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公爵醫師．Médecins de Peste - 第 23 章：骨骸

艾肯和艾力兩人跟着尼爾的指引來到洞穴底部。

他們比剛才更接近錫安之城，然而，越接近洞穴的底部，空氣就越是混濁。

空氣中瀰漫着黑色的灰塵，假如沒有面具的保護，在這裡長久生活一定會染上肺病。

「在如此惡劣的環境下生活和工作，簡直是地獄。」艾力說。

「嗯，這裡的懸浮粒子（PM 10）和細懸浮粒子（PM 2.5）數值無疑遠超於國家大醫生公會制定的安全標準一百倍。」艾肯一邊說着，一邊用鳥喙面具上的過濾器採集空氣樣本。

原來鳥喙面具內部配置了一部細小的真空機，可以吸納空氣，把空氣中的懸浮物質會黏附於隱藏在面具中的濾紙上，讓他們可以帶回實驗室作化學分析和化驗。

懸浮粒子（Atmospheric aerosol particles）指懸浮在空氣中的固體顆粒或液滴，這些顆粒微小，難以用肉眼觀察，但會隨着呼吸進入生物體內，積聚在氣管或肺中，影響身體健康。

根據國家大醫生公會制定的標準，空氣中的懸浮粒子（PM 10）不可以超過 20 µg/m³，而細懸浮粒子（PM 2.5）則不可以超過 10 µg/m³。假如吸入過量的懸浮粒子，會嚴重增加患呼吸道感染和癌症的風險。

空氣中懸浮粒子的增加主要是由於工業所引致的空氣污染。工業排出的懸浮粒子能夠在大氣中停留很長時間，所以要解決空氣污染問題的其一方法就是減低懸浮粒子的排放量。

「很明顯，錫安之城的人為了節省成本，使用了被禁止燃燒的煤礦燃料。」艾力說。

「嗯，開採煤礦已經是違法的行為，他們更使用這種違法的燃料，這種行為簡直愚蠢至極。」艾肯道。

在維納恆和其他發達國家，開採煤礦都是違法的，因為這樣做會破壞環境和造成污染。不過，仍然有不少人為了節省成本而非法開採和使用。

艾肯和艾力通過作為補給之用的狹小木梯，順着懸崖舨的坡度一直下滑。在這裡，他們發現錫安之城完全是個位於地底的幽暗城塞。

這裡唯一跟外界接觸的，就只有被挖成橢圓形的天窗。從城鎮中央看上去，該處看到的星空，擁有一種彷彿要降下來的壓迫感。由於城塞被高聳崖壁遮擋和包圍，又缺乏空氣的流動，令污濁的空氣長留不散。

艾肯他們進入城塞的範圍後，首先看到來自天空的淡薄月光映照出的一棟黑色巨大建築。這座巨大建築和城塞其他的房屋相比，不僅大得誇張，佔地也廣，看起來更像是一座發電廠，表面佈滿黑色煤灰。

「水門就在這房屋的正後方。」艾肯發現供應給城塞的水都是流通經過城塞中央的水道提供給居民使用。

艾肯仔細地觀察着水源，從腰帶裡掏出一支短小的試管，收集水樣本。

毫不驚奇地，採集回來的水是灰黑色的，表面滲透着白色泡沫，水源很明顯被污染了。

「如果錫安之城真的隱藏着可以致病的病原體，那麼在這些水樣本中，也許可以檢驗出來。」艾肯把試管放回腰帶後繼續前行。

「哥哥，前面應該是金礦的開端吧？」艾力指着黑色建築物旁一百米的巨大通道說。

地道的直徑足足有二十米闊，從這裡開始，地洞就向水平方向無限延伸，周圍沒有良好的照明，昏暗一片，地上還有一些被亂丟的採礦工具，一個不小心，隨時都可能踩到尖銳的鋤頭。

「要往裡面看看嘛？」艾力問道，他藉空中閃耀的星斗確認方向，和腦中的地圖相互對照。

「好，你的方向感比我好，你來帶路吧。」艾肯開啟夜視鏡說。

「好。」艾力也開啟夜視鏡，朝地道的邊緣探索。

艾力早已背下馬卡斯所繪畫的地圖，雖然裡面並沒有記錄錫安之城的通道，但他可以在腦海中想象出自己所在的位置。只要仔細地數着自己的步伐，就可以推算出自己的坐標，不會輕易迷失方向。

地下通道裡漆黑一片，潮濕的空氣中瀰漫着令人作嘔的尿騷味，地上零星散落着廢棄的衣物和工具，地面上甚至還有糞便，衛生條件極度惡劣。

「這是？血跡？」艾肯跟在艾力的後面，慢步前行。

忽然，他注意到地上有一大片深紅色的血跡，這些血液還很新鮮，顯然是不久之前留下的。

「哥哥？」艾力的聲音有點顫抖。

「嗯？」艾肯抬頭，順着弟弟所站的方向望去，只見地下通道的末端連接着另一條十字分叉通道。

就在連接十字通道的轉角右邊，那裡躺着一具男屍，死者的面部和頭部已腐爛得血肉模糊，滿地鮮血和毫無生氣的軀體構成了令人驚駭的一幕，令人觸目驚心。

艾肯走到屍體的面前，雙手合十默哀了幾秒，然後初步檢驗一下屍體：「從屍僵和瞳孔混濁的程度看來，死者應該已經死了一至兩天。」

「一至兩天？就腐化成這種程度了？」艾力難以置信。

「嗯，也許是因為這裡空氣潮濕，溫度偏高，加上這裡到處都是細菌，所以加快了屍體腐爛的速度。」

艾肯小心翼翼地檢查死者的面部和身體，發現死者身上有一些傷痕，背部和胸前有紫紅色的屍斑。

「死者的年齡應該只有十幾歲，身上有傷痕，死前應該曾遭人虐打。這些傷痕應該不是致命傷，不過不排除死因跟內出血有關。從背部的屍斑看來，屍體並沒有被人移動過，所以很有可能沒有人知道他死在這裡。」艾肯道，然後開始觀察死者的其他手指。

「哦？」艾肯有新的發現。

「怎麼了？」

「死者生前可能患有糖尿病。」

「你怎麼知道？」

「死者的指甲前端白色的部分比一般人大。」

「真的？」艾力仔細留意，發現死者的指甲前端出現白色的半月形。

「這些白色的部分應該是黴菌，它們慢慢地在指甲的前端向下侵蝕，令指甲浮腫起來，是典型的免疫功能衰退特徵。」

「原來如此。」艾力恍然大悟。

艾肯繼續說：「死者只有十幾歲，這麼年輕就出現免疫功能衰退的話，患先天性糖尿病一型的機會很高。同時也解釋了為甚麼屍體腐爛的速度那麼快——血糖高的話，細菌的滋生速度也會加快，令腐爛速度增加。」

即使不開刀解剖，艾肯能單憑肉眼的觀察就可以推斷出死者生前的狀況，其對生理學和病理學的認知可見一斑。

「可是，死者的死因到底是甚麼？」艾力問，跟艾肯一起陷入迷思。

「嗯……假如不是死於外傷，那有沒有可能是死於感染呢？哦？對了。」艾肯喃喃自語，突然靈光一閃，從醫生包裡拿出一把長長的針管，接着他把手放在死者的胸前，用手指摸出肋骨的位置，然後把針管插入死者左胸的第五和第六條肋骨中間，抽取死者的肺部組織樣本。

由於死者已經死了兩天，血管中的血液早已凝固和可能被污染，但死者肺部中心的組織被污染的機會較低。如果死者是死於呼吸道感染的話，這些肺部組織中應該會帶有致病原。

抽取完肺部組織後，艾肯雙手再次合十，然後真誠地向死者默哀，嘴裡說：「安息吧，孩子。」

「哥哥。」艾力的聲音忽然從地道的另一端傳來。

艾肯跟着聲音找到艾力，只見通道的盡頭有一扇黑色的門，門用一把殘舊的鐵鎖和鐵鏈扣着，艾力就站在那道黑色的木門前。

「這個會不會就是尼爾所說的『黑色房間』？」艾肯問。

艾力二話不說，拔出電極刀，用柳葉形的刀端高溫燒溶鎖鏈，把門拉開。

出奇地，這道黑色的大門竟然沒有隨着拉動而發出巨大的摩擦聲響，就好像有人定期為這道門的門鉸添加潤滑劑一樣，順滑非常。

換言之，有人經常利用這扇門出入。

這麼一來，艾力感到更加好奇，他很想知道這道門的背後到底隱藏着甚麼。

就在門鎖掉落的瞬間，一陣入骨的寒氣從門縫間滲出。

一股恐懼壓迫着艾肯的胸口，那是一種對未知事物的害怕，但同時卻令他感到非常興奮。

艾力把門打開，手持電極刀窺探門的另一端。

一條螺旋形的石階，從門後一直伸延至地底深處。

石階沒有圍欄，只有其中一邊緊貼着牆壁，中間空洞的地方深不見底，猶如一個無盡的深淵。

艾肯和艾力互相對望了一下，艾肯深呼吸一口，然後說：「我們下去吧。」

艾力繼續前行，艾肯跟在他的後面，隨手把門關上，並把被燒穿的鐵鏈隱藏在門的後面。

接着，兩人沿着石階一直往下走，艾力在前面引路，艾肯則防備身後的敵人；兩兄弟沒有說過一言一語，卻早有默契。

他們沿着石階走了幾十圈之後，艾力終於感覺到腳下踏實的地面。他們終於來到石階的盡頭，眼前出現一條隧道。

「這條隧道通往哪裡？」艾肯問艾力，他的聲音在漆黑的隧道里迴響。

「面向這個方向的話，應該是東南面，也就是說，我們現在正面對着莫科威的城鎮。」艾力回答，縱使他在黑暗中盤旋了一會兒，他仍然可以辨別出方向。

「原來如此，還好有你在。」艾肯說，他總覺得弟弟在這個時候最可靠，因為他早已被這個地方搞得頭昏腦漲，分辨不出東南西北了。

然後，兩人都轉眼盯着黑暗的前方，小心翼翼地在隧道中探索。隧道呈拱形，比他們想象中長，至少有一百米，甚至更長；地面鋪着石頭，有一點凹凸不平。

艾力走在前面，不時透過夜視鏡打量着周圍黑魃魃、黏糊糊的牆壁，他也感覺到地面有點濕膩膩的、腳啦嗒啪嗒地踩在潮濕的地面上，發出很響的聲音。

隧道裡就像墳墓一樣寂然無聲，他們只聽見一個出乎意料的聲音。

咔啪。

「哦？這是甚麼？」艾力透過夜視鏡觀察地面，結果發現自己踩到了一個人的頭骨。

艾肯拾起骨頭，泥黃色的顱骨在潮濕的環境中仍然保存得很好。從顱骨的大小看來，應該是個小孩子的骨頭。

啪咔咔。

艾力一不留神，發現自己又踩到了另一塊骨頭，這次是一條肋骨被踩成兩截。

啪咔！啪咔！

這次輪到艾肯，他踩到了一條脊骨，清脆的聲音表示裡面的鈣質早已流失。

接着，他們發現沿路屍骨數量不斷增加，屍骸的數目相當驚人，只是眼見的範圍就至少有幾千具屍體，屍骨多到可以堆積成幾座小山。

艾肯看到有些屍體仍未完全腐爛，有些上面還覆蓋着屍蟲，即使隔着面罩，他們都可以聞到屍糞的臭味，如果他們把面具脫下來，一定抵受不住屍骨發出的異味。

「這裡到底是甚麼地方？是屠場嗎？」艾力說，他的心跳忽然加速，隱約感覺到周圍有一股朦朧的殺氣和哀怨，但很可能只是心理作用。

艾肯和艾力一邊往前，一邊小心地用腳掃開路上的碎骨。

「真的正如尼爾所說，進來的孩子沒有一個回來，他們全都死在這裡。」艾肯聲音顫抖地說，情緒有點激動。

「可是到底是甚麼東西把他們殺死的？」艾力腦子裡似乎沒有辦法想出一個合符邏輯的答案。

艾肯沉思着，發現地上有一灘透明的黏液，便對艾力說：「你知道這些黏液是甚麼嗎？」

「不知道，透明的化學物有那麼多，怎麼可能知道？」艾力回答。

「這倒也是。」艾肯說着，用左手抓起一把腐肉上的屍蟲，把牠們扔到那灘黏液上。

過了幾秒，那群本來精力旺盛，蠕蠕而動的屍蟲開始堅硬起來，從奶白色變紫黃色，還不到一分鐘，五十多條屍蟲就癱瘓在黏液之中，屏住了呼吸。

「怎麼會？」艾力詫異地說，心裡暗自佩服哥哥的機靈。

「現在至少證明了一點，就是這些黏液帶有毒性。」艾肯說。

「是天然的毒液還是人工毒素？」艾力反問。

「我不知道。屍蟲並不是很好的實驗體，但牠們對毒素的敏感度很高。這種速度所引起的中毒作用，估計應該是氰化钾（KCN）以上級別的毒液才能做到。」

「這種毒液如果觸碰到人體的話……」

「應該會瞬間喪命。」艾肯說，拚命剋制住自己的想象力。

「這麼說，這裡的孩子，全都被這種毒液毒死的？」

艾肯沒有回答，內心像被千針扎刺一樣痛。

「這種毒液有可能還殘留在骨髓裡面。」艾肯靈機一動，撿起其中一個仍然有腐肉黏附在上面的髖骨，想用針筒在髖骨背部的髂嵴（Iliac crest）上抽取裡面的骨髓。

中毒而死的人，血液中會殘留着毒素，這些毒素會跟着循環系統和淋巴系統進入到骨髓，如果在骨髓中驗出毒液，那就可以證明死者是被毒死的，而不是被毒物污染所致。

正當艾肯拿起針筒想要動手之際，艾力的身後突然傳來一個動靜。

「甚麼？」艾力立刻亮刀，瞬間擺出防禦的姿勢。

艾肯見狀，立刻把針管放下，雙手放在腰間，準備隨時拔刀作戰。

這個時候，在黑暗中，他們聽到一把毛骨悚人的聲音對他們說：「是誰？是誰打擾我享用晚宴？」

聲音從黑暗的彎道傳來，在漆黑的隧道中傳來一陣陣的回音，而且聽起來不像是人的聲音。

「你們是誰？是食物嗎？」聲音離他們越來越近，而且好像在找尋自己的獵物一樣。

艾肯感受到一陣寒意從脊骨的末端傳上來，連艾力都打了個寒慄。

嗒！嗒！嗒嗒！

接着，彎道傳來沉重的腳步聲，聲音令格雷兄弟更加不安，艾肯拔出電極刀，按下按鈕之後，銀色的刀刃從手柄內彈出，延伸成一把六十公分的直刀，刀鋒的末端成柳葉形。

格雷兄弟透過夜視鏡看到一個巨大身影，他的眼睛泛着白光，肥胖的身子看起來像個大肉團，身高兩米，體型巨大，黑黑的身影後露出有一條長長的蝎子尾巴在空中擺動，欲進還止。

「嘻嘻！吃、我要吃……嘻嘻！」他說，肥肉橫生的臉上露出詭異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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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3 章：骨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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