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不會問自己從哪開。但蒸氣知道,肉從哪來。1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olkJCZbTg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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廚房環境比我預期的還好,器材齊全,擺設也有講究。顯然,她不是那種純粹買間屋擺拍的明星,她真真切切地在這個空間中生活過。
為了今天的試菜,她特地事先把廚房整理得像料理節目一樣,中島上放了五花八門的調味料,甚至有個恆溫櫃放了些備好的食材,我一個一個地看過去,可能是對廚師的信任,也可能是測試,林林總總的食材都沒有標上名字,只是統一、整齊地放在一個個金屬方型盆上。
當中有碟肉吸引了我的注意。
那碟肉,微妙地可以用貌美來形容:新鮮的色澤微紅,筋膜稀少,脂肪分佈細密,如白玉縷線。
我決定做清蒸葵花斬肉。這道菜講究的不是調味,而是肉本身的質地與刀工的節奏。
那日天氣清涼,正適合上蒸爐的日子。
拿起那塊肉,就像拿着一個美人的手一樣,溫熱而柔嫩,仿佛下一秒它就會嬌笑着抽身,離我而去。
所以我先用熱水汆燙一下整體,不為去腥,只為使其略緊,易於下刀。
葵花刀法是這道菜的精髓——刀要薄,快,像是信手在紙上畫花。每一刀不深不淺,恰好至第二層皮下脂——刀將肉面斜斜片開,如花瓣綻放,一層層疊起,猶如未曾綻放的童年夢。
蒸前不落鹽,不加姜蔥,只在碟底鋪上幾片棗核與當歸皮,讓香氣從下而上,慢慢穿透。
我把肉放入蒸盅之中,蓋上蓋,火開得不猛不急,文火十八分鐘,最後焗五分鐘。等待期間,整個屋子沉靜無聲,只有水珠拍打鍋蓋的聲音,像是什麼在輕輕敲門。
開蓋的瞬間,香氣撲鼻,卻不屬於人間煙火——那是一種帶着初生氣息與末路餘溫的混合香,讓人無從分辨是溫柔,還是絕情。
我把肉一片片排好,正中用紅棗做芯,成了一朵盛放得太過安靜的花。
做好後,米飯也蒸好了,兩道都是以蒸為做法的菜,偏偏那清香卻艷麗過人。
整道「清蒸葵花斬肉」被我端上桌面,放在正中央,沒有多餘裝飾,沒有遮掩。 我盛了小半碗飯,遞了一雙象牙筷給Vivian,她輕輕接過,姿勢一如平日優雅。
然後,她夾起第一片肉。 我安靜地看著她將那片肉送入口中。她咀嚼得很慢,臉上沒有異常的情緒,但那肉顯然非常滑嫩,很快,她便把肉吞下去,輕輕說了一句:「大廚果然做得特別香。」
她示意我也應該試一試自己的手勢,我便也夾了一片。
那肉在舌尖化開的瞬間,我終於明白什麼叫香而不膩,濃而不俗,滲而不散。 那不是一般的鮮香,也不是熟成的厚重——那是一種介乎初生與滅絕之間的味道,好像時間本身被截斷的一刻,凝縮在每一絲纖維裡。 我一直在思考,到底這是甚麼肉?頂級和牛也做不到的效果,再上等的飛禽走獸也沒有的肉質……
我突然想起那句話——「大腿如脯,乳子如膾,脂少者甘。」
恍惚間,我知道了這一鍋香味何來,這種上等的肉又是甚麼。
我們就這樣,一口接一口,沉默地吃完。 沒有敬酒,沒有說話,甚至連飯後的抹口紙也沒用上。
只是吃。
飯後,Vivian起身,把餐桌上剩下的湯汁細細收起,說是要留給「孩子」吃。
我沒有問到底「孩子」是誰、在哪,我也沒有問的意欲。
因為由我選定了這種肉、吃到了這個味道、回憶起古籍上的那句話開始,我們就不是候選的僱主與僱員,我們
是共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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