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你⋯⋯你居然還活著啊?!」
那大叔呆了一陣,終於回過神來,猛地撲了上去一把抱住埃倫。只是那顆啤酒肚有些搶戲了,在腳尖距離埃倫還有半步距離時就頂上了埃倫的腿,他只好硬是彎腰,擠了過去。
可惜了這幅老友久別重逢的感動光景,多了那滑稽的站姿頓時就變了味。塞德分明看見埃倫的嘴角正不住的抽動,然而那胖大叔激動的都快哭出來了,倒也不便直接笑出聲來。
讓那大叔發洩了好一陣,埃倫才撥開一條肥魚似的把他從身上推開。
「⋯⋯真是你沒錯吧,啊?」那大叔仔細端詳埃倫的臉,還是有些難以置信。
埃倫嘆了口氣,淡淡道:「都給你這麼近聞過了,應該不會認錯吧。你之前鼻子不是挺好使?」
那大叔倒也不笨,這是陰陽他像狗呢。不過這賤兮兮這味道就對了,看上去是文質彬彬,實際上是狗嘴裡吐不出象牙⋯⋯儘管這傢伙現在看著還挺邋遢。
「行,就當你沒在罵我了—— 」那大叔本還想繼續說些什麼,餘光瞥見一旁的塞德,便又吞了回去,「我來幫你們卸行李吧,再讓艾莉絲去黑貓亭那帶點吃的過來,今晚我來為你們接風洗塵。」
「啊⋯⋯還有,歡迎回來。」
「⋯⋯嗯,好久不見。」
當晚,巷弄深處那幢破舊的小屋久違地亮起了燈火。
樓梯口與本來用以待客的櫃檯旁,仍有不少大小木箱四處堆置,整理行李的工作尚未結束,但即使工作堆積如山,也沒有什麼比享受久違的相聚更加重要。
廳中一角的圓桌邊,埃倫和塞德已經坐定,桌上久未使用的油燈也已被擦淨,重新燃起了火苗。
桌上是一盤碳烤的野獸肉排,看上去頗有份量,足夠三人飽餐一頓。烤的焦香的肉皮上澆了滾燙的紅褐色烤肉醬,蒸汽伴隨肉香竄進鼻腔,令人不由得口齒生津。
「來啦來啦,讓你們久等了。」
還是那位大叔,踏著搖搖晃晃的步伐,一手是給塞德準備的甜莓果汁,另一手提著兩大瓶啤酒,他挪了挪身子,在兩人中間空著的位子坐下。
埃倫接過他手上的甜莓果汁,遞給塞德,自己則熟練拔開酒瓶的軟木塞,和大叔互相碰了瓶口,仰頭便喝了一大口。
三人相顧,作為店舖原主的埃倫似乎該首先發話。
「那麼,先正式介紹一下。」埃倫首先向塞德介紹了這位直性子的胖大叔:「賽迪,這位是魯吉,是我的一位老朋友,也是一位優秀的鐵匠。」
他接著看向魯吉:「以及,這是我的養子,塞德,這一趟帶他來,是為了讓他參加學院的入學考試。」
「養子嗎。」魯吉沉吟片刻,同時看見埃倫投來的眼神,立刻會過意來。那是在說:等等再說。
「既然這樣,過兩天去我那裡看看吧。」魯吉於是轉過話頭,「我給你倆都打一把練習用的劍,順便試試我這老骨頭的手藝還靈不靈。」
「那就先謝過魯吉叔叔了。」
「哎呀,這孩子還挺有禮貌。」魯吉哈哈大笑,伸出那長滿老繭的大手,揉了揉塞德的肩膀。
埃倫也跟著笑了笑,似乎對塞德的表現很是滿意。
「說起來,入學考試是什麼時候舉辦的來著?」魯吉將肋條送到嘴邊,狠狠的撕下一大塊肉,大聲咀嚼起來,「真香。黑貓亭的手藝還是沒變,要不是突然遇上你們,艾莉絲可不讓我老是吃這些。」
「大概在半年後,也不久了。」埃倫一邊慢慢享受著肉排的口感,一邊扔了條餐巾過去,「就你這狼吞虎嚥的樣子,就活該被管著。」
「別了吧,連你也來管我可太恐怖了。」魯吉接過餐巾,擦了擦嘴邊殘留的肉醬,他吞下嘴裡的肉,沉吟片刻,「⋯⋯半年後啊,這孩子以前學過劍術?」
魯吉的遲疑並非毫無來由。
王立魔法學院的入學考試主要分為兩大面向,技巧實踐與理論知識。
技巧實踐包含劍術、體術與基本體能測驗;理論知識嘖囊括法術理論、基本的煉金術知識和些許草藥學理論。理論知識的考察或許能藉短期記憶取得不錯的成果,但與體能相關的練習,卻難以臨時抱佛腳。
「我之前教過他一些,這些日子加緊練習,大概就足夠應付了。」埃倫喝了口啤酒,「再說,我可不想看到賽迪在前線衝殺的時候,一不小心把腿掉地上了。他還是乖乖學點法術就行。」
「唉,那種事沒人願意好吧。」魯吉嘆了口氣,「那賽迪自己呢,比較喜歡哪一邊?」
塞德猶豫了一陣,卻給不出定論,「抱歉,我暫時還不清楚呢。」
「這樣啊,那倒也沒事。」魯吉哈哈一笑,「反正不急著這麼早做決定,在學院裡能學到的最多就算些皮毛,這就問你老爹,他可最清楚了。」
「真別問我,我就一臭學吃草的。」埃倫搖了搖頭表示拒絕。
「⋯⋯話說,艾莉絲是哪位,你娶老婆了?」或許是酒精使然,過了好一會,埃倫才想起似乎該對陌生人名產生好奇。
「那是我女兒,我老婆大名洛卡。」魯吉仰頭又喝了一大口酒,「洛卡她啊,在生下艾莉絲之後,身子就一直挺虛弱的,城裡的庸醫來來去去,藥吃了不少,身子倒不見好⋯⋯所以,艾莉絲開始懂事之後,就一直是她在管著我的伙食。」
「你倒好,現在還在這讓你女兒擔心。」
「這不是你們來了嘛,總得聚聚。」魯吉笑道,「她同意了的,用我接下來一星期不准喝酒換。」
「那你還是趁現在多喝點吧。」
「必須。」兩人相碰瓶口,將瓶中酒液一飲而盡。
——
月正當空。不需要埃倫特地提醒,經歷整日跋涉的塞德,在飯局結束後,便在閣樓裡整理出一塊地方自行睡下,這反而為兩名成年人提供了不少方便。
鎖上前門,兩人從卸貨用的後門悄悄離開。不多時,來到城外一處丘陵地上,這裡高度正好,能眺望整個艾拉里昂城。
埃倫遠遠望著城市心矗立的尖頂,那是王立魔法學院最最顯著的地理標誌。
從前,他也曾無數次像這樣登高眺望,望著月色,讓這一抹幽靜的白洗去他眼中的陰霾。
此刻舊地重遊,皎潔的月光卻被一片陰雲遮去大半,他卻難以分辨,究竟是天公不作美?又或者,那其實並非雲霧,而是他眼中無法抹去的陰影?
「你該告訴我了吧,那孩子現在不在。」魯吉站在他身側良久,終於說話。
「你想的沒錯。」埃倫嘆了口氣,「塞德是他倆的孩子。」
「果然是啊。」魯吉用他碩大的拳頭捶了大腿幾下,似乎在宣洩他心中那同樣的不甘,「所以,你消失的這幾年,是在照顧那孩子?」
「他倆去世時,那孩子才剛滿一歲。」埃倫的語氣平靜異常,「我暫時抽不開身。」
「那就好,還以為你這傢伙居然也會想不開。」魯吉反而一笑,伸手搭上夥伴的肩膀,「那麼,你現在回到了這裡,總不會只是為了讓那孩子上學吧。」
「你說呢。」埃倫只淡淡一笑。
「哎呀⋯⋯」魯吉長長的呼了口氣,「你還是死性不改呢,為了小孩子的事總是操碎了心。」
「這倒是無可否認。」埃倫聳了聳肩,「⋯⋯時候不早了,你的乖女兒差不多該找過來了。」說完,埃倫逕自轉身下了山。
陰雲散去,月色恢復了本有的明亮,而不遠處卻又出現了更濃密的雲霧,正緩緩飄來。
魯吉又站了一會,便跟了上去。
「還有半年嗎。」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在暴風雨到來之前,先做好準備吧。」他如是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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