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貓在桌上踱步,尾巴高高翹起,像個小小的指揮官視察戰況。牠瞄了一眼佩岑的泡麵,然後理直氣壯地蹲坐在紅線機器旁,彷彿在等下一回合的紅線飛出來。
紅線機器「咿咿呀呀」地震動了一下,吐出幾根色澤微微泛光的紅線,有幾條長、有幾條短,尾端還各自吊著一個小紙籤,寫著當事人名字和基本資料。
「新案件?」佩岑嘟著嘴,毫無興致地瞄了一眼。
竹寧點了點頭,動作俐落地收走幾根紅線,看都不看就能分辨哪條該留哪條該退。「這三條是人界新祈願送上來的,標記『急件』的兩條我們得今晚處理。」
「晚上?」佩岑皺眉,「我們這裡還有夜班?」
「我們不是人,這裡也不關門。」竹寧像講天氣一樣淡淡地說,順手把文件貼到櫃子上,「祠裡的神明信眾不按上下班來求神,工作時間自然也不會固定。」
佩岑撐著臉頰,看著那幾條紅線隨著風輕輕飄動,有一條甚至在她手邊晃啊晃,好像隨時會自己飛起來纏到人手上似的。
「我有問題。」她舉起一根紅線,看起來像在挑戰某種宇宙規則,「如果這些紅線真的能連結人心,那萬一牽錯了怎麼辦?」
「那就得重解。」竹寧的聲音像在講例行業務,「紅線雖細,但感應非常敏銳。一旦牽錯,兩邊會產生排斥反應,甚至短時間內發生感情衝突。」
「哇,這聽起來比我以前在客訴部門處理的還麻煩欸。」佩岑故作驚訝地放下紅線,然後轉身往椅背一靠,「說真的,這系統怎麼還沒有被自動化啊?」
竹寧看她一眼,語氣淡淡:「因為人的感情不是邏輯能衡量的東西。機器只負責分配紅線,牽線還是要靠我們。你要試試看?」
「哈?」佩岑瞪大眼睛,「妳不是說我三個月都沒成功牽過一條嗎?」
「所以才要你試。」竹寧站起身,從牆角拿出一個小鐵盒,裡面裝著幾個手工製的小巧紅線針。「這個工具用來刺進紅線,灌注神識後,引導紅線飛向應該相連的雙方。」
她走到佩岑面前,把一根紅線針遞給她。「試著用妳自己的直覺感受這條線的走向。」
佩岑接過紅線針,視線有些猶疑。這種操作她在訓練時有聽過,但沒認真做過。她低頭盯著那條在桌上微微晃動的紅線,像是某種活物般,正等待著引導。
她試著將針輕輕刺入紅線核心,手指一碰到的那瞬間,一陣輕微的刺痛從指尖竄上來。
「……啊,這是真的有感覺欸。」
「當然有。」竹寧回到辦公桌前坐下,開始翻閱祈願名冊,「如果你連這種靈感都無法感受,那你真的該重新考慮這工作。」
紅線針開始輕微發熱,佩岑咬著牙不敢鬆手,閉上眼,一股模糊的意念像是從紅線裡傳來——一種焦躁、孤獨、渴望靠近的情緒——像有人長久站在大雨裡,等著誰為他撐傘。
她睜開眼,紅線已經隱隱開始往空中飄動,似乎正朝著一個方向探去。
竹寧一抬眼,終於露出一絲意外的表情。「……妳感應到了?」
佩岑低頭看著那條正在發光的紅線,表情也愣了一下。她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盯著紅線彎曲、伸展、像尋找著什麼。
黑貓這時又跳上桌,用尾巴輕輕拍了拍佩岑的手。她下意識撫摸了一下牠的頭,然後低聲說了一句:
「……原來,我也不是完全沒用嘛。」
竹寧沒說話,只是輕輕點了點頭。
窗外的風輕輕掠過紙符與風鈴,叮叮噹噹的聲音,在這座不太忙碌的月老祠中,留下了某種難以言喻的、微妙的靜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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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貓在桌上蜷成一團,佩岑支著臉頰,看著牠的肚子一起一伏,像是在看某種意外療癒的動畫片。2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8dzV3kSXoi
「貓真不錯啊,睡覺、吃飯、偶爾撒嬌,完全沒業績壓力。」
竹寧沒回話,只是繼續翻著手中的個案資料,眉頭不自覺微皺,像是看到什麼棘手的線索。
佩岑瞄了她一眼,嘟囔:「又是哪對死纏爛打不放手的怨偶?這年頭的人談戀愛好像都忘了自己是有骨頭的欸,扭成一團,還要我們來解開。」
竹寧淡淡地說:「是三角戀,前女友跟現女友在同一個宿舍,對象還是他們班導。」
佩岑「噗」地笑了一聲,差點把泡麵湯嗆進氣管裡,「哇,這劇本也太誠實了,八點檔會覺得抄襲。」
她將空碗推開,像是結束了某場戰鬥般癱回椅背。「不如這樣,妳把這案子發給其他部門資深月老處理,我幫你祈禱他們別打起來,精神支援算工時嗎?」
竹寧眼角微動,沒有直接反駁,只是放下手中資料,語氣冷靜但帶著一絲銳利:「不處理,不代表這件事不會來找妳。紅線是牽在人心裡的,心亂了,線也會亂。」
佩岑轉頭看著她,眼神裡浮出一點不耐煩。「妳真的很像某種戀愛教條書的化身欸,小竹。我說真的,感情這種東西,根本沒有什麼穩不穩、對不對,今天好,明天翻臉,有時候是愛人,有時候是劊子手。怎麼牽得準?」
「所以我們才要小心牽,不是嗎?」竹寧回道,語氣冷冷,但眼神卻罕見地露出一點疲憊。
佩岑沒再接話,兩人陷入短暫的沉默。黑貓發出一聲小小的咕嚕聲,像是打破這片沉悶空氣的小聲抗議。
她伸手撓了撓黑貓的下巴,嘴角浮起一抹近乎看不見的笑意。
「好啦好啦,我下次看到案子會試著動一下。」她說得輕鬆,但語氣模糊不清,像是打馬虎眼。
竹寧瞥了她一眼,沒有追問,只是輕輕點了點頭,像是接受這種「暫時敷衍」的回應已經是常態。
「只是不要指望我會像你一樣衝去牽線、安撫情緒、開解人生喔。」佩岑補了一句,「我頂多幫他們開一張心情問卷,看看有沒有心靈共鳴。」
「那就麻煩妳至少開個問卷。」竹寧回話,平靜中透著一點皮笑肉不笑。
外頭的風輕輕吹過,祠門外的風鈴發出幾聲清響。黑貓翻了個身,夢話似地喵了一聲。
佩岑靠回椅背,拿過桌上的筆在一張空白紙上亂塗著什麼,像是要寫下什麼,最後卻只畫了個無限符號。
她盯著那個符號看了一會兒,自言自語:「真麻煩啊,這種事根本沒終點。」
但她沒把紙揉掉,而是把它疊起來塞進抽屜裡。
像是什麼她自己都還沒發現的起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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