗了，暮芥慢慢放下手機，家裡依然安靜，沒有人問她剛才接到什麼電話，也沒有人關心。
她站了一會兒，回房，那晚，她沒有怎麼睡，不算失眠，只是不想睡而已，她就這麼睜著眼，盯著天花板的水漬看，看著窗簾外微弱的街燈一點點熄滅，又看著天色從深藍變得灰白。她也不清楚睡了多久，或是說根本沒睡。鬧鐘響了，這次她迅速將它關掉。此時，門外響起母親無比平淡的聲音：「起來吧，今天要去醫院了」
暮芥穿好衣服，黑長髮順著肩膀滑下，洗臉、刷牙、準備好背包，做完所有動作後，站在房間中央愣了一會兒，好似在等甚麼。1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GWm1VawlfR
父親開車，母親在副駕，車裡沒人說話，窗外的街道像另一個世界一樣，很熱鬧，行人、車流、廣告牌、校服、外送員、快步而過的人群，但都和她沒關係。1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JT3XDZpoMC
「每次住院都要花錢」「總比一直帶在身邊好」父母的交談聲很小，但她還是聽的到，沒有在意也沒多想，類似的話她聽多了，聽多就習慣了，繼續看著窗外。
車子轉進醫院停車場，「到了」母親說。
暮芥提起背包下車，站在醫院大門口，看著那棟冷冰冰的白色建築，頭頂天氣晴朗，但風很冷。她突然覺得有點茫然，不是害怕，也不是不想進去，就只是覺得很奇怪， 但不重要，她背起背包，往醫院門口走去。
到了櫃檯，母親開始處理住院手續，暮芥坐在椅子上，背包放在腿上，雙手攏著，指尖無意識地撫摸著背包拉鍊，眼神開始亂飄，牆上的裂縫、不遠處的飲水機發出「嗶」的一聲，有人接水、廣告、椅子桌子的樣式，盯著自己腳上的鞋子，那是雙有點舊的白布鞋，鞋尖有點髒，鞋帶鬆鬆垮垮的，她想了想：「好像已經很久沒有認真擦過鞋了」
輕晃著腳踝，仰頭看著天花板的燈：「好亮喔」難得的說話。
過了不久，母親走過來對她說：「已經好了，剩下的你自己處理。有問題跟他們說」，語畢，父親跟母親就離開了，還走得有點急。
她沒有回應，只是站起來，提起背包，默默跟在醫護人員後頭，鞋底踏過瓷磚發出細碎的聲音，經過一條條長長的走廊，牆面刷得雪白，消毒水的味道淡淡地飄著。
她的腳步聲在走廊裡迴盪著，像走進什麼奇怪的夢境。
房門推開了——裡面空空的，是兩人房，但另一張床還沒有人。
「之後會有護士跟妳講規則，這是妳的衣服」護士把一套藍白相間的衣服放在床上，「換好之後記得把自己的衣服和物品鎖進櫃子裡」，她點點頭，「有甚麼事就叫我，沒關係」護士微笑，隨後離開。突然覺得很可笑，連醫院的護理師都比父母關心她。
暮芥站在原地，背包還揹在肩上，病服放在床單上，藥味滲進鼻腔裡——好安靜。1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hWgCummlJy
她沒有立刻動作，只是慢慢把背包放下，坐到床沿，過了好一會兒，她才開始動作，慢慢把衣服換上、再把東西鎖進櫃子。
她坐回床邊，手肘撐在膝蓋上，下巴抵著手背，眼神有些迷茫地盯著地板，突然有一瞬間，她想笑。不是開心，只是突然覺得這一切好像有點滑稽，好像她的人生，從頭到尾就是一場喜劇，只是沒人發現。笑意只停留了一秒，很快又消失。1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7i91FjN3uq
她閉上眼，深呼吸了一口氣，然後站起來，打開門，走了出去。
暮芥慢慢沿著牆邊走著，拖著鞋底，每一步都踩在無形的空氣裡，像是在深海裡行走，她沒有什麼目的，只是不想被困在房間裡。
走廊盡頭有一扇窗，外面的天空是湛藍的，雲朵好像很綿密，陽光灑落進窗內，好像很溫暖 她想過去，內心產生一些渴望，緩慢地抬腳走過去……
砰！
她整個人被撞了一下，腳步不穩，往後跌坐在地， 「哇——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對方先開口了，聲音帶著慌亂，語氣卻很輕、很柔、很有活力。
暮芥低頭，看見掉了一包東西，有紙袋、一盒糖果，還有一本掉在地上的畫本。她一時間沒有反應，只是低著頭坐著。那個少年蹲下來手忙腳亂地撿掉在地上的東西，抬頭時朝她露出一個歉意的笑：「痾，對不起阿，我有點趕，你沒事吧？」，他的眼睛在陽光的照射底呈現棕色，笑容大開，帶著一點尷尬，嘴角微微露出一點尖牙。
暮芥沒有說話，只是看著他的尖牙。少年把東西收拾好後，對她眨了眨眼：「妳還好嗎？」，她愣了愣，遲疑了一下，才輕輕點頭，少年說：「那……我走囉！」1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C3ZlfJ1sSX
他走得很快，暮芥還呆愣地坐著，突然好像想到甚麼跳了起來，看向少年離開的方向，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轉角。1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0P6Q9pfLA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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