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磨人的時間持續流動,夏洛克第一次覺得時間每一秒都如此難熬。喉頭乾燥的像被灼燒,他必須忍住不去咬些什麼,像是約翰的手臂或脖子。該死!夏洛克!忍住!!
嚴重的耳鳴讓自己聽不清楚約翰在說什麼,他意識還清楚,他還能再撐一段時間。但是他還能撐多久?如果再這樣繼續等下去,事情最糟的發展不是他因為失去意識而真正變成一具屍體,就是他發狂咬破了約翰的頸動脈殺死他。正確來說他兩個都不想要。
約翰發現夏洛克的額際滲出了汗,看起來像高燒,但摸起來他卻像個屍體一樣冰冷。這是他這幾天來第一次"看起來"這麼像個活人(雖然跟屍體一樣冰)。但是約翰相信這絕對不是什麼好兆頭,因為屍體絕對不會重新像個人。
夏洛克現在不太願意說話,連聲音都不太想發。他虛弱的陷在沙發裡,咬緊牙關。他是雖然是醫生,但是他不會治療屍體,事實上他遇過的任何屍體也都不需要什麼治療。
這下好了,夏洛克說要等某個人,但眼下的情況他能不能等到將會是個問題。而自己現在能做就是拿乾燥的毛巾替夏洛克抹去額際的應該可以稱為汗水的液體。
長夜漫漫。
晚上七點二十九分,夏洛克逐漸無法控制自己的意識逐漸遠去,約翰的聲音越來越遠,呼吸現象越來越淺,盡管他沒有在呼吸,卻並不感覺窒息,而是逐漸停止這對他來說沒有什麼意義的動作。
他正在漸漸死去。
約翰還沒有發現正在逐漸死去,也好。不!不行,他不能死。約翰會因為防腐自己的屍體而被送進精神病院,不可以。他若是現在死了,他會把一起把約翰逼死。該死的女人快點出現啊!
晚上七點三十二分,一個女人無聲無息打開了門。她穿著簡潔的套裝,看起來不是很合身的樣子,腳踩著一雙五點五公分高的細跟高跟鞋,抹著一嘴血紅色的口紅。有些焦急地站在門口。
「華生醫生?」
「你是誰?」
「福爾摩斯先生正在等的人。」
女人似乎知道他遲到了,三步併作兩步的走上前。約翰看著那動作俐落、簡直可以稱之為謎樣的女人焦急地走過來,和他一起查看夏洛克的狀況。她看著夏洛克,本來就可以稱之為蒼白的臉更加蒼白。她立刻從她的包包裡拿出一袋鮮紅色,約翰十分熟悉的醫療物品,血漿。
「華生醫生,請問可以借用浴室嗎?你不會希望弄髒地毯和沙發的。」
女人一雙詭異的的淺色亮眸帶著懇求的光芒望過著約翰,約翰知道自己沒有任何選擇的餘地。他並不想讓一個來路不明的女人照顧夏洛克,但是卻又很氣自己一點忙也幫不上。他使勁扛起和他身材有差距的夏洛克,把幾乎根本快失去意識的他拉進浴室。
「放在浴缸裡。」然後女人開始脫下她的上衣和襯衫
「還要水,一杯溫水。」
約翰管不著那個女人想幹嘛,他現在也沒心情注意。他急忙地離開浴室,去廚房弄了一杯溫水回到浴室。他回到浴室的時候還是被嚇了一小跳。
脫去上衣的女人靠在浴缸邊緣,一雙纖細慘白的手托著夏洛克的頭,發出了一聲聽起來情色,卻完全像是野獸般的嗚鳴,全身抖了一下,紅脣間獠牙畢露,雙眸也綻放出奇異的顏色。她輕輕的咬住夏洛克的頸側大動脈的位置,停留了一下,便放開。
「謝謝你華生醫生,麻煩放在旁邊。」女人有禮貌的說,獠牙已經收了回去,她看起來就像一個人類。
又被注入了某種熱流的夏洛克,身體立刻起了反應,當晚令他發狂的刺痛立刻扯回他逐漸消失的意識,雖然遠不如當晚令他發狂的劇痛,但還是足以讓他清醒。他本來緊閉的雙眼微微睜開,白光中,他看見約翰一臉慘白,卻仍然鎮定。他意識到自己躺在浴缸裡,口渴感依然未消,甚至因為女人的一咬而更加劇烈。
女人不算秀氣的撕開那包血漿,她喝了一口在嘴裡,毫不考慮的吻上夏洛克蒼白的唇。沒有激吻、什麼都沒有,夏洛克和她的嘴角都低下了濃稠的血液。
夏洛克意識清楚,他蹙著眉瞇著眼睛接受著灌入口中的鮮血,渡完了血,女人立刻放開夏洛克。
血混著浴缸裡殘留的水變成一幅詭異的畫,血染濕了夏洛克的衣服,也弄髒了女人赤裸的上身和內衣。女人將撕開的血漿提高,以非常慢的速度將血滴在夏洛克的唇上。
「慢一點,福爾摩斯先生。首次的進食是很重要的,慢一點。」
女人這樣小聲地提醒著,夏洛克一點一點的將血嚥進喉嚨裡,腥鹹的鐵銹味本該令人噁心,他卻不斷的貪婪的想獲取更多。他也是人,他就算有(高功能)反社會型人格異常,他也知道血不能喝。但每當血滑過乾燥的喉嚨,乾渴的喉嚨就宛如被大雨滋潤乾裂的土地。好似每一滴水都能填滿每一道又深又長的乾裂痕跡。
就這樣,更多的血染紅了浴缸。約翰暈眩的看著女人猶如母親照料初生嬰兒般溫柔的餵食著夏洛克,只是那該死的食物是一包鮮血。使得整個畫面就變得像某種邪教儀式,讓約翰全身發冷、噁心反胃。
約翰半虛脫的扶著門,對於今晚之後的事情他更是無法想像。他腦袋像被人夯了一記悶棍,不會痛,卻什麼東西都被打翻了。
緩慢的餵了半包,夏洛克似乎抓住了進食的節奏,女人將那包血交到夏洛克手上,讓他自己處理進食的事情。
「別忘了要喝水,福爾摩斯先生。」
女人轉過身,將手上和嘴角的血跡洗去,並小心不讓白色的襯衫沾到血跡,拿著他步出浴室。
「拖住她。」夏洛克嘶啞的嗓子只能發出簡單的句子,約翰皺著眉,可以的話他很想現在立刻就逃走,可是他不行,他必須替夏洛克搞清楚事情到底他媽的怎麼了。
約翰離開浴室,走到客廳。女人已經穿回她上半身的套裝,安靜的坐在沙發上。
「華生醫生,請勿操心。我會留在這裡。」女人拘謹的垂著眼簾,一動也不動的坐在沙發上。
約翰覺得現在發生的這一切都像一場惡夢,但他沒有勇氣去捏自己大腿確認這不是真的。不,就應該的確一場惡夢,約翰才並不需要真的捏痛自己。他極度疲倦的坐在椅子上,口乾舌燥、手腳冰冷。已經沒有力氣去咒罵任何人,也沒有多餘的心思去煩惱今晚之後任何可能發生的事情。
夏洛克到底還會變成什麼樣子。約翰痛苦的想。
「妳為什麼會盯上夏洛克....」他乾燥的喉嚨發出奇怪的聲音,顫抖、難以置信同時揉在一句話裡。
「我很抱歉。」
你他媽的不要跟我道歉!
約翰因為這句話氣得想大吼,他想吼的讓整條街都知道221B的怪胎監護人約翰.華生在生氣。約翰覺得自己這輩子沒有這麼憤怒過,他無法原諒眼前這個女人,她明知這麼做是不對的,她卻執意讓夏洛克面臨如此巨大的轉變和痛苦。然後到頭來再跟周圍在意他的人說"我很抱歉"。
操他媽的這是哪個宇宙的邏輯阿!?
本來頹喪的坐在椅子上的約翰,因為女人的道歉而氣得站起來。約翰緊握著雙拳,他全身因憤怒而顫抖,敏緊的牙關無法努出任何一個字,他急促的呼吸。冷靜下來!!!約翰.華生!!!你揍她也不會有任何幫助!!
「滾。」
一個低沉的嗓音迴盪在迅速凝結的空氣裡,夏洛克已經換好了另一件乾淨的衣服站在他房間的門口。磁性的嗓音冰冷的只發出逐客令。
「你連一句話都不願意聽我說嗎?福爾摩斯先生。」
「你有給我拒絕成為吸血鬼的權利嗎?」
夏洛克說話的分貝提高了一些,他在生氣。
長夜漫漫。
晚上九點零四分,約翰看到夏洛克一身清潔的出現在房門口,皮膚白裡透著血色的粉紅,莫名好的臉色讓夏洛克看起來有股奇異的吸引力,厚唇比從前紅潤,指尖也透著血色。約翰無法想像成為一個吸血鬼所帶給夏洛克的改變。
夏洛克步伐輕盈,剛才虛弱的樣子恍如幻覺般根本不存在一樣,他緩步走到約翰這一側,卻仍與他保持距離。約翰半放棄的丟下令他憤怒的思緒,把自己摔回椅子上。現在開始夏洛克與這個女人的對話自己恐怕插不上半句。
「為什麼找上我?」夏洛克思考了一下,平時的聲音不太一樣,似乎變得更加渾厚飽滿。
「我們需要你。」女人簡短的說。
「我聽不懂。」
他撇了一眼女人,女人低著頭,似乎在思考著些什麼。
不太結實的剪裁、單薄的西裝外套顯示女人身上的套裝並不是高級製品,而是某家店中下價位的成衣。紮進窄裙裡的襯衫明顯過皺,腰圍和現在的大眾成衣有著明顯差距。過於端正的坐姿,女人明顯對於過膝的窄裙感到不自在,說話帶著古語,曾穿著十八世紀末的骨董長袍。
吸血鬼長生不死,同時這女人又極其傳統。
「我是女王,如蜂后一般的存在,並孕育一個社群。十八世紀初,我成了吸血鬼,並掌控一個小型社群。當時全世界有著大量的吸血鬼社群,而我只是其中之一。」
女人的思緒似乎飄到了很遠的地方,她沉默了一陣。
十八世紀,黑死病肆虐歐洲大陸,到處都是新鮮屍體。吸血鬼社群便大肆發展,當時增加了可觀數量的吸血鬼人口,不少同類不願意攻擊活人,而改以新鮮屍體的血維食,小心地活著。後來,黑死病獲得控制,生存人口驟減,有些活不下去的吸血鬼社群開始攻擊生人,吸血鬼就曝了光。
而後人們因為害怕而組織起來狩獵吸血鬼,吸血鬼社群的數量也驟減。直到現在,現存於全世界的吸血鬼社群僅剩六個,人數不超過五百。
「平靜了一百年,現在又有人開始吸血鬼狩獵,我們已經失去很多了,我們只想平靜的活著而已。所以希望福爾摩斯先生可以成為我們一員,幫助我們找到狩獵組織。」
女人說到他真正的目的而激動了起來,好似她的家人遭到殺害一般。
「無聊。」夏洛克低沉微啞的嗓子發出殘酷的單音。
從沒正眼看過女人的夏洛克,這時候才扭過頭,用他擅長給人壓力的冰灰色眼睛凝視著女人。
「你的社群有多少人?」夏洛克問
「五十到六十人。」
「嗯。很好,是個連續殺人魔。」夏洛克的聲音聽起來愉悅飛揚,刻意用了妖魔化連續殺人犯的字眼。
「什麼?福爾摩斯先生,您怎能如此認定!!」
「因為我是你殺的第六十一的人!」
約翰認識夏洛克這麼久,他從沒有看過過夏洛克這麼激動。他會因無聊而大叫,會因煩躁而吼人。卻從來沒有氣得發抖並且大吼。他驚訝地抬頭看著伸長了脖子氣得幾乎要衝上去掐人的夏洛克。
「這是謀殺。」夏洛克順順氣。儘管聲音還是些微顫抖,他還是一字一句清清楚楚的說了出來。
眼前夏洛克宛如死而復活的人,理智並且憤怒的對著殺死他兇手進行無情的指控。約翰看著這樣的夏洛克,莫名地感覺到無法解釋的恐懼。
「夏洛克。」
沉默了近四十分鐘的約翰終於僵硬的發出聲音。他輕喚眼前的他希望可以喚回夏洛克滅頂在憤怒狂潮中的理智。聽到約翰的叫喚,夏洛克霎時間意識到自己氣過頭了,放鬆下因怒火而緊繃的全身肌肉,有些挫折的在客廳裡來回踱步,好似想到了什麼的夏洛克腳步停在約翰的椅子邊。
「我不會幫你。妳有時間去改變一個人,還不如放聰明點將這些時間拿去保護妳社群裡僅存的人口。妳不僅惹怒了我,更惹上了英國政府。我想妳現在最好的選擇就是帶著妳"家人"準備逃命。」
「福爾摩斯先----」
「立刻滾出去。」
夏洛克的表情如冰一般,毫不留情的聲音更擊潰女人最後一絲希望,修長有力的手臂筆直的指向門,夏洛克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逐客令。女人抿著顏色微脫的薄唇,邁步離開貝克街221B。
長夜漫漫。
女人高跟鞋的聲音逐漸遠離,玄關的門被戴上,寧靜的夜晚讓女人漸行漸遠的腳步聲變得明顯。
晚上九點五十一分,約翰覺得自己幾乎快被這恍如隔世的客廳給吞沒。吸血鬼儀式、死而復活的夏洛克、浴缸裡的鮮血、像食人魔一樣吸著人血的夏洛克、還有持續不斷縈繞在鼻間的血腥味。約翰突然覺得胃部一陣翻騰。
他從椅子上跳起來,跑進廚房對著乾淨空蕩的洗碗槽一陣乾嘔。他絕望的發現自己什麼都吐不出來,他只是覺得噁心。一想到女人滿口鮮血的渡過他口中的液體給夏洛克,夏洛克像個好幾天沒喝水的人,飢渴的飲著血包裡的血。他的胃就一陣絞緊。
夏洛克看著約翰趴在洗碗槽裡乾嘔,他可以推論約翰現在有多絕望。他並沒有慌亂,或許是某種程度感受到了悲傷以及即刻壓來的絕望,他不僅沒有任何立場和論點留下約翰,甚至連扯謊的根據他都找不到。就算有,成功的機率恐怕也低得讓人絕望。
約翰的噁心感已經漸歇,強迫自己停止去回想那些事,約翰凝視著什麼都沒有的洗碗槽。強烈的不真實感再度湧上心頭,這一切不真實的像個夢,他是不是剛才在椅子上睡著所以做了個夢。令他噁心害怕的事情直接發生,他不僅無法阻止,還必須注視著。到底還有什麼樣的酷刑能比這個更加殘忍。
「約翰......」夏洛克在叫他,聲音變得柔和,像平時和他在一起一樣。除此之外還有試探的感覺。
他不打算回話,可以的話,他希望一個人靜一靜。
「我可以幫你倒杯水。」
約翰沒有移動半分,他還是頹喪絕望的伏趴在洗碗槽邊。夏洛克拿起一個玻璃杯,將水瓶裡僅剩的水全部灌進去。悄悄地走過去,將那杯水放在洗碗槽邊、約翰拿的到的地方。
「謝謝...」
「約翰。」
約翰手微微顫抖地的拿起水杯一飲而盡,他的眼眶熱而刺痛,淚水模糊了他的視線。為什麼會這麼想大哭一場?!約翰恨自己軟弱、無助和愚昧,他不僅不能幫夏洛克做點什麼,他連能為自己做些什麼的力量都沒有。
「我需要靜一靜,拜託。至少今晚不要拉小提琴。」
夏洛克沒有答話,因為他不敢說話。他害怕他的任何一句話都會立刻扯斷約翰現在繃緊的神經,因為約翰絕對不會揍他、罵他。他只會推開自己,永遠離開自己的視線,然後在某個角落,無意識的被他飽滿壓力的心靈給撐破。
沒有聽到夏洛克回答,約翰也覺得正常,畢竟這個人就不是一個會正常回話的人,他沒用尖酸刻薄的話攻擊人就已經很不錯,更何況要他一天不任性,不可能。約翰自暴自棄的想,不管夏洛克今晚有沒有拉小提琴。他都睡不著了。
約翰放下水杯,他不敢看夏洛克一眼,他覺得自己會崩潰、瓦解。他錯身閃過站在廚房門口的夏洛克,沉默地走回他樓上的臥房。看著快步離開客廳的約翰,夏洛克很想拉住他的手告訴他別走。可是他的雙腳卻被釘在地上,他一動也不動,目視著約翰關上門,向上漸行漸遠的腳步聲。
他激動的用力敲了流理臺一拳,挫折、煩躁、焦慮、不安這些負面情緒絞緊夏洛克的情感迴路。
夏洛克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人們所謂的心痛。
長夜漫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