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職】單篇 - 雙花 - 《黑暗中的光芒》

＊吸血鬼PARO，吸血鬼孫哲平與人類張佳樂，注意避雷。

＊傘修橙親情向有，OOC有。

夜晚是吸血鬼活躍的時間。

黑色的身影跳躍在大樓的上方，技巧性地藏匿在黑暗之中，披風隨著移動揚起華麗的弧度。

孫哲平也是當中之一，相較於其他同伴是為了覓食而來到遍布吸血鬼獵人的街道上，肩上扛著巨劍的他卻只是坐在頂樓上享受自由的涼風。

「乾坐在這裡有意思？」

第二人的聲音突然響起，就連腳步聲也沒有發出，突如其來卻沒有讓孫哲平的眉頭皺起，僅僅往後方投來一眼又轉過頭去。

沒有因為對方的反應氣惱，來者的嘴角勾起淺淺的弧度，叼著的香菸在空中飄著灰色的氣體，直接在他旁邊的位置坐下。

「幹嘛？」瞥了自動的友人，孫哲平挑眉。

夾著香菸，葉修的神情帶著幾分慵懶，「沒啊，怕你寂寞唄。」

「嗤。」孫哲平轉回頭去看向被人造燈光照得耀眼燦爛的道路，「今天不去找你那個朋友？」

「明天他高考，嫌我煩呢。」懶洋洋地應了聲，葉修的聲音頗有幾分沒心沒肺，「倒是你，跑來這裡就只來看夜景？要看要吹風在咱們那就行，何必大費周章地累人。」

「我樂意。」

「呵呵。」淡淡地笑了兩聲，葉修捻熄了香菸起身，「我就先回去了，你慢慢看啊。」

「嗯，自己小心點。」瞥了在通緝榜上有名的同伴一眼，孫哲平的關心不帶幾分在意，「最近越抓越兇了，四處跑來跑去活像蟑螂一樣。」

「知道了。」

隨意地擺擺手，黑色的身影在下個瞬間消失在空蕩蕩的頂樓。

漫不經心地收回視線，刻意選了個這附近最高的位置，孫哲平有著極好的視野範圍，大片的建築物與街道幾乎盡收眼底，在夜裡活躍的同伴或者藏匿在各處的獵人都看得一清二楚。

對底下的情況感到有幾分可笑，他微微勾起唇角，怡然自得的表情卻在下個瞬間被略顯驚訝的神情取代，有著銳利視力的雙眼迅速地往氣味的方向看去，處在地區黑色地帶的街道散發著極為突兀的香甜氣味。

如同甜膩的花香。孫哲平這麼想著，然後瞇起轉為血紅色的眼睛。

對於處在正常狀況、也就是非受傷非飢餓吸血鬼而言，並非所有的血液都具有吸引力，只有部分人類的鮮血會引起他們的興趣，就像只對特定甜食有興趣的孩子遇到自己愛吃的食物那般具有專一性。

而這是孫哲平活了這麼久以來，第一次聞到如此香甜的氣味。

像是花蜜又像是花香，帶著一點蜂蜜的香甜氣息幾乎勾起他潛在的獵性。

做了幾次深呼吸壓下本能的獸性，孫哲平又一次地看向那個彷彿被世界遺棄的黑色角落，香甜的氣味不會過分濃郁，應該只是個小傷口，只是不知為何讓他產生興趣，進而讓他察覺。

尖銳的牙齒伸出唇外，銳利的觸感讓他的理智稍稍回神，嘴角跟著勾起弧度。

去看看吧。

打著這樣的主意，精壯卻又不誇張的身形傲立在頂樓上，極其靈敏的速度飛躍在眾大樓之間，彷彿身上扛著那柄巨劍不具有與它外表相符的重量。

循著甜膩的香味跑著，孫哲平很快地在一棟殘破骯髒的大樓頂上停下。

大樓的旁邊依偎著髒亂的小巷，擁有極佳嗅覺與視覺的吸血鬼皺起眉頭，然而更為強烈的香味卻讓他的眼眸轉為更加熾熱的紅色。

又做了幾個深呼吸來壓抑自己的本能，孫哲平縱身一躍，抓著四樓窗外的鐵網，看向沒有加裝任何鐵窗的三樓。

緊鎖的窗戶裡完整呈現出面積不大的房間，裡面只站著一名綁著小辮子約莫高中年紀的少年，清秀的臉孔帶著吃痛的神情，貼著OK繃的手上下甩動似乎是想要藉此降低疼痛感，甜膩的香氣也因為他的動作而更加清晰。

有些愣愕地看著紅髮少年的側臉，那人的臉龐恰好轉了過來與他對上視線。

沒想到轉過頭會看見一個陌生人出現在窗外，那人的表情瞬間轉為驚恐，「靠靠靠！你誰啊你！為什麼會出現在那裡啊！」

看著整個受到驚嚇的人，孫哲平還來不及思考究竟是要直接離開還是進入房間好好認識百年來第一個用血液的味道引起自己興趣的人，驚嚇的人就已經上前迅速解鎖，一手撐著窗台，另一手對他伸了過來。

「快點抓住我的手！」看著似乎沒有反應過來的人，他的眉頭皺起，用力甩了兩下，「快點啊！還發呆啊！」

「……我不會掉下去的。」

花了些時間才反應過來，做為可能是唯一一個被人類這麼說的吸血鬼，孫哲平有幾分無言。

沒想到對方會這麼說，少年整個人愣住，「你騙鬼啊你！都什麼時候了還硬撐！快點抓住我！」

少年認真的神情讓孫哲平覺得心情有幾分複雜，勾起的唇角有幾分無奈，「得了，你後退，我直接跳進去。」

「靠！就跟你說──…你認真的？」

有些狐疑地看著神秘人從容的神情，少年瞇了瞇眼睛，在他又點了點頭後，露出猶豫的表情掙扎了幾秒，踩著有些遲疑地步伐離開窗邊。

下一秒，孫哲平借力跳了進來，直接站立在那人原先站的位置。

有點傻眼地看著比自己高一些的人，少年覺得整個人都很不好，他不過流了一點血而已就出現幻覺了嗎？

「怎麼受傷的？」

孫哲平皺起眉，瞥了眼被OK繃包住的食指，修長的手指長得十分好看，畫著卡通圖案的OK蹦看起來有幾分可笑。

「……啊，你說這個？」腦袋仍有幾分混亂，少年傻傻地舉起手詢問，在孫哲平環手點頭之後，這才指向被放在桌面上的泡芙紙盒，「開那個的時候不小心被割到的。」

「……什麼？」聽到答案只覺得傻眼，孫哲平愣愕。

這時才真正了解到自己說了什麼，皮膚白皙的少年紅了臉龐，「不行嗎？我哪知道卡紙這麼利，拆封的時候就不小心劃到的嘛！」

「行。」想著怎麼就是這樣的人會吸引自己的注意，孫哲平隨口敷衍。

不打算讓這個話題繼續下去，少年皺著眉頭，「倒是你，沒事攀在別人家窗戶前面幹嘛？想玩極限運動也不是這種玩法，會出人命的好嗎！」

不只他可能會摔死，他也會嚇死。要不是他沒有心臟方面的疾病，大半夜看到個臉色蒼白的人掛在窗戶前，不被嚇到心臟病發才有鬼。

淡淡地瞥了對方一眼，孫哲平挑眉，「我說過我不會掉下去，況且我也不是人，這點高度還摔不死我。」

「你是有中二病還是妄想症？」

冷眼看著眼前的高個子，少年覺得他彷彿看見隔壁房那個小時候喊著要征服世界的孫翔。

孫哲平挑眉，「都不是，我是吸血鬼。」

「你這樣都能當吸血鬼？你那張臉都沒有老韓的一半恐怖耶。」

少年用百分之百不信任神情表現出他內心絕對沒有半點將他的話語當真的意思。

百年來第一次向人類主動說明自己身分的孫哲平沉默了。

他突然有點搞不清楚現在有病的是冒著危險告訴別人真實身分的自己，還是即使自曝身分而且還做出人類基本上做不來的舉動卻還是不肯相信自己就是吸血鬼的眼前的少年。

或者兩個都有吧。默默地這樣想著，孫哲平聳聳肩，「行啊，信不信隨你，不要到時候跟我該說我騙你之類的。」

從葉修被他認識的那對人類兄妹強迫去看的影片中沒少看過類似的劇情，孫哲平很好心地事先打了預防針，就怕這個腦迴路有點不太一樣的人會上演那種芭樂劇。

「我怎麼可能會有那種反應！」瞪著孫哲平，少年脹紅臉。

「沒有就好。」

沒有針對他的意思，孫哲平瞥了眼身後的窗戶，敏感地察覺到在黑夜之中傳來同伴的血腥味。

……是王杰希？

聞到血味之中混雜的藥香，紅色的眼睛微微瞇起，染上一股殺意。

敏銳地察覺到眼前的人那些許的變化，少年微微蹙眉，「怎麼了？」

「出了點事。」轉過頭看著那人一眼，孫哲平想了想，從口袋裡翻出一小包糖果，「這個給你，下次開零食的時候小心點。」

「咦、」

反射性接下直接丟過來的糖果，少年傻愣愣地看著包裝很可愛的小零食，抬頭卻發現眼前的人竟已在這麼瞬間跳到了對面的大樓上，瞬間驚呆了。

連自己都沒有反應過來，手裡抓著洋溢著粉紅色氣息的零食的少年一個箭步衝到窗戶邊，「喂！你！」

正要邁開腳步的孫哲平有點困惑地停下，低下頭看著探出頭來的少年，「幹嘛？」

「你、……你叫什麼名字？」

話到了嘴邊卻硬生生轉了個彎，少年咬牙，連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

更在意遠方同伴的狀況，孫哲平沒有心情去詢問對方道理，「落花狼藉，或者孫哲平。」

「落花狼藉，或者孫哲平……」有點遲疑地跟著對方重複，少年很快就注意到他匆忙的神色，直視著那雙血紅色的眼睛，他深吸口氣，「孫哲平，你自己小心點。」

沒想到區區一個人類會對自己說出這樣的話語，孫哲平愣了幾秒，彎唇。

「啊，別擔心。」

話語落下，黑色的身影消失在黑色的天空之下。

××

禮貌性地敲了下房門，沒有等到回應，方士謙就直接推門進入。

藥香撲面而來，看到以為還在休息的人卻坐在床上翻閱厚重的書籍，方士謙有點愣愕，「杰希，怎麼起來了？」

聽到聲音才抬起頭，王杰希有些訝異地對上那張帶著擔憂又無奈的面孔，稍嫌纖細的身體貼著藥布與繃帶，左邊的眼睛還戴上眼罩，面色比起其他同類都還要顯得蒼白。

「士謙。」微微勾起唇角，王杰希的聲音還有些沙啞，「你回來了。」

眉頭又緊蹙幾分，治療之神嘆口氣。關上門，他帶著冒著熱氣的高腳杯在床沿坐下，「喝點。」

藥草香氣混合著花的香味不會讓人覺得噁心，王杰希乖乖接過，小小地飲了口，覺得刺痛的喉嚨好像舒服不少。

「跟之前的不一樣嗎？」

「嗯，回來的路上去多採了些藥才回來。」方士謙笑了笑，撥了撥王杰希的瀏海，「當飲料喝就好，這個沒有苦味，應該不會難喝才對。」

輕輕點點頭，王杰希又喝了幾口，才交給方士謙放到旁邊。

順勢注意到超過一半而且冷掉的粥，方士謙眉頭再度蹙緊，「怎麼剩這麼多？不是說至少要吃一半嗎？」

跟著往旁邊看去，餐具的食物讓王杰希有些心虛地咳了聲，「……沒什麼胃口。」

「沒胃口也要吃，不吃你要怎麼吃藥？而且也不好好休息。」瞪了眼被放在膝蓋上的書本，方士謙一把將它奪走，「拜託你撥一些照顧別人的心思來照顧你自己好嗎？你這樣我怎麼放心你自己一個人。」

自知理虧，王杰希默默地聽著沒有說話。

看出他氣色沒有很好，方士謙覺得頭有點痛，「下不為例。要是事情再發生，不管你怎麼拜託我都不會去幫你看那些蘿蔔頭的。」

吸血鬼獵人猖獗，不知從何開始，就連與吸血鬼有關係的人類都會受到迫害。

不少人類仗著這個藉口對他們的同類進行殘殺的動作，無辜的孩子也受到連累，知道這個現象的王杰希看不下去，便自行建了個小型孤兒院來收容那些受到牽連的小孩。

上次外出的時候不小心被獵人刺傷，好在剛好待在附近的孫哲平前來幫忙才免於一死，擔心孩子的安危又無法自己行動，他只好拜託方士謙幫忙去察看一下，也才會變成現在的狀況。

有點想要告訴對方自己的狀況其實沒有他想的那麼嚴重，對上帶著擔憂的眼睛，到了嘴邊的反駁卻只能全數嚥下。

他到底還是讓人擔心了。

將對方的反應看在眼裡，其實也很不想這樣跟他說話的方士謙嘆了口氣，動作輕柔地把人摟進懷裡，感覺稍顯冰涼的溫度，他輕輕地靠著他的額頭。

「我不求你什麼，只希望你可以對自己好一點，好嗎？」

「……嗯。」

綁著繃帶的手緊抓著方士謙的衣角，被熟悉的氣息籠罩，發疼的傷口似乎也沒有那麼疼痛。

嘴角勾起有點無奈的笑意，方士謙抬手揉了揉柔軟的髮絲，「我等等去幫你弄點吃的，吃藥之後就休息一下？」

「好。」

乖乖點頭，王杰希閉上眼睛，下意識地在他身上蹭了蹭。

對他的反應感到有幾分好笑，嘴角的笑意加深，方士謙的吻輕輕地落在王杰希的鼻尖。

××

剛走出房門就看見孫哲平關上門的身影，方士謙愣了幾秒。

「孫前輩這是要出去？」

「嗯。」確認拿在手上的零食有沒有少，孫哲平不輕不重地應了聲。

注意到他拿在手上與形象整個不符的袋子，方士謙的嘴角揚起淺淺的弧度，「又要去找那個人類了嗎？」

這棟大樓裡的住戶中，原本和人類有交流的就只有葉修，王杰希出事之後才又多一個孫哲平，而且每次去都會帶上一堆請別人幫忙買來的甜食，沒有詢問還以為他是去找人類女性呢。

直到這時才願意對上他一眼，孫哲平點頭，「嗯。」

「這陣子小心點，前幾天小袁才跟我說，韓文清跟張新傑他們因為襲擊杰希成功卻沒有把人帶回去，有在加強巡邏。」頓了頓，方士謙的表情染上了幾分凶狠，嘴角的弧度又加深幾分，「你本來就是榜上有名，現在臉又被他們看過，刺殺你絕對不會有猶豫。」

「我知道。」對於自己的狀況還頗有幾分自知之明，孫哲平再次點頭，「那我先走了。」

「嗯，路上小心。」

揮別了扛著巨劍與一整袋零食的人，方士謙繞到廚房去幫自家戀人準備餐點。

沒有在原地逗留多久，孫哲平也邁出了步伐。

走在如今已經很熟悉的道路上，很快就如最初那般攀附在四樓的鐵欄杆，可已經和他有不成文默契的少年非但沒有打開窗戶還拉上窗簾，種種奇怪的狀況讓孫哲平忍不住皺眉。

隱約的對話聲從裡頭響起，除了他所熟悉的那個外，還有兩個有些陌生的、曾經聽到門外傳來聲音，瞬間就從當中明白對方這麼做的用意是怕那些人發現自己的存在，孫哲平也沒有傻到破窗而入。

想了想，他借力一盪飛越到隔壁大樓頂，直接坐在邊緣等待那人把人趕走。

撐著下巴有點無聊地看著被窗簾掩蓋的窗戶，想著明明只有這麼點距離卻看不到對方，孫哲平突然覺得有點不舒服。

很不開心。

「……從今天開始我就有名字了！」

高亢的聲音打破孫哲平的思緒，從窗簾的隙縫之中看進去，隱約可以看見說話的人是個和那個少年年紀差不多的人，奇怪的發言卻讓他皺眉。

然後瞬間想到其實到現在他還不知道那名少年的名字是什麼。

顧慮到那人的作息，孫哲平每次來都不會逗留太久，一兩個小時的時間也沒能聊什麼，他只知道他是個父母不詳被扔在孤兒院的孤兒，卻連最基本的名字也不知道。

「是是是，我知道你們都有名字了。」帶著敷衍的熟悉聲音響起，孫哲平卻可以很輕易聽出當中的羨慕，「方銳跟黃少天，我通通都知道好嗎？重複多少次了煩不煩！」

「嘿嘿，小張你羨慕對吧？」帶著揶揄的聲音。

「靠！誰才會羨慕啊，不過是一個名字而已，反正知道是在叫我不就好了？話說那兩個人不是跟你們說好晚上要講電話還什麼來著，你們還待在我房間好嗎？」

因為對方的話語才驚覺不對，爆了幾聲髒話的兩人很快就離開房間。

沒有直接敲窗提醒的打算，孫哲平坐在頂樓上靜靜等待，如預料中那般，窗簾沒有馬上被掀起，大約等了快十分鐘左右，淺粉色的窗簾才被拉開，露出後方綁著小辮子的熟悉身影。

在注意到孫哲平的存在，少年瞬間一愣，撇了撇嘴露出有幾分尷尬的神情，仍然打開窗戶讓在外面等了有段時間的吸血鬼進來。

「你來很久了嗎？」

關上窗戶，少年看著一如既往帶著許多零食的人，卻沒有像往常一樣直接撲上來搶食。

掏著零食的手頓住，對上少年的眼睛，原本想當作沒這回事的孫哲平點頭，「……有段時間。」

很早就知道眼前的人五感都很敏銳，少年瞬間沉默。

看著面色有幾分怪異的人，孫哲平說不上來自己的感覺，可是看著總是帶著笑容的人此刻露出這樣的表情，他就是有點不舒服。

稍稍猶豫了下，他抬手揉了揉他的頭髮。

沒想到對方會有這個舉動，少年瞬間愣住，訝異地看著神色淡然的人，他忽然覺得有點委屈。

用手指蹭了蹭鼻子，他坐在地上隨手抓了包餅乾用力拆開，「……我之前說過我是孤兒吧。」

「嗯。」大概知道對方想要坐什麼，孫哲平在他的對面坐下，「你是說過。」

面色有點複雜地看著眼前的人，少年猶豫了幾秒，用力地抓了抓頭。

「這個孤兒院裡面收養的人很多，除了送過來的時候就知道的名字的小孩之外，每個人都只有跟著其中一個老師得到的姓氏，我們平常都用那個稱呼。」聲音有點低低的，少年這麼說著，「例如我就是張，別人叫我小張這樣。」

雖然覺得有點奇怪，孫哲平還是點點頭。

抬眸看了對方一眼，他才又繼續說下去，「不過只要我們願意，隨時都可以有名字。或許是跟別人要，或許是自己取，不一定……可是我跟煩煩、點心他們約好，要嘛就是別人自己主動幫我們取，不然就永遠只要一個姓氏就好，反正怎麼叫都可以知道是在叫誰。」

「……然後就是你聽到的，煩煩跟點心分別遇上一個願意對他們好也給他們名字的人。」

話語告個段落，少年悄悄地抬眸看了孫哲平一眼，又垂下眼睛吃起食物。

完全將對方的動作看在眼裡，孫哲平看著眼前的人，忍不住抬手又揉了揉他的頭髮。

「就張佳樂吧。」

「……嗯？」莫名的三個字讓埋頭苦吃的人抬起頭，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緒地看著孫哲平，他眨眨眼睛，「什麼張佳樂？」

沉默地看著眼前的人，水靈靈的眼睛帶著好奇，方才被抓亂的頭髮有幾綹垂下，好看又不顯得女氣的面容上還帶著屬於孩子的稚嫩，卻打從一開始就深深吸引他的注意。

從血液、性格、外表、態度、舉動，徹徹底底地吸引著他。

默默地想著，孫哲平的嘴角勾起微笑，「你的名字。以後你就叫做張佳樂。」

有點愣愣地看著眼前的人，少年幾乎是驚呆地看著他，整個人都反應不過來，手裡抓著的餅乾掉了幾片都不知道。

好玩的反應讓孫哲平忍不住笑出聲，用力地揉了幾下，他看見他希望能夠永遠帶著笑容的人的臉龐浮現他所熟悉的真心微笑。

「嘛，雖然這名字有點土，不過既然是你送給我的，我就拿來使用吧。」這麼說著的張佳樂眼裡滿是掩不去的笑意，燦爛的笑容有如夜空中的光芒，「佳樂、佳樂──孫哲平，張佳樂。」

「那另一個就百花繚亂吧。」撐著下巴看著笑開懷的人，孫哲平覺得並排在一起的名字讓他心情格外的好，「孫哲平、張佳樂

，落花狼藉、百花繚亂。」

「好啊！這樣我還比煩煩跟點心他們倆多一個！看他們還敢不敢笑我！」

驕傲地哼哼著，張佳樂覺得心情前所未有的好，舉起孫哲平放到他腳邊的飲料，他的笑容又加深幾分，「嘿，慶祝我有了名字，大孫乾杯！」

好笑地看著把汽水當啤酒在裝豪邁的小孩，孫哲平搖搖頭，隨手也開了罐氣泡飲料。

「乾杯！」

××

碰撞聲與叫囂聲將孫哲平從睡夢中驚醒。

混亂的聲音讓他皺起眉頭，映入眼簾的黑色天花板讓他恍神幾秒才逐漸明白發生了什麼，拖著有點疲倦的身體坐起身，他用力甩了下頭試圖讓自己清醒。

昨晚獲得名字顯然讓張佳樂非常高興，拖著他天南地北地聊到快天亮才睡下，把人安頓好後，他才在曙光之下躲著逐漸冒頭的太陽離開他的房間。

回到住處的時候天已經大亮，幾乎是倒下就瞬間睡著的他依稀中好像還夢到那個沒多久前才分離的人，讓他這一覺睡得幾乎是毫無知覺，醒來的現在都已經超過平常去見張佳樂的時間。

逐漸清醒的腦袋回憶睡前的所有一切，推開房門走出來，他瞬間就注意到不同於以往、鬧哄哄的交誼廳，不自然的血腥味讓他皺眉，孫哲平快步走到樓下，在看見接受方明華治療的人的瞬間，整個都愣住。

「葉修？……這怎麼回事？」

注意到孫哲平的出現，原本還在關注治療的江波濤轉過頭，在看見他難以置信的面孔，揉了揉有點抽痛的額頭，「前輩醒了？」

從不是很常交流的同伴神情看出不對，孫哲平蹙眉，「這是怎麼回事？發生過什麼嗎？」

江波濤應了聲，瞥了眼顯然已經失去意識的人，不由自主地嘆口氣，周澤楷拍拍他的肩膀，兩人對看一眼，江波濤露出苦笑。

轉過頭看向孫哲平，他的神情帶著疲倦，「獵人襲擊前輩認識的那對人類兄妹家裡，前輩受了重傷，被帶回來的兄妹中哥哥傷的比較嚴、」

突如其來的話語讓孫哲平瞬間愣愕，完全沒耐心聽他把話說完，他幾乎是反射性地抓住江波濤的衣領，「你說獵人出現？在哪裡！」

沒想到眼前的人會突然這麼做，瞬間被嚇到的江波濤被勒得難受，周澤楷原先混合著疲倦與無奈的表情瞬間改變，用力地想要扯開兩人，孫哲平卻發狠地不肯放手。

「快點說！獵人在哪裡？」

「……咳咳、據說是在、在你們常活動的那、……一帶！咳！」

按著衣領斷斷續續地開口，江波濤的話語才剛說完，孫哲平臉色一變，鬆開手的下個瞬間直接消失在他們的面前，連隻字片語也沒有留下。

腦袋一片空白，用盡畢生最快的速度拔腿狂奔，只剩殘影的身體在黑暗裡閃現，隨著距離越發接近，幾乎深入骨髓的香甜氣味傳來，殺意與血紅色瞬間盈滿眼眶。

尖銳的利牙探出口腔，帶著深深壓迫感的黑暗生物不同於以往還需要藉由四樓欄杆，縱身一躍，他在踹破玻璃窗的同時進入了房間。

如同預料中那般，遍地狼藉，不見人影。

「──張佳樂！張佳樂你在哪裡？聽到就給我應一聲！」

沒有活人的話語，濃烈的香氣與血氣觸怒孫哲平的每一根神經，緊繃地幾乎要扯斷所有理智。

甩出巨劍，孫哲平踹開門扉，強迫自己把五感放到最大，不顧會暴露自己存在的危機，沿途不斷呼喚自己已經熟悉的名字，遇見的每個衣著早已被染紅的獵人全都不顧一切地抹去生息，就連最基本的猶豫都不存在，迅速又俐落的動作帶著狂傲的狠勁，幾乎瘋狂。

沿路可以看到各個陌生的人影倒在血泊之中，強烈的血味卻不是自己所熟悉的那個，孫哲平神經緊繃四處尋找，直到傳進耳裡的聲音讓他停住腳步。

瞬間回過身，他看見的是拿著銀槍指著自己的人。

「……喻文州？」瞇起眼看著眼前的人，孫哲平看著滿身血污的白袍者，覺得理智線幾乎都要崩裂，「這一切都是你做的？」

交手多次早已相熟，吸血鬼獵人獵殺吸血鬼這麼多年本就有不少相識，眼前的人自然就是其中之一，可孫哲平怎麼樣也想不到這種明顯是嫁禍無辜者的行為會是眼前的人所做的。

怎麼樣也無法相信。

原本在看見他回頭時還感到愣愕，聽聞話語瞬間皺眉，已經沒有平時溫雅的喻文州神情不掩焦躁與疲倦，「不是，這裡的計畫根本就沒有走漏風聲，我也是事發才知道。」

「那你何必又來這裡？」甩著巨劍，孫哲平的眼裡仍充斥著敵意。

看著與自己立場純粹對立、渾身是傷的黑暗生物，喻文州輕嘆口氣，卻勾起淺淺的微笑，「因為這裡有我重要的人。不光是我，連林敬言前輩也過來了。」

有點愣愕地看著眼前的人，這陣子來往頻繁的孫哲平還真的沒感覺到他們兩個「舊識」的氣息。

放下舉著槍枝的手，喻文州看著眼前認識多年的吸血鬼，微微瞇起眼睛，「那麼你呢？你又是為何來到這個充斥獵人的地方……你應該沒有興致來為葉修報仇吧。」

冷冷地嗤笑一聲，孫哲平也放下手中的巨劍，「我是來找我的人。」

還真的沒想到會是這個答案的喻文州一愣。

孫哲平的嘴角勾著微笑，這個幾句話的時間讓他逐漸冷靜下來，理智回歸，自然也能清楚地分析出對他而言格外香甜的那股氣味的源頭以及含量，瞬間就能判斷出對方目前應該並無大礙。

「幫個忙，看到一個紅髮綁著小辮子、叫張佳樂的男生的時候叫我一聲。」看著可以相信的人，孫哲平這麼說著，即使知道對方目前沒有問題，他卻還是感到焦躁，「可以的話幫我保下他，欠你一次。」

「不用欠我，你只要在找人的時候幫我注意金髮的黃少天、還有一個叫方銳的人就好，他們倆都是十六、七歲的青少年，彼此也都認識。」勾著微笑看著交手多年的人，喻文州的神情溫和的令人如沐春風，然而藍色的狹長眼睛裡卻冰冷一片，「看見主使人的時候順便幫我把處理一下，記得要活著。」

沒有特別把焦點放在後面那句話，或者該說就算他沒說自己也會注意，孫哲平的重心完全在那兩個很耳熟的名字上面，然後想到距離現在沒有很久的昨天聽見的那五個字。

想著大概就是他和林敬言幫那些人取好名字，孫哲平點點頭，沒打算在這時候提這些明顯只是浪費時間的話題，「知道，那就先這樣。」

「嗯。」

沒有多餘的廢話，分秒必爭的道理他們都明白，眼神交流之後，直接兵分兩路。

循著逐漸有脈絡的香甜氣味迅速穿梭在狹小的空間裡，孫哲平再次把自己的五感開到最大，極力不放過所有細節，然後一步步地走向明顯可以看出平日沒有多少走過的頂樓。

佈滿雜物的道路一片狼藉，藉由留下的痕跡大概猜到是有人逃跑時順勢將物件扔下企圖阻攔，而追逐者直接劈開凌亂的物品才形成的局面。

儘管不能推算也沒有理智推算出這個可能性有多高，只要想到這個念頭，孫哲平本就倉促的腳步又加快幾分，沿著長長而黑暗的樓梯走著，他推開了生鏽的鐵門。

然後看到理智幾乎喪失的畫面。

張佳樂身上衣服殘破不堪，遍布的傷口不至於致命卻與髒污混雜在而慘不忍睹，在那雪白的皮膚襯托之下更加明顯，不知道被什麼打傷的額頭流下的鮮血。

被抓住的人臉色蒼白，卻還是露出倨傲的神色，好看的面容透出一份不肯妥協的倔降。

「就說了我不知道什麼吸血鬼，你向我問他們的行蹤我是要從哪裡生出來告訴你？」咬牙瞪著眼前的人，張佳樂的身體微微顫抖，卻還是勾起一抹冷笑，「況且，你們獵人打的不是保護人類的名義嗎，現在這是在做什麼？」

送走孫哲平之後他就陷入夢鄉，可怎麼樣也沒想到起來的原因既不是睡到自然醒也不是被那兩個損友挖起來，而是被一群自稱是吸血鬼獵人的人吵醒。

用一種極為血腥殘忍的方法。

濃烈的血腥味與慘叫聲將他從深沉的睡眠中驚醒，混亂的聲音帶著殘酷的冷笑，逃脫不成的友人以及照顧自己的老師們或被擊殺或被擄走，看著四周從未見識過的血腥畫面，他只能一股腦地往前跑，在尋找黃少天與方銳兩人的同時靠著隨手拿起的雜物亂丟以求能自保。

不自覺地，他呼喚著孫哲平的名字。

然後當中某個看似是頭頭、下令要將所有人殺死的白袍者看見他的存在，要求將他活捉。

怎樣也沒想到會面臨這樣的局面，為了尋找同伴而沒有往外頭衝去的張佳樂咬牙毫無目的地四處逃竄，不知不覺逃到了頂樓，縱然藉著沿路的雜物試圖爭取一點時間，然而卻還是不敵明顯受過訓練的獵人而被抓住。

然後他聽見那個主使者冷笑一聲，要他說出吸血鬼的下落。

張佳樂的腦海瞬間浮現孫哲平的臉龐與第一次見面時他所說的話語，然後他的腦袋一片空白。

他說，都不是，我是吸血鬼。

然後眼前拿著槍殘殺他所認識的人的傢伙要求他告訴他吸血鬼的位置。

很顯然的，這些屠殺者就是為了孫哲平而來的。

於是他的朋友為了孫哲平而死，他的老師因為孫哲平而死……

「從實招來對你應該比較好吧。」勾起冷笑看著狼狽不堪的人類，職業為吸血鬼獵人卻做著迫害人類名義的人這樣說著，「乖乖說出來，我還可以讓你死得痛快一點，你說不是嗎？」

「靠，你犯二有必要二到我身上嗎？」看著活像中二病發作的人，強迫自己回過神的張佳樂臉上充滿嫌棄，「認為自己可以制裁邪惡，所以要殺掉所有跟黑暗生物有來往的人類對不對？這不是中二你告訴我這是什麼？」

有些訝異被抓著的人還可以說這些話，男人勾起玩味的笑容看著剛說完就被賞一拳的人質，覺得有點好玩，「然後呢？」

張佳樂吃痛地瞪著揍自己一拳的彪琥大漢，穿著聖職者白袍卻有流氓架式的人讓他即使想咬回去也沒膽，正鱉屈的時候就聽到這句，有些詫異地轉過頭去，他看到一把槍指著自己。

拿著解開保險栓的銀槍指著應該要保護的人類，男人的臉上勾著笑容，「然後呢，你繼續說啊？是不是要說我打算殺死世上所有黑暗生物來讓世界變得乾淨再也沒有汙穢，讓世界恢復原本的純淨，所以這時候的犧牲都將會是值得的？」

把玩槍枝，男人加深嘴角的笑容，「如果你要這麼說也行，既然你都有這種想法，那就好好的犧牲一下，告訴我那個該死的生物的位置然後讓我殺了你就好啦。」

手指上扣板機，他看著終於露出畏懼神色的孩子，「反正那些以鮮血為生的噁心生物本來都該死嘛，吶，你說是不是？」

張佳樂咬著牙看著勾起幾乎喪病的笑容的人，打從心底感到噁心與恐懼。

打從心底想念那個勾著笑容、從第一次見面開始就在縱容自己一切的人。

孫哲平──

磚塊無預警地飛入視線中，帶著強烈的勁風直接打上伸得筆直的手上，硬生生地打斷手腕。

隨著撕心裂肺的尖叫聲是一干人等的愣愕，張佳樂還沒有反應過來，一陣混亂之間，他感覺到強烈的拉力把自己扯開，天旋地轉。

跌坐地上的同時感覺到腳踝扭到而傳來的痛楚，瞬間倒抽一口氣，他看見方才在腦海裡浮現的那人出現在自己的面前。

帶著傷口的高壯男人沒有平時見面的那種溫和，帶著瘋狂的強烈氣勢揮舞手中幾乎快與人同高的巨劍，以強烈而不容抵抗的力道與方才箝制自己的人纏鬥。

幾乎壓倒性地掌握優勢，他有著與他高大身型極為不符的靈敏動作，在攻擊落至身上的前一秒就能巧妙躲開，更甚至藉由對方的動作予以反擊。

風聲混雜著叫囂聲，張佳樂的腦袋一片空白。

白刀子進、紅刀子出，銳利的刀刃染上了鮮血，他看見那個人的眼眸更加血紅。

他打從心底對以前的畫面感到畏懼。

明明知道那個舞刀的人是冒著生命危險在救自己的人，然而那瘋狂的模樣卻讓他無法遏制發自內心的恐懼，就好像看見那群入侵自己住所、殺光所有前一天還對自己微笑的人一樣。

可是明明不一樣的。

──但又有哪裡不一樣呢？

愣愣地看著血腥殘酷的畫面，張佳樂無法遏制自己的顫抖。

刀落、人倒，他看著唯一的倖存者按著欄杆喘息，鮮血混雜著汗水滑落，腹部與左腕的傷口血流不止，他卻無法驅使自己挪動身軀去查看那個幾個小時前還笑著對自己說要好好休息的人。

他們是同一個人，卻又不像是同一個人。

到底哪個人才是他認識的孫哲平？

在那雙血紅色並帶著殺氣的眼眸對上自己的視線，張佳樂有點出神地想著，克制不住發自內心的顫抖。

「樂樂？」

沒有注意到張佳樂的異常，孫哲平的聲音帶著沙啞地呼喚著，然後在下一秒終於因為撐不住嚴重的傷勢而跌坐在地上。

不顧一切地殺上來本就讓他身受重傷，吸血鬼獵人配給的就是對吸血鬼格外有效的銀製武器，就算只是稍稍擦到而留下的細小傷口，沒有處理就會讓它逐漸擴散，更何況他剛才可說是全憑本能地舞動手中的巨劍，就算努力躲開大部分攻擊，明顯是主謀的人持有的武器顯然就不是剛才那些小弟所能比擬，造成的傷勢嚴重程度也非比尋常。

感覺左腕傳來的劇痛，孫哲平默默地深吸口氣，「你怎麼樣，有受傷嗎？」

「……沒、沒有。」咬牙用力點頭，張佳樂的眼睛脹得通紅，深吸口氣，他強迫自己走上前查看跌坐在地上卻一點也不在意自己傷勢的人，「那你怎麼樣？」

「我沒事。」

沒有打算說太多，孫哲平的視線忽然對上張佳樂的後方，銳利的目光讓他微微一愣，下意識跟著回過頭，他看見一干白袍者出現在樓梯的正前方。

臉色一白，他下意識擋在明顯沒有戰鬥能力的人面前，看著當中格外熟悉的兩人穿著他幾乎痛恨的白袍，張佳樂覺得呼吸有點困難。

「老韓，你也要來取大孫性命的嗎？」

顯然沒想到他會認識孫哲平，韓文清愣了愣，本就凝重的眉頭深深皺起。

看著「老友」的舉動，孫哲平的嘴角微微揚起，支著劍強迫自己站起，「老韓，你應該不是那些腦子都被神聖之光照爛的白目，傻得會把張佳樂牽連進來吧。」

「……當然不是。」冷眼看著交戰這麼多年來首次露出如此狼狽之態的吸血鬼，韓文清冷著臉，「這次的狀況是預料之外，倖存者我們會好好照顧，小張、……張佳樂自然不會去傷害。」

「那就好，不然我還真怕你需要給方士謙看看。」

「不勞費心。」看著眼前露出敵意的吸血鬼，韓文清的臉又黑了幾分，「……至於你，我就當作沒看到。」

怎麼樣也沒想到他會說這樣的話，孫哲平與張佳樂詫異地看著十年一如既往的人做出與他信念完全不相符的決定，訝異不已。

「我們不會趁人之危。」走去檢視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三人，張新傑推了推單邊眼鏡，「更何況這次還得感謝你們替我們抓著這幾個頂著獵人之名為非作歹的人。」

「僅此一次，下不為例。」

韓文清這麼接下張新傑的話語，用眼神示意身後的人把地上三個人抬走。

嘴角勾起笑，孫哲平嗯了聲，「謝了。」

「這並不是為了你。」直視本質與自己很像的黑色生物，韓文清看向站在旁邊發愣的人，「張佳樂，你跟我們走吧。」

顯然沒想到對方會這麼說，張佳樂一愣，呆滯地看向他。

相較於他的錯愕，孫哲平卻已大概猜到對方的想法，看向渾身狼狽的人，他的神情帶上苦澀。

說到底，今天的事追根究柢也是他害的，就像葉修害那名少年身受重傷、他害與張佳樂一同長大的人慘死。

道理是一樣的。

更何況，他不是沒有察覺到張佳樂的遲疑與畏懼。

他怕他。

「樂樂。」抬眸看著人，孫哲平不自覺地放柔聲音，帶著從來沒有給予旁人的溫柔，他輕輕嘆口氣，「你跟老韓他們走吧。」

「……什麼？」

轉過頭看著孫哲平，張佳樂的眼睛紅紅的，清秀的臉龐有著呆滯與複雜，像是現在還搞不清楚狀況就必須被迫做出決定的無助孩子。

而要他做出決定的人是竟是給予他名字、帶給他光芒的人。

他要他離開他。

「你跟著老韓他們走吧。」輕輕地再次重複，孫哲平支著劍，覺得渾身的力氣逐漸消失，「你跟在我身邊不會有什麼好下場，只要你回到人類這邊，被獵人屠殺的事情只會一再發生，我知道你不想再看見這種血腥的畫面，也知道你會怕。」

沒有細說他究竟怕的是什麼，嚥下喉嚨傳來的腥甜，他勾起笑，「所以你跟他們走吧，為了不讓未來的你後悔。」

身體的力氣逐漸消失，隱約地，他感覺到同伴的氣息逐漸朝這個方向接近。

想著大概是葉修清醒告知其他人方位讓人來支援，孫哲平逐漸放鬆，覺得有點暈眩。

然後他死死地看著視線裡的紅髮少年，用幾乎要把他永遠刻劃在心裡的堅定看著。

看著他咬牙，然後忍無可忍地咆哮。

「……你憑什麼！」

「……？」

怎麼樣也沒想到會得到這麼一句話，孫哲平迷離的意識逐漸回攏，等待答案的韓文清卻揚起嘴角的弧度，就像是事情如預料中那般發展一樣。

站在韓文清與孫哲平中間的張佳樂臉色蒼白卻眼眶發紅，帶著壓抑的神情是孫哲平從未見過，如同受傷的野獸那般的掙扎，帶著一點怨恨一點埋怨很有很多很多他所看不懂的情緒。

主動走近一整晚都不敢靠近的吸血鬼，張佳樂把衣服解下來包住到現在還在流血的猙獰傷口。

「你憑什麼認為我就會怕我就會後悔？就算你殺人、殺人……又怎麼樣了，那些人還不是一路屠殺過來，我甚至到現在都不知道他們到底是哪根筋不對來這裡發瘋，況且你殺掉那些喪病的中二還不是為了救我。」一面包紮一面嘀咕，張佳樂抽抽鼻子，「我承認最初我是有點怕，但你也不能要一個十七歲的人馬上接受那種血腥畫面吧？連時間和思考的機會都不給我就要把我丟給老韓，說到底孫哲平你這個渾蛋不就是嫌我麻煩嗎！」

刻意地在最後打結的地方加重力道，他看著臉色蒼白的吸血鬼露出吃痛的神情，嘴角勾起微笑，卻覺得鼻頭酸酸的。

就算真的是他害的那又怎樣。

是眼前這個人給了他名字、給了他光芒，就算他是吸血鬼又怎麼樣。

反正他就是想要跟他在一起。

「我才不要跟老韓他們走，每天要看那個錢包臉心臟哪能承受的了，況且張新傑的一板一眼我也不行，你要我食不言還不如殺掉我。」很認真地這麼說著，張佳樂用力抓著孫哲平的右手，帶著誓不放手的力氣，「我就是要跟你走，有能力你打我啊。」

看著帶著倔降神情的人，孫哲平能感覺到握著自己的手冰冷而微微顫抖，然而他同樣也能感覺到眼前這個人是花了多少努力來說這些話。

他是很認真地想要留在自己身邊。

壓抑恐懼、只剩信任，那雙泛紅的眼睛耀眼地就像黑暗中的光芒一樣，讓孫哲平猛地有種難以直視的感覺。

……既然連一介人類都能做到這種地步了，他還要猶豫什麼。

勾著微笑，有點脫力的孫哲平把臉埋進張佳樂的肩頭，「你真的確定？來了可就走不了了，老韓他們可不會放過你。」

還在為這個近距離接觸感到有幾分不自在，聽見孫哲平的耳語，張佳樂瞬間就冷靜下來。

揚起嘴角，他的手環上沾滿鮮血與傷口的人的身體。

「嗯，我確定。」

他可以什麼都不要。

人類也好吸血鬼也罷，現在的安寧也好未來的混亂也罷，只要能跟著這個人，就好。

「是嗎……」

帶著嘆息的耳語在耳邊響起，他感覺到耳根傳來的麻癢與燥熱。

然後他聽見孫哲平說好。

好，我們在一起。

××

這幾天連續幫N個吸血鬼與人類換藥的方士謙覺得有點心累。

看著自己最新一個病患從連三天的昏迷中清醒過來第一句話就是詢問那個交給方明華照顧的人類狀況，他有種想要把紗布塞進他嘴裡的衝動。

「他很好他沒事，比起你這隻完全沒有思考就殺進獵人群的笨蛋吸血鬼比起來，那個小孩要活蹦亂跳的多了。」手腳俐落地替他換藥，方士謙還在碎碎念，「我聽說那時候你不是還在跟皮皮、小周說話，是不會多抓幾個一起去嗎？單槍匹馬不會比較帥，麻煩不要增加我的負擔。」

一個不是很聽話的王杰希就已經夠他折騰，現在還有葉修帶回來的蘇沐秋跟孫哲平兩個重傷患要追蹤檢查，這是要他過勞死的節奏嗎？

「我沒那個美國時間，反正結果順利就行了。」

「沒有美國麻煩也給我擠出英國時間。」

看了眼明顯想把棉花棒插進他鼻孔的人，孫哲平最終還是閉上嘴巴讓他治療。

吸血鬼的自癒能力本就極佳，連躺三天讓身體有足夠的能力可以把機能修復到最好，除了腹部和左手的嚴重傷勢之外，其他基本上都已經痊癒。

「你的左手你應該也有底了吧。」看著陷入沉默的孫哲平，方士謙的聲音很是平淡，帶著一點沉重陳述一個已經成為定局的事實，「銀匕首刺進骨頭留下的傷害遠比我想像中的大，這四五年內你的左手再也不能舉起葬花了。」

「……會好嗎？」

「我也不能保證。」

看著綁著繃帶的手，方士謙輕輕嘆口氣。

有要害、會受傷、吸血鬼終究不是人們想像中那麼無敵。

也不是人類想像中是那麼不堪。

只是沒有幾個人能打從心底有這些想法，於是黑色生物們沉淪沉默，直到被時光的洪流沖走前，一輩子都活在黑暗之中。

只有少少的他們能夠找到生命中的光。

然後為了守護他們的光，不惜犧牲一切代價。

所以哪怕傲氣的孫哲平從此失去他的左手、再也不能揮舞巨劍葬花，他也在所不惜。

「……先不要告訴張佳樂。」

沉默了很久之後，孫哲平握緊了拳頭，沉沉地嘆了口氣。

瞥了眼坐在床上還沒有能力自己起身的同伴，方士謙勾起嘴角的弧度，「目前知道這件事情的只有我而已，但我想你應該不會介意我把這件事情告訴杰希吧？我跟他之間可沒有祕密，否則我怎麼會知道哪些事情會成未來的毒瘤。」

抬起頭看著笑得花開燦爛的人，明知道對方是在影射自己，孫哲平也只是勾起笑，「隨便你。」

無奈地搖頭，方士謙見對方沒有鬆動的打算，便也沒有繼續勸說的意思，轉而收拾起自己的醫療用具，打算前往下一站。

嘖，真的是要過勞死的節奏。

「對了，聽說張佳樂的名字是你取的？」猛然間想起這個聽來的八卦，純粹是因為聽見這個消息時看見自家王杰希露出先是詫異然後便是了然的奇怪神情而放在心上，方士謙隨口問了句，「為什麼取這個名字？」

正思考要怎麼拖著這副還很沉重的身體去找自己帶回來的人的孫哲平一愣，然後勾起笑，「你去問王杰希不會？他應該知道。」

「什麼叫杰希應該會知道？」方士謙瞇起眼睛，「你不會把主意打到我家小魔術師身上吧，小心我告訴那孩子你始亂終棄，把人帶回來卻不負責我跟你講。」

孫哲平沉默地看著眼前的人，有種想打他的衝動。

在孫哲平真的付諸行動之前，房門就被有禮貌地敲了兩下，在房主人的示意之下打開門，在門後面的正好是他們話語中的兩個人。

王杰希看著還在孫哲平房裡的方士謙有些愣了愣，跟在他後面的張佳樂也因為看見孫哲平終於醒來而露出有點呆滯的神情。

「張佳樂醒來後說要來找孫哲平前輩，我就帶他過來了。」在房內兩人發問之前，王杰希先行開口，「方明華說他的身體狀況已經穩定下來，不用擔心了。」

「杰希你不是說會好好待在房裡？」看著最不合作的病人，方士謙皺起眉。

勾起淺淺的一笑，王杰希看了眼坐在床上的孫哲平，才把視線投回自家戀人身上，「只是去拿本書來看看而已。」

「你要拿書剛剛不會就順便告訴我嗎。」

有些不滿地嘀咕著，方士謙自然也注意到他們兩人之間的眼神交流，默默地覺得有點小吃味。

看著戀人的好笑的反應，王杰希有點無奈地搖頭。

兩人很快就離開房間，見沒有外人在，張佳樂那股小小的不自然也瞬間消失無蹤，爬坐到床上看著臉色還有些蒼白的人，他皺眉，「你覺得怎麼樣？」

「嗯，好多了。」

孫哲平仔細打量他的全身上下，見除了額頭上還貼著紗布之外其他並無大礙，這才鬆了口氣。

完全將對方的動作看在眼裡，張佳樂有些氣惱地咬他一口，「都什麼時候了還在看我？你才是昏迷三天的人好嗎，明明自己身體虛弱得多。」

「沒事。」習慣性地揉揉對方的腦袋，孫哲平勾起笑，「醒來就沒事了，不用怕。」

「誰、誰怕了！」瞬間脹紅臉，被說重心事的張佳樂活像被踩到尾巴的貓咪，「你、你快點睡覺啦！臉色爛成這樣，下一秒死在床上我也不意外。」說著一股腦把人壓回床上躺好。

順從地任由對方動作，孫哲平在對方要抽身離開前的最後一秒，技巧性使力把人拉進被窩裡。

「陪我睡一下。」

到了嘴邊的反抗在看見他明顯疲憊的神色後瞬間吞回口中，張佳樂癟了癟嘴，乖乖地在他懷裡喬好位置讓他不至於壓到他的傷口。

「對了，大孫，那個王杰希好像怪怪的。」

「怎麼說？」懶洋洋地回了這麼一句，孫哲平覺得有點疲累。

「就、我剛迷路的時候在圖書室遇到他，他手上拿著一本書對我露出意外深長的笑。」眨眨眼睛看著身下的人，張佳樂的語氣慵懶地像隻貓咪，「為什麼啊？」

「……我也不知道。」孫哲平把張佳樂的臉往自己胸口埋了埋，嘴角勾起他看不見的輕鬆笑容，「睡覺吧。」

「喔。」

不疑有他，張佳樂跟著閉上眼睛。

露出一個縫隙的窗戶射進陽光，在關著燈的黑暗房間裡，留下深刻的痕跡。

溫暖安心。

××

「杰希，你跟孫前輩到底瞞了我什麼？」

敵不過好奇心的方士謙摟著王杰希好奇地問著，後者勾著笑容，翻出了從書庫裡拿到的書籍。

瞬間露出了然神色的方士謙勾起微笑。

印刷體在書名的位置寫著四個字，佳人快樂。

佳樂佳樂，佳人快樂。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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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花 - 《黑暗中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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