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紅塵醉 - 之二十二另一種溫柔

　　正月晴和風氣新，紛紛已有醉遊人。

　　距離仲春十一，尚有月餘。

　　午時，千緋雪正在批閱公文，耳畔忽然響起顧延說的話。

　　此時，季凌入內，微微行禮後，說道：

　　「大師姐，廷嫣姑娘今日去了北冥山。」

　　千緋雪抬頭：「北冥山？」

　　「說是血浴解藥的藥引，乃北冥山的梔雨花。」

　　北冥山，在邊境無人之地，僅北冥一座荒山，數十里內杳無人煙，終年下雪，全境只有白色。

　　聽說在北冥山上，有整片梔雨花田，是北冥山上唯一有顏色的地帶。

　　可究竟梔雨花到底存不存在，無人知曉，因為從沒有人去過北冥山，既然是無人居過的荒山，有什麼奇珍異獸都無從得知，怕是有去無回的荒地。

　　「可有隨行者？」

　　季凌搖頭，看上去有些擔心。

　　千緋雪放下手中毛筆，說道：

　　「通知逐言，派十名精銳暗中保護。」

　　「是。」

　　已過巳時，禮廷嫣隻身一人，在北冥山前佇足許久。

　　明明是初春，卻下著雪。四周都是參天巨木，正前方的狹窄山谷口旁，立著一塊木板，上面有字，看起來已放置多年，有許多裂痕，卻依稀看的出寫著「北冥山」。

　　她隻身前來，並未帶任何人。

　　她不想連累旁人，所以選擇一個人，為此，她還和柳蓉芷險些吵起來。

　　環顧四周，果真只有純白可言。踩的地、一旁的樹、山口的小徑，全都被雪給覆蓋了，好似這些雪從來沒有融過一般，已經積了厚厚的一層。

　　良久，她終於抬起腳步，踏入北冥山。

　　禮廷嫣十分謹慎，走的極慢，雙眼從不停止探查四周，深怕有什麼危險。

　　走了一段，狹窄的小徑消失，映入眼簾的是一片雪白空地，而前方有一片黃色的花田，乃梔雨花。

　　正當禮廷嫣還在驚嘆這片景致時，忽然一陣細碎的聲音，瞬間，她已經揚起手中的鞭子，往她右方一揮，一把匕首掉落在地，被雪給掩埋了。

　　她又一鞭子往後方樹林掃了一圈，激起漫天雪花，下一秒，便有數十名黑衣人從林後躍起，鋪天蓋地而來，霎時，純白竟被黑色取代。

　　鞭子一揮，黑衣人各自散開，劍指禮廷嫣而來。

　　這些人並非等閒之輩，禮廷嫣鞭法雖精妙，但獨自一人面對眾多高手，也稍微有些吃不消。

　　她的鞭子力道極大，每一鞭下去至少都能斷了幾根骨頭，尋常女子定不會有這般力量，她這是不知道受了怎樣的訓練，才能使的一身好鞭法。

　　右腿被劃了一刀，傷口不淺，粉色的下裙瞬間染成了深紅，忽然，她收回鞭子，在被包圍時，揚起鞭子用極快的速度轉了一圈，鞭子乘著風力量更大，瞬間將周圍的敵人全都擊開。

　　那群黑衣人還沒來得及反應，禮廷嫣的鞭子又一記揮上來，腳上的傷反而令她更為強大。

　　忽然，一道墨色身影穿過樹林，眾人根本還來不及看清來者，甚至不知自己何時中的劍，瞬間倒下了好幾個黑衣人，這一切，不過幾秒的時間。

　　禮廷嫣也沒停下，鞭子依舊強勁有力，兩人一起得心應手許多，和那人的劍配合的極佳，沒多久，竟把黑衣人全都解決了。

　　禮廷嫣忽地單膝跪地，血流在了雪上，像是一朵開在雪中的鮮紅牡丹，冶豔非常。

　　「你怎麼來了。」

　　那人早已抓住她的手，力道雖大，卻不弄疼她。

　　見他不答，只是逕自扯下自己衣袖的一塊布，綁在了她腳上的傷口上，她又喚了句：

　　「顧延。」

　　顧延看向她，禮廷嫣望向他的雙眸，卻仍是一如既往的平淡。

　　「傷口很深。」

　　明明是關心的話，卻依舊沒有溫度。

　　「不礙事。」

　　她撐著顧延使力站起，卻又馬上不穩，還沒跌下，已被顧延扶了起來，他讓她搭著自己的肩，兩人慢慢的往前走。

　　穿過梔雨花田，有一處峭壁，下方有一個洞口，勉強可以躲著漫天的大雪。

　　顧延將她安置在地，自己站在一旁，問道：

　　「妳明知道危險，為何自己前來？」

　　「這是我的事，不想麻煩旁人。」

　　「妳的事？就是為了那血浴解藥？別太天真了，妳和他們非親非故，用不著把命給搭上。」

　　顧延冷冷說道，眼裡似乎還摻了點憤怒和不屑。

　　「我既行醫，就得救人。」

　　「我並不覺得妳善良，甚至覺得妳蠢的徹底。」

　　禮廷嫣卻笑了聲，說道：

　　「你說的對，即便如此，我還是得這麼做。」

　　顧延看向她，說道：

　　「那些自詡名門正派的廢物們，死了也不足惜。」

　　禮廷嫣抬起頭，又笑了聲，顧延眉頭一皺：

　　「笑什麼？」

　　「這還是我見你第一次發脾氣。」

　　語落，顧延愣了愣，看著禮廷嫣臉上的笑意，嘆了口氣，坐在了她身邊。

　　「顧延，我能問你個問題嗎。」

　　他未回答，她也不在意，自顧自的問道：

　　「為何你這麼厭惡那些人？」

　　「除了我以外的人，都該死。」

　　禮廷嫣轉頭，對著正看向前方卻並無聚焦的顧延，又問：

　　「那我呢？」

　　他沉默許久，他才緩緩開口：

　　「妳也是被丟下的人。」

　　這次換禮廷嫣愣住了，聲音忽地有些顫抖：

　　「你怎麼...」

　　「妳的眼裡，不是清楚寫著嗎？」

　　顧延轉頭和她對視，說道。

　　禮廷嫣愣在原地，良久，躲開他的視線並低下了頭，卻一陣鼻酸，眼眶竟有些濕潤。

　　「所以我才不懂，為何妳要冒著危險。即使妳真的做出了血浴的解藥，他們也不會真正的感謝妳。」

　　「我並不是要得到他們的感謝。」

　　她抹了抹雙眼，壓著聲音，似乎不想被發現她正在流淚。

　　「我是為了保護自己想守護的人。」

　　不容置疑的語氣，她又說。

　　語畢，禮廷嫣的腦海閃過的是柳蓉芷溫柔慈祥的身影，但顧延的腦裡此時，卻處處充斥著千緋雪的倩影，當然，禮廷嫣並不知。

　　顧延低聲嘆了口氣，說道：

　　「如果妳想報仇的話，就不能有弱點。」

　　沒有回答他這句話，她逕自問道：

　　「你又是為了什麼來到這呢？為了將世人全都殺光嗎？」

　　顧延站了起身，面對洞口，說道：

　　「雪變小了，趁現在出去吧。」

　　「梔雨花...還沒取。」

　　顧延似乎又嘆了口氣，下一秒卻走了出去。

　　沒過多久，便見他手中拿著一束的梔雨花，迎著雪而來。

　　禮廷嫣抬頭，看著那烏黑的髮沾上了片片雪花的墨衣男子，心裡不斷的湧出暖意。

　　「謝謝你，顧延。」

　　戌時，千緋雪獨自一人在千家莊後院，站在湖前，望著月，負手而立。

　　一名常雪衛走至她身後，乃千緋雪派去暗中保護禮廷嫣的精銳之一。

　　「莊主。」

　　「廷嫣姑娘可還好？」

　　「是，禮姑娘已安全返回巫族，只是當時我等本要出手相救，卻被人搶先了一步。」

　　千緋雪微微側過頭，問道：

　　「被人搶先？」

　　「顧延，顧公子。」

　　千緋雪微愣，良久才說道：

　　「下去吧。」

　　翠凝忽然出現，走到千緋雪旁邊，說道：

　　「大師姐，似乎很在意顧公子。」

　　見她不答，翠凝又說：

　　「大師姐在外受傷的那幾天，是顧公子照顧妳的吧。」

　　千緋雪微微抬眸，她不記得自己曾說過。

　　但她也馬上懂了，畢竟翠凝，一直都是觀察入微，善解人意。

　　「他很特別。」

　　翠凝笑了：

　　「能讓大師姐掛在心上的，自然特別。」

　　兩人陷入沉默，良久，翠凝溫柔的說道：

　　「大師姐，只要妳過的快樂，我們便別無所求了。」

　　清風徐徐，月色柔柔的灑在兩名女子身上，靜謐非常，湖面只有淡淡的漣漪，好似一幅水墨畫。

　　「我不是說過，別壞我好事嗎？」

　　渺兒怒氣沖沖的看著顧延，他眼神依舊冷的徹底，面處不驚，說道：

　　「妳以為妳現在是用什麼身份和我說話？我做什麼事，何需向妳解釋？」

　　「你若沒有我的幫助，如何得到想要的結果？」

　　「哼，是嗎？妳就這麼篤定？」

　　渺兒看著顧延，他的眼神似乎在告訴她，這裡不容她置喙。

　　她甩袖轉身，口氣軟了些，卻仍聽出她是在壓抑怒氣，說道：

　　「禮廷嫣不能留，她會礙著我們。」

　　但顧延沒有任何思考，直接回答：

　　「她不會。」

　　頓了頓，他又道：「她不會的。」

　　渺兒嘆了口氣，扶著頭，說道：

　　「你如果不想半途而廢，就別再阻擋我的計畫，我們已經沒有退路了，難道你想白白送死嗎？」

　　顧延轉過身，抬起頭，破廟的殘破屋頂縫隙透著微微的光線，他看著那微弱的光，淡淡說道：

　　「妳放心吧，我自有分寸。」

　　可沒人看見，他在陰影下，那悲傷到徹底的容顏。

　　湘翎氏。

　　湘翎昀端著一碗湯藥，走到了湘翎紅毓的房門前，正要說話，卻聽到裡面傳來一陣又一陣的咳嗽聲，且愈咳愈烈。

　　湘翎昀慌張的開門進了房內，也不管禮節了，將湯藥放在桌上，馬上跑到湘翎紅毓身旁，小心翼翼的輕拍她的背。

　　「師傅，王大夫的藥沒有用嗎？我再幫您找找別的大夫吧？」

　　湘翎昀擔心不已的看著虛弱不堪的湘翎紅毓，但她只是對湘翎昀微笑，說道：

　　「別瞎操心了，妳自小的身體就是給王大夫看到大的，妳怎會不相信他。」

　　說完，又咳了幾聲，湘翎昀連忙將桌上的湯藥遞給湘翎紅毓，問道：

　　「王大夫那天不是說有好轉了嗎？怎麼今日又更嚴重了？」

　　湘翎紅毓拿起湯匙喝了一口，回應：

　　「我這病，本就無藥可醫了，王大夫怕妳擔心，才撒的謊。」

　　見湘翎昀的雙眼已經盈滿淚水，湘翎紅毓放下碗，握著她的手，說道：

　　「昀兒，哭什麼？師傅是這樣教妳的嗎？」

　　是責備的話，但湘翎紅毓的語氣，卻是無法言喻的心疼，更多的，乃是自責。

　　她伸手抹去湘翎昀流下的淚，溫柔說道：

　　「別哭，師傅沒事的，妳若這副模樣出去，妳認為翎雪軍們會做何感想？瑤瑤該怎麼辦？」

　　但湘翎昀又怎會停止哭泣，她的眼淚不受控制的不斷湧出，看著此時如此疲憊不堪、虛弱不已的湘翎紅毓，又如何能和面對外人總是盛氣凌人、不可一世的她相比？

　　眼前的湘翎紅毓，不是湘翎昀的師傅，更不是湘翎氏門主，只是一名病入膏肓，再平凡不過的普通人而已。

　　卸下了所有的身份地位，她也和世間上的女子一樣，也只是個需要被人好好照顧珍惜的女子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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