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園午後的雷陣雨來得又急又猛,豆大的雨點敲打著咖啡廳的落地窗。凌姒剛結束一場無疾而終的感情,窩在角落的沙發座,手指無意識地刷著一個小眾的文藝論壇,試圖驅散心頭的陰霾。螢幕上滑過一張照片:北京深秋的胡同,陽光穿過金黃的銀杏葉縫隙,在斑駁的灰牆上投下細碎跳躍的光影,寧靜中充滿了故事感。照片署名:「京城的胡同影子」。那光影的質感像一隻溫柔的手,輕輕撫平了她心頭的褶皺。她少有地主動發了私訊:「這光影,像是把時間都凝住了,真美。」
回覆來得意外的快,帶著一絲爽朗:「謝謝!剛好路過,光線太迷人,忍不住拍下來。你也喜歡攝影?」發訊者叫石光。
那一晚,隔著螢幕和一千多公里的距離,話題卻像找到失散多年的舊友,從構圖技巧聊到喜歡的攝影師,從北京深秋的乾燥空氣聊到桃園雨季的潮濕氣息。凌姒驚訝於他對台灣人文的熟悉,石光則被她描述廟口夜市的生動細節逗笑。初次的對話,竟像一壺溫熱的茶,不知不覺就見了底,雨聲何時停歇都未曾察覺。
「該睡了,台灣女孩。」螢幕那端傳來訊息。
「嗯,北京男孩,晚安。」凌姒回覆,嘴角帶著自己都沒察覺的笑意。
第二天清晨,鬧鐘還沒響,手機卻先輕輕震動了一下。凌姒迷迷糊糊地睜開眼,螢幕上是一張照片:北京清冷的晨光中,胡同口冒著騰騰熱氣的早點攤,配著一行字:「早安,我們這兒的豆汁兒,估計能把你嚇醒。」
她噗哧笑出聲,睡意全消,立刻跑到窗邊拍下窗外被雨水洗得格外青翠的觀音山,山頂還纏繞著薄霧:「早安,我們這兒的山景,配豆漿油條剛剛好。」
從那天起,「早安」和「晚安」像兩顆準時升落的星辰,劃定了他們之間無形的時區。無論是石光加班到深夜,拍下空蕩蕩的辦公室和窗外依舊璀璨的國貿燈火,配上一句「終於搞定,晚安了」;還是凌姒趕工作報告熬到凌晨,發一張書桌上檯燈的光暈和攤開的筆記,附上「腦細胞陣亡,先睡為敬,早安」(因為他那邊天已微亮)——這簡單的兩個詞,成了繫住兩端最柔韌的絲線。
文字和圖片編織的日常,細密地填滿了縫隙。他分享胡同裡新發現的貓咪據點,她吐槽公司附近餐廳又貴又難吃的午餐;他抱怨北京突如其來的沙塵暴糊了一臉,她哀嚎連日陰雨快讓衣服發霉。瑣碎的抱怨、微小的喜悅、瞬間的感觸,都找到了即時傾聽的耳朵。螢幕的光,成了深夜裡最溫暖的陪伴。他們談電影、音樂、各自工作的煩惱、家庭的小事,甚至對未來的模糊憧憬。話題無所不包,唯獨小心翼翼地繞開了那個最實際的問題:我們什麼時候能見面?
「見面」像一個懸在未來的、閃閃發光卻又遙不可及的燈塔。在無數次傾心交談的深夜,在互道早安晚安的溫馨時刻,這個念頭偶爾會悄然浮現,帶著悸動,也帶著一絲隱約的不安。但此刻,他們更沉醉於這種純粹由字句和影像構築的親密。習慣的力量如此強大,以至於某一天,當石光因臨時出差趕早班飛機而匆匆出門,忘記發送那句例行的「早安」時,凌姒對著異常安靜的手機,竟感到一整天都像缺了一角般空落落的。她才驚覺,那個遠在北京的「影子」,早已在不知不覺間,成了她晨昏定省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海峽的距離,在習慣的黏著下,似乎變得沒那麼遼闊了,但那份渴望真實觸碰的悸動,也同樣在字裡行間,悄然滋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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