睜開雙眸,僅是代表意識已然甦醒,視線所見一片模糊,僅能感光的雙眼所見即使不是一片黑暗,黑子仍然感覺眼裡的世界與全然的黑暗並無兩樣。
起身離開床舖,憑著記憶力與用雙手摸索周遭物品,黑子緩緩一步一步行動,花費不少時間才終於順利踏入浴室,得以進行盥洗。
黑子慶幸自己罹患慢性青光眼的事發現得早,還足以讓自己提出與赤司分手,接著逃離對方搬到現在的居所,並且在還尚未完全失去視力之前,將環境熟悉到一定程度,至少要正常生活還是沒有太大的問題……才怪。
失去了視力一切變得極度陌生,原本輕易可以做到的事,都成為相當困難,又或者是再也做不到。
比如說,打籃球,他一輩子都不可能有機會再一次站在球場上奔馳盡情地揮散汗水了。
比如說,他一輩子再也見不到自己深愛的赤司了。
寵溺的望著他的疼愛目光,俊美得讓人心動的帥氣模樣,偶爾對他惡作劇的調皮行為,都再也見不到了。
原來還有比放棄籃球更讓自己絕望的事啊。
黑子並沒有讓任何人得知自己失明的事實,友人或是家人他皆選擇全數隱瞞,不願意讓家人照顧,一方面是不想讓年邁的父母傷心難過,一方面更是害怕赤司藉此尋找到自己。
提分手的事情當然不可能是當面說的,而是留下一封信在同居的處所,向家人撒下謊言說要出國,請家人幫忙隱瞞之後,同時斷絕與所有認識自己的人的聯繫,為得就是不讓赤司得以找到自己的行蹤。
他知道赤司絕對不可能因為他可能失明而放棄他,甚至會更細心的照顧呵護他,可是啊,他不想拖住愛人的幸福,若是自己即將成為赤司的累贅,他寧可離開對方,許對方一個更好的未來。
即便有幸可以控制病情,不至於發展致失明的地步,黑子仍不想拿任何可能性去賭,事實證明他這次的選擇是正確的,他的病情沒有穩定下來而導致失明了。
他知道自己離開之後,赤司會發了狂尋找自己,可是隨著時間流逝,他相信赤司可以忘得了黑子哲也,畢竟人是會感覺疲憊的生物,赤司會逐漸備感心累,然後放棄尋覓他的下落,黑子相信赤司可以找到一個很愛他的人,會比跟他在一起幸福得多。
赤司或許會恨他吧?擅自做了決定,違逆了他。
那樣更好,至少就不必擔心他叨念著自己不肯放下。
無聲的淚水滴落,和赤司分開半年了,自己沒有一天可以不想起他。
黑子哲也,離開赤司征十郎的人是你,你憑什麼難過?
用沁涼的水清洗被淚水侵蝕的臉龐,等待自己情緒平復之後,黑子才摸索自己右邊的牆壁上,好一會兒才摸索到架上的毛巾,仔細的用毛巾擦拭掉臉上的水珠,將毛巾掛回架子上,黑子才離開浴室,一路沿著牆壁踏出房門。
筆直且沒有擺放任何雜物的廊道讓黑子通行的相當順利,走出短小的廊道,黑子踏入客廳的範圍。
「早安黑子君。」出聲的是一名少了一條胳膊的少年,同時也是這間屋子的主人,當初聽聞黑子的狀況,讓黑子一次付清租屋帳款之後,兩人互相幫忙生活在同一座屋簷下,也算處的相當不錯。
「早安松雪君。」黑子露出禮貌性的微笑,松雪並沒有上前攙扶他,因為他本身也是傷殘人士的關係,知道若是過多的關注,反倒會讓黑子更加自怨自艾,因此非必要他不會輕易做出多餘的關心舉動。
等待黑子慢慢摸索進而坐上沙發,松雪才將早餐的吐司直接交到黑子手中,隨後與黑子閒聊起來。
「黑子君,之前和你提過的新室友今天會搬進來。」松雪一邊吃著吐司,提起前幾天就曾告知黑子的事,讓黑子提前做好心理準備。
「知道了,恭喜松雪君要結婚了。」黑子打從心底為對方感到喜悅,聽聞松雪跟自己提到交往多年的女朋友不但沒有因為他工作意外失去一條胳膊而放棄他,反倒使兩人的感情更加堅定不移,黑子說不羨慕是騙人的。
可是不能拿自己的狀況與松雪比較,黑子如此告訴自己。
還記得松雪提過他是直接將房子賣給對方,因為打算買一棟新房子當作與未來與新婚妻子的住所,可是松雪也沒忘記向買方提過黑子的事,而對方並不在意,表示願意一起生活。
「請問松雪君,那人的外貌有什麼特徵,叫什麼名字?」
黑子戒備的問道,雖然心底也吶喊著不可能。
松雪吃早餐的動作頓時停下,雖然對於黑子忽然提出的問題略感錯愕,還是相當仔細地回覆他。
「名字是秋本征,黑髮,身高比黑子君高一點,長相的話左臉頰有一條淺淺的疤痕,然後是個啞巴。」
松雪將自己所知全然告訴黑子,後者才終於鬆了口氣。
然而失望的成分更加巨大。
壓抑的慾望無限膨脹,渴求著想見一面心愛之人。
「我知道了,謝謝你松雪君。」
沉默地用完早點,黑子向松雪提前告別,便緩步回自己房裡。
黑子任自己成大字型躺在床鋪上,放空自己的思緒,無奈無論腦海抑或是內心都被赤司佔據。
好想見你,赤司君。
隱約之間聽見鐵門開啟的聲音,聽見松雪單方面進行的對話,黑子知道新屋主來了,黑子只希望對方不要嫌棄他就可以了。
雖然極度不想移動,可是果然還是得禮貌性打個招呼吧。
黑子拖著沉重的腳步,再次回到客廳,然而他完全無從得知對方在哪裡。
更加麻煩的是,松雪君至少能出聲,因此自己可以勉強聽聲辨位,可是新屋主是個啞巴,那他們要怎麼溝通啊?
黑子尚在苦惱階段,忽然發現自己的手被牽引,按耐著想直接甩掉的直覺反應,他發覺對方用手指將他的手扳成伸食指的手勢,接著扶著自己的掌心去觸碰某個物體。
一接觸到物體,黑子便知道那是盲人專用的點字版。
可是新屋主只是啞巴,應該不至於需要點字版吧?難不成是聽聞松雪君所述他的狀況之後而準備的嗎?
黑子從點字版上接收到的第一條訊息是-
『你好,我是秋本征,請多指教。』
「你好,我是黑子哲也,請多指教。」
黑子禮貌性的出聲回應,心底同時感覺對方真是位有禮貌的人。
淡淡的薄荷香氣飄入黑子的鼻腔,黑子愣了一下,跟赤司一樣的味道。
怎麼辦?想念的心情快要爆炸了。
「我可以叫你征君嗎?」鬼使神差地黑子在下意識做出了要求。
雖然黑子看不見,但他能夠從長年觀察人類的經驗,感受到對方握著他的手指的動作僵硬了幾秒,黑子才意識到自己不過跟對方第一次見面,就做出奇怪的要求,大概是驚嚇到對方了,原本想開口道歉,手指先一步被牽引。
『沒問題,用黑子君習慣的稱呼就可以了。』
黑子微愣,沒想到秋本會答應他沒頭沒腦的要求,個性相當溫柔呢,就跟赤司待他那般的溫柔。
握住他的手,也和赤司一樣的溫暖,黑子下意識依賴起給他與赤司相仿氣息的秋本。
秋本住下之後,與黑子的相處稱得上愉快,即使秋本只能用點字版與黑子溝通,可是兩人卻相當聊得來,有興趣的事物以及觀點都極為近似。
許是心理作用,打從第一次見面以來,每一次秋本握住黑子的手,他都會有是赤司握住自己的錯覺,依戀的感覺攀上心頭。
即便黑子一再提醒自己對方並不是赤司,可是每一個相處的片段都如此熟悉,甚至是他想像中秋本的模樣,都與赤司如出一轍。
三個月很快地流逝,秋本對黑子地照顧可以說是無微不至,每當黑子需要時,秋本都能及時做出回應,讓黑子都不禁懷疑秋本是否寸步不離地守在他的身邊。
秋本的細心無可否認,不會過度保護黑子讓他感覺自己像是個廢人,即便黑子不語,秋本仍然可以在對的時機點作出相應的反應,讓黑子不必開口要求對方的協助,省去尷尬的心理糾結。
可是黑子認為秋本對自己太好了,也太了解他的習慣。
好幾次黑子都懷疑起秋本根本就是赤司。
直到某一次在現場直播的電視節目聽見赤司的聲音,而秋本也在自己身旁,他才放下懷疑的猜想。
「秋本君,可以告訴我電視上的人看起來如何嗎?」黑子聽見那數次在耳邊低喃愛語的嗓音,思念撞擊著平靜以久的心,就算只能知道赤司現在好不好,也足夠了。
而對秋本的稱呼,因為黑子一開始就是在太過想念赤司的狀況下才會提起那樣的要求,因此後來就沒有再用過那個稱呼了。
畢竟在黑子心裡,那是專屬於赤司的親密暱稱。
牽引著他的手指猶豫了一下,『偽裝的很好。』
黑子愣了一下,不禁有點好奇秋本怎麼會給他那麼奇妙的答案。
「秋本君,為什麼會那麼認為呢?」
『沒有原因,直覺罷了。』
黑子一時也不知道該怎麼回應,可是卻被秋本的回覆給逗笑了。
「如果可能,真想見秋本君一面啊。」
他想見一面,與赤司如此相像的人,到底是什麼模樣?
黑子並沒有發覺,握著他的手動作僵硬了幾分。
又三個月流逝,黑子與秋本幾乎可以說是每天都待在一塊相處,只有偶爾需要補充日用品時,秋本才會短暫離開家中,又或是秋本堅持要帶黑子出去散步時,黑子才會跨出家門。
秋本出門添購兩人的用品,黑子一個人待在客廳聽廣播,口乾舌燥的他發覺水杯裡已經沒有半滴水,憑著印象,他站起身邁步到廚房倒水,盛完水他端著水杯想走回客廳,腳邊卻忽然絆到不明物體,整個人往前踉蹌。
所幸保持住平衡的他並沒有摔倒,可是手上的玻璃杯卻硬生生摔上了地,害怕秋本回來會受傷的黑子也顧不得自己看不見,蹲下來摸索著玻璃碎片。
結果當然是滿手被扎得滿是血,家裡的門此時應聲開啟,望見黑子收拾玻璃動作的秋本急忙想阻止他。
知道秋本歸來的黑子往門的方向踏了一步,與對方相同,他想阻止秋本過來以免受傷,卻在看不見的情況下踩上玻璃,光著的腳底板立刻滲出血來。
「啊……疼。」黑子並沒有控制力道,全身力量壓在腳上讓玻璃埋得更深入,血跡滲出的速率更是驚人。
頓時黑子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想收回腳卻又害怕自己會重心不穩倒地,不收回卻讓玻璃繼續扎在腳底板上,很是難受。
忽然黑子感覺自己的身子被攔腰抱起,騰空的感覺讓他不安的抓住抱住他的那人的脖頸,「征君?」
對方沒有回話,只是抱著他行進,果然還是秋本君。
即便那個懷抱依然與赤司以往抱他的感覺如此相似。
黑子感覺自己被放置上沙發,緊接著聽見木櫃開啟又關上的聲音,他猜測秋本應該是取出櫃子裡的醫藥箱。
秋本隨即回到黑子身邊,蹲下身仔細的為他用鑷子將玻璃挑出,用生理食鹽水幫傷口消毒,緊接著滴上優碘以及塗上藥膏之後,最後用棉布及繃帶作包紮,黑子可以感受到拉扯繃帶的力道適中,纏著他的腳的緊度也不會勒得他不舒服,卻也不會過於容易鬆脫,完美的包覆住他的腳。
包紮完腳接著是手,秋本依然相當細心的重複上藥的過程,最後貼上紗布之後,才離開黑子的身旁。
聽見秋本收拾玻璃碎片的聲音,黑子心想果然自己還是給秋本添麻煩了。
「抱歉秋本君。」黑子語帶歉意,秋本那麼盡力照顧一個素味平生的陌生人,即便現在他們稱得上是好友,黑子還是覺得秋本給他的一切照顧遠超過一個朋友會給予的程度。
『黑子君真是太亂來了。』不知道從哪裡取來點字版,秋本握著黑子的手,告知對方現下他的擔憂。
一雙溫熱的手掌覆上自己的頭,輕柔的搓揉幾下他的髮絲。
『為了照顧如此讓人擔心的黑子君,一輩子住在這裡不要離開,好嗎?』
被握著的手點了一長串的字,黑子讀出句意,也意會到隱晦的告白之意。
「對不起秋本君,可是我心裡的位置已經滿滿被人佔據,即使不能與他廝守終生,那個位置仍然不可能被替代,若是有讓秋本君誤會的地方很抱歉,因為你與他太過相似。」
黑子知道這樣的說法很傷人,簡直是把秋本當成赤司的替代品,可是正是再放任情況發展下去,看似美滿的泡泡遲早有一天還是會被戳破,不如提早坦承。
可是秋本會冒然提出一起生活的原因,有很大的原因可能是自己的過度依賴讓對方誤以為自己是有機會的關係,黑子對此感到很懊惱,善於觀察人類的他並沒有因為喪失視力就失去這項天賦,不過還是比之前吃力很多,畢竟現在他只能從有所接觸的肢體動作,或者溝通的語句之間找出線索。
『黑子君不是說過想見我嗎?』
秋本牽引他的手,提起之前兩人閒聊的話題。
「我說想見你不是假的,不過那也是因為我想知道與他那麼相像的秋本君是什麼模樣。」
黑子並沒有跟秋本提過赤司,一方面是本身就不是喜歡提起個人隱私之事的人,另一方面則是怕若是說起赤司,自己會無可抑制的想見他,不說出口的感情都會要無可壓抑了,若是說出口,必定一發不可收拾。
「若是讓秋本君誤會了真的很抱歉,我可以搬出去不再打擾你。」
忽然溫熱的柔軟貼上自己的唇瓣,黑子一瞬間反應不及,下一秒立即推開對方,用手背用力地抹了抹自己的嘴唇,從未被赤司以外的人碰觸過的他,心底湧起一股罪惡與反感,可是連自己都很意外的是,那一瞬間他的身體並不排斥對方的碰觸。
「這是補償,讓我等你一年。」
再熟悉不過的低啞嗓音傳入黑子耳中,黑子不敢置信的用手摀住自己的嘴。
「是我,哲也。」
赤司將黑子擁入懷中,誰知道半年來他多少次都想把黑子緊緊的抱在懷裡,可是他都忍了下來,為了就是給黑子最無壓力的照顧。
「赤司君,怎麼會?」黑子不敢置信地問道,即使心底懷疑了無數次,可是電視上地直播節目不是曾出現赤司的聲音嗎?
「哲也是想問之前的直播節目吧,那是事先錄好的視訊在直播節目上播放而已喔。」赤司溫熱的氣息吐在黑子的耳廓,立即發紅的坦率反應讓赤司輕聲笑了。
「為什麼要隱瞞身分,為什麼要來找我?」黑子的手握成拳頭一下又一下地反覆垂著赤司的胸膛,根本沒有施力,只是一股腦地發洩,那樣他的離開又有什麼意義,半年來面對他以為赤司是秋本的煎熬又算什麼?
「哲也,我愛你。」簡單的一句話,涵蓋了所有的答覆。
黑子的手頓時停住,這種答案實在是太犯規了。
「我不會再讓你離開我的。」赤司輕咬上黑子的耳廓,細語呢喃著愛意,「半年已經超越我的極限了,半年只能看著你卻不能抱你吻你也是。」
「我一輩子都不會再讓你離開我了。」
疑問的答案早已不再重要,關於赤司如何找到自己,為什麼要以另一個身分接近自己,甚至半年來是以怎樣的心情看著他誤以為是與陌生人相處的情況,現下最重要的,是赤司就在自己身邊。
即便自己莽撞的選擇離開,赤司仍將他尋回,再次擁抱。
黑子也沒有勇氣再一次離開赤司了。
當初用了畢生的勇氣與做好日後可能的懊悔的心裡準備,他才勉強做到離開赤司的事,在飽受思念之苦與聽見對方極具佔有慾的言論,甚至是半年來的貼心照顧,他無法有足夠的勇氣再一次離開赤司了。
「征君,對不起。」
「比起對不起,我比較想聽哲也說愛我呢。」赤司蜻蜓點水般的吻了吻黑子的唇,等待對方給出那一句愛意。
平常不習慣將感情掛在嘴上的黑子當然陷入掙扎,可是一年來的空白,如果可以用一句話填補,偶爾違反自己的習慣,也不是件壞事。
「征君,我愛你。」
「唔?」黑子感覺自己再次被騰空抱起,抓緊赤司的脖頸,心中的警鈴大響,「征君?你要幹嘛?」
赤司邊往房間移動,露出抹邪媚的微笑,「半年都只能在床邊望著哲也,現在當然要好好的向哲也傾訴我半年來的愛意,用實際行動。」
黑子將頭埋進赤司的懷裡,儼然就是想逃避接下來要發生的事情,等等半年來只能在床邊望著他?
「征君是什麼意思,難不成征君……」
以吻緘封永遠是讓黑子閉嘴最快的方式。
「我會讓哲也好好感受我的愛的。」
將黑子抱上床,赤司傾身吻上。
殘缺,不一定象徵必定的遺憾。
因為殘缺,讓雙方更加確定,在彼此愛情裡的重要性。
-Fin
ns18.224.32.173da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