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議室迎來了一陣沉默,所有人都能理解這次會議的重要程度,接下來他們的每一句話都有可能左右今晚的結果。
「其實我們的處理方法不外乎是撤回,保留和修改三個方向,但引起這麼大的風波,要做到完全保留草案已經很困難了。」鐘柏文率先表達了他的意見:「我先說我的看法吧,要是強推草案很可能會引起更激烈的抵抗,萬一在校內出現示威行動,進而癱瘓學生會或學校部門就很麻煩了,而且現在我們也很難出面說服學生去支持草案。所以我建議把針對外籍生收費的增加幅度,全部調低約50%,以此來平息反對聲音。」
李宇信回道:「嗯嗯……讓步嗎,挺公關的處理手法嘛,而且我認為這很難讓反對聲音滿意,不過這麼說,你是站在支持草案一方的囉?」
鍾柏文乾脆地點頭:「沒錯,之前我已向博遠反映過,我認為在學校的劃一學費制下,卻讓本地生和外籍生分別設立獎補助計劃的做法,是明顯存在不公的。單是生活補助這塊,每個外籍生得到的平均補助就比本地生高出至少三倍;加上他們來自超過五十個不同的國家,有著不同語言和法規,光是讓他們就讀,學校所付出的成本就已經是一筆大數目。既然草案沒有違反規定,也不乏支持聲音,說明不管是正當性還是學生意願我們也不理虧,那麼我認為學生會應該在支持草案的前提下作出讓步。」
李宇信則駁斥說:「但是反過來說,既然會引起輿論爆發不也說明其實外界對草案存在分歧嗎?就我回到學校這一陣子看來,學生在支持和反對立場的聲量其實相差並沒有很遠。」
周國豐說:「也有道理,關於這方面我想問問雅琳,針對輿論風波,公關部是最前線的部門,目前的社群風向是怎樣呢?」
林雅琳點了點頭,拿出帶來的資料說道:「我先說明一下,截至目前,幾個最重要的社群媒體,反對和支持草案的聲浪是大致持平的。」
這大概是所有人最不想看到的情況,這變相就等於沒有參考,且會讓決策變得更加兩難。
她接著說:「草案被公布後,最先在學生社群傳播開來,隨後便登上了熱度話題,引來不少學生留言。隔天外生會馬上召開記者會,嚴厲批評草案內容,並表示將會以不同手段向學校抗議,接著各種反對草案的報導也在網路上蔓延開來。他們認為草案歧視外籍學生,漠視公平原則,假如學校真的採納草案內容,日後便會有更多學校仿傚,為打壓外籍生的政策開了先例。甚至有極端的聲音指草案是學校對外釋出排外主義的做法,讓事件急速發酵到社會層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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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生會,一個由外籍生成立的校內社團,本意是團結身在異鄉的外籍生。提到這個名字,眾人不禁看向一旁的王嘉慧,等待著她發表那可預期的反對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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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嘉慧也感受到他們的目光,開口說道:「沒錯,學生會應全面撤回草案,並向公眾致歉。」
「我認為在討論前我們必須有個最基本的共識,那就是公平原則,學生們都是平等的,他們應享有相同的資源和待遇,我想大家都能看出這次草案只是單方面地針對和打壓外籍生;其實關於這點我反倒想先問問博遠,因為這是你制定的草案,如果沒有發生失竊事件的話,這份草案就會交到校董會進行討論,我想知道你的想法,為甚麼你會提出這樣的內容?」
這同時也是所有人都想問的問題,他們都知道即使草案按流程被公開提呈到校董會,結果很大機率還是會造成現在的亂局。
只見陳博遠閉上眼,似乎有些難言之隱,他深吸了口氣後回答道:「之所以制定這份草案,我的初衷很大原因是來自於教育部的開支削減。」
「開支削減?」
「對,這部分涉及政府尚未公佈的政策,所以事前我只有和財務部的柏文商量過;近兩年全球經濟泡沫我想你們都知道,而奧士是其中一個受影響最嚴重的國家,幾乎所有行業都陷入冰河時期,政府也面臨巨大的財政赤字壓力,因此所有公營機構都必須大幅縮減開支,雖然在教育部的爭取下,縮減規模已不算多,但作為公立大學,學校的營運極度地依賴教育部的資助。為此我和學校已交涉過很多次,基本可以確定的是明年教育部的資助至少會縮減30%,而其中給予學生會的撥款會縮減更多!」
「30%!原來如此,這下我明白了。」林雅琳吃驚地說。
「這……幅度的確很巨大,但這和草案是兩回事,如果真的需要開源節流,應該從學生整體政策進行調整,優先削減娛樂和社團等次要項目上,為甚麼只針對外籍生,而且是涉及學習和生活的部分開刀?」王嘉慧激動地追問。
這時鐘柏文插話道:「其他項目的開支我也曾跟博遠討論過。可外籍生的部分,就像我剛剛所說,它本身就存在不公平的情況;考量到可行性和實際的成本效益,我認為應該優先處理。」
王嘉慧不悅地說:「我就是學生會外籍生事務的負責人,你前面說的這些我都很清楚,但我不認為這當中存在有任何不公平的部分。」
鐘柏文繼續闡述他的觀點:「學生會的營運資金是來自學校撥款,而撥款則是來自教育部的資金,也就是說這某程度上也屬於公共資源,讓公共資源能夠盡可能平均分配到每一個學生,作為公立大學,我認為這是所有部門決策的宗旨,然而現在學生應享有的福利待遇,教學資源,還有人力成本,都偏向外籍生一邊,我認為撥款縮減就是一個很好的契機,去導正這個制度。」
「我反對!正因為來自不同地方,外籍生在生活、醫療、文化等方面的保障都遠遠比不上本地生,這是他們先天的劣勢,這些措施本身就是為了幫助他們不用擔心基本的生活條件,可以像本地生一樣學習課業和享受大學生活。」
「你說的都是事實,我也能理解外籍生面對的各種困難,我並沒有要完全取消這些政策的意思,外籍生不熟悉奧士和學校的情況是無可厚非的,學生會也應該著力協助他們,但是資源的公平分配也是重點,既然外籍生在有些部分確實需要更多的援助,那麼為了他們得到的額外待遇而付出相應的代價也很合理吧,我想表達的立場就是這樣。」
王嘉慧反駁道:「等等!我承認平均來說外籍生的確需要更多支援,但這是為了讓他們能夠擁有最基本的生活環境,如果今天學生會把援助拿掉,那他們根本不可能正常上課。換言之,外籍生需要較多的協助才能夠達到本地生較少協助就能擁有的環境,所以考慮分配資源時我們不能把它當作商品似的計算成本。」
林雅琳說:「嗯嗯……不過按照博遠所說的,即使調整加徵幅度,學生會的營運成本還是入不敷出的!」
接著鐘柏文義正詞嚴地說:「嘉慧,我很同意你的主張,可公平不能只流於表面;舉個例子,上學期的外籍生補助基金,那是學校專門為貧困外籍生設立的援助,援助名單中評分最高的外籍生,我隨便都可以找到幾十個比他更貧困的本地生!相較之下,這些本地生更需要幫助,但他們之中只有不到一半可以順利申請到學校補助,只因資源不均導致本地生的援助名額長期短缺。這就是不公平的地方,像這樣的情況還有很多,這是我作為財務部主管看到的實際情況。」
李宇信聽後,面有難色地說:「那麼假設撥款持續削減呢?下一個要動刀的又是誰?殘障生嗎?我們無法預測學校的撥款甚麼時候可以回復,要說特殊待遇,目前學生會對身心殘障的學生都有特殊的援助,這同樣是需要額外的成本和人力處理,那麼按照你的邏輯,這也算是不公平嗎?學生會之後是不是也要對他們減少援助?」
「這個類比方式似乎不太適當,殘障疾病並不區分於本地或非本地生,而我們現在討論的本地生和外籍生,在身心方面他們是相同的。」
「但是,嘉慧所提到外籍生的條件差異,和本地生對比下也可以視為某種不健全……嗎。」
周國豐點頭說:「『健全』這字眼或許有歧視意味,不過我明白宇信的意思,確實這樣子的排除法是一個沒完沒了的危險思維,資源不只是數字,永遠都無法被每個人整除,我們總會找到不同的方法去篩選出『大眾』和『特殊』的人群。」
鐘柏文也明白事理地說:「我同意,這是一個管理困局問題,但學生會不是一間企業,我們只能希望學校的撥款不會持續縮減,這樣就不用一直被迫做這種苦痛的選擇。」
王嘉慧仍堅持反對道:「今天如果是聖誕之夜或新生舞會之類的活動,在撥款被大量削減的前提下,我認為就算取消活動或許都不為過,可這些是確保學生最基本條件的政策,我認為我們有些底線是不可以退讓的!」
「哼!本地生才是一直處於忍讓的角色。而且退一步來說,大學對外籍生收取更高費用在不少國家其實是很平常的,之所以會有現在的外藉生優待政策,很大程度只是因為奧士當年處於高速發展期,急需吸納外地人才培養而已。」
王嘉慧深吸一口氣後說道:「我明白,你說的確實有道理,但我認為本地生和外籍生所處的狀況完全不一樣,兩者應該分開討論;而且還有一點很重要,今天我們釋出了這樣的排外訊息,一定會直接影響未來外地生入讀本校的意願,如果其他大學也仿傚這個做法的話,就會變成一個深遠的體制問題!」
聽罷,鐘柏文馬上露出了不悅的表情:「說了那麼多大道理,結果也沒有任何實際建議,看來你真的很堅持要全面撤回草案啊,真的只是因為維護你的公平嗎?還是有甚麼不好說出口的原因啊!」
王嘉慧的表情變得嚴肅起來,直盯著柏文,冷冷的說:「你這是甚麼意思?」
周國豐感到氣氛不對,馬上叫停道:「柏文!別說了!」
然而激動的鐘柏文沒有停下來:「你很清楚我想說甚麼不是嗎?你帶入太多私人情緒和立場,會不會是因為你身為外籍生的身份,讓你在事件的判斷上失去理性!」
「柏文!這樣說太過了!」陳博遠馬上出言制止,避免引起進一步衝突。
「……」
王嘉慧的眼神一動不動地看著鐘柏文,語氣冰冷地說道:「外籍生事務主管必須由外籍生擔任,這是學生會的規定,今天坐在這個位置的人就一定是外籍生,鐘柏文,你有甚麼想說的嗎?還是你在質疑我個人的公正性?」
她沒有想過有人會利用外籍生身份這一點去攻擊她,而且還是一起共事那麼久的朋友,讓她的內心不禁感到一陣寒意。
李宇信也立即發聲說:「嘉慧,冷靜一點,柏文只是一時激動才過了火。」
「對,這裡所有人都是為學生會做事,我相信嘉慧的為人不會偏私。」林雅琳也補充說道。
王嘉慧別過頭,只是輕聲呢喃:「嗯嗯……」
鐘柏文看到她的反應,沉思了一會,便說道:「很抱歉,嘉慧,我剛剛說得太過份,我向你道歉,對不起。」
「嗯……我沒事。」
雖然王嘉慧嘴上說著沒事,但所有人都知道,有些話一旦說出口就無法回頭,無論會議最終發展如何,她也無法像以前一樣看待這位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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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整個會議室鴉雀無聲,兩人的衝突令會議的氛圍變得非常緊繃,眾人都知道在這層陰影之下,再討論下去,最後只會變成「分邊站」的局面。
林雅琳先打破沉默說道:「我覺得嘉慧說的也有道理,雖然後續影響其實已超出了學生會的控制範疇,但是今次事關重大,我們的確應該考慮得更多。」
周國豐接著問:「我也同意。雅琳、宇信,我想聽聽你們有甚麼意見。」
林雅琳說:「目前我會偏向柏文的意見多一點,其實我對這份草案的定性並沒有那麼堅持,該如何最有效地平息聲浪,減低對學生會和學校的傷害,以及後續的公關處理才是我更著眼的考慮點,無論如何我們都沒有兩全其美的辦法,畢竟外籍生的立場是近乎必然的,草案最終是撤回還是保留都會引起另一邊的反對聲浪,所以選擇一個反彈力量相對較少,更容易控制的一邊,也許是個不差的做法。」
「也就是以再修改的減弱版草案嗎?」
林雅琳的話正是說到大多數人的心頭上,鐘柏文和王嘉慧的意見在某些層面上都站不住腳,這也意味著從一開始就沒有所謂的「正確方案」,可是面對撥款減少這面厚牆,學生會可以做的選擇其實並不多。
周國豐說道:「某程度我是贊成雅琳的,就算我們搬出多麼有說服力的理由,解釋各種預算開支的數據,我也不認為所有學生都能夠理解,或者應該說,我們不能期望他們能夠理解。」
李宇信提議說:「這點我倒是不敢說啦,我反而是比較傾向嘉慧的意見,關於公平我想我們有著不同看法,但是草案也確實是開了不好的先例,容易被外界認為學生會有針對外籍生的傾向,不過如果我們選擇撤回草案,又無法解決撥款減少的問題。假如我們減少對外籍生加徵的費用,同時提高本地生的費用,接著再向大眾解釋我們正面臨撥款減少的情況,大家覺得可行嗎?」
林雅琳立刻回說:「我反對!先不說公開撥款減少的做法只是把責任推到學校和教育部身上,短期來說大眾也許會被轉移視線,但是長遠來看必然會影響學校對我們的信任;再說,原本的草案並沒有涉及到本地生,結果修改後竟然加徵本地生的費用,這恐怕無法平息聲浪不止還會引起本地生更大的反抗。」
「但我們確實是面對撥款減少的問題,又怎麼能說是貿然呢?」李宇信說。
「沒錯,可現在草案已經被公開,外界的角度就會變成是學生會原本想要抽掉外籍生補助部分,但是被大眾輿論施壓後轉移平均向所有學生動刀,這是接近自殺行為的最差選擇!」
「確實如此,這是一個前後順序的問題。」周國豐嘆氣道。
「博遠,事情發展至此,有可能跟學校那邊提出暫時維持撥款規模嗎?」林雅琳問。
陳博遠只是輕輕的搖了搖頭,表情就像在說「我已經試過很多次了」一樣。
「……說的也是,如果這麼簡單就可以解決就不需要開這個會了,看來學生會現在兩面都不是人啊!」
李宇信說:「哼!難怪學校會讓我們自行討論,這趟渾水還真沒有人想去弄,只要等到我們的回應再被炎上,到時學校再出面調停,直接把學生會當作犧牲品,真的是計劃通!」
「先不用想到那麼後面啦,現在我們連基本共識也無法達成。」鐘柏文說完則向王嘉慧看了一眼。
「……」
會議室再次迎來一陣沉默,他們都清楚在還沒有共識前,學生會無法做任何決定,眼下的討論只是不斷地加劇困局的無力,對會議的結果並沒有多大的幫助。
「國豐,我們要不先休息一會,我想大家都要消化剛剛的各種內容,給點時間說不定會想出更好的方法。」鐘柏文提出道。
「嗯,時間也有點晚,大家都先去吃點東西吧,稍微放鬆一下,我們一小時之後再繼續吧。」38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9whauQTFO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