煉鬼傳(卷一)：口吃煉鬼 - 四。非多餘產物。

戈穹雖不甘不願，卻仍被冥達半推半就的帶到山上的一間被樹林遮蔽的小屋門前。

一個高大魁梧的身影霍地衝過來，將猝不及防的他緊抱在懷裡。

「戈穹！」粗獷沙啞的聲線配上哄小孩般的尖聲語調，聽起來突兀得使人打冷顫。「嘩！已經長這麼大了！」

「雲師，你能節制點不？」冥達邊安撫著手臂上的疙瘩，邊說。

戈穹在碰到對方的那一剎那便清楚的意識到，這個被稱為"雲師"的男人，絕對是隻煉鬼。在這認知下，他的身體隨即僵硬得似石頭。

「進屋說。」雲師熱絡地把戈穹拉進去。

屋內的光線很弱，這該是煉鬼族的共同特徵，都受不了強光。

冥達指著那一臉凶相卻笑意盈盈的魁梧男人說：「他是闇雲，你可以隨我叫他雲師。」

他趁闇雲去斟水的時候，在屋內轉了一圈，回頭大喊：「雲師，這裡真安全嗎？」

「安全，我都設好結界了。」闇雲棒著水杯遞給戈穹，說。「除非我放行，或者至少要有你這八成能力水平的煉鬼才闖得進來，不然誰都只看得見這裡是一片密林，再一直在附近打轉。」

「那就好。」冥達伸個懶腰，往後一靠倒落在沙發上的他，慵懶的舒口氣，「這才舒服嘛！」

戈穹對冥達的率性隨意，感到些許羨慕。

「別管他。」闇雲把戈穹的臉板回來，說：「快廿年不見了，你過得怎麼樣？」

戈穹雙手在自己的衣角上起勁的扭，吶吶的說：「不錯。」

闇雲見戈穹惜言如金，疑惑地轉向冥達，問：「他怎麼了？以前不是吱吱喳喳的嗎？」

「受打擊了。」冥達淡淡的說。

「什麼打擊？」

戈穹急忙用懇求的眼神看著冥達。

冥達會意，「唉，再說吧！我看如果又拿出來討論的話，他又要玩自閉好一陣子了。」

「不是吧？」

「就是。」冥達轉移話題，「昨晚跟你提的事，說定了喔。」

「當然。」闇雲豪爽的猛力拍上自己的胸口，「把他交給我。」

冥達坐直身，對戈穹說：「接下來的日子我不能每天都過來看你，你乖乖跟著雲師便行。」

戈穹慌忙伸手抓住冥達的衣角。

「別擔心，雲師他從你小時就疼死你了。」冥達表面在安撫性的笑著，內裡也因被依賴而自豪得心花怒放。

「但…」

「記著，別動不動就跑去挖牆角，試著多表達自己。」冥達囑咐說。

「不過…」

冥達沒讓戈穹開口，只繼續交代。「我看你仍然是太瘦了，叫雲師把你養胖些。」

「可是…」

「不要自己一個人亂走…」冥達話到一半想想覺得不對，「我看你短期內連門口都不會出吧？那你不如多出去透透氣，留在結界內便是。」

話雖如此，戈穹依然未能寬心，只一臉迷茫。

闇雲細聽他們的對話，臉看上去很是哀怨，「這小鬼還是老樣子的跟你比較親嘛！」

有竊喜的冥達卻沒管闇雲的怨氣，只沒停下來警告闇雲說：「你不要無無聊聊去逼他用原型，先讓他適應一陣子。」

「為什麼？」闇雲問完也立即想到這該有關於剛才提到的事，便滿臉關心的問：「有這麼嚴重？」

「我就是因為這件事被他搞得快瘋了。」冥達攤開手說：「被逼暫時放棄。」

「好吧！反正這區確實用人型比較方便。」闇雲沒所謂的說。

「那我就先走了。」話完，站在門口的冥達尤不放心的想著有沒有遺留的事情而停步了好幾次。

「你什麼時候變這麼婆媽了？下回過來再說不行？」闇雲不耐煩的說。

「唉，你不懂。」

「行啦！你趕緊去幹你的事。」闇雲索性把這隻煉鬼推出門。

冥達扎緊下盤，朝屋內在不知所措著的戈穹喊道：「我有時間便會過來，記住要努力些…喂！」

「呯！」當木門關上的那下，冥達的身影消失於眼前，戈穹的淚水自然地奪眶而出。

闇雲嚇到，趕來連呵帶哄的說：「怎麼這就哭了呢？我又不會吃了你。」

戈穹急急抬手抹掉眼淚，縮在沙發上顫抖著說：「沒…沒事。」

「你到底是怎麼了？」闇雲對這個狀況很是費解。

整整一天一夜，戈穹幾乎都沒有離開過沙發，不管吃喝睡都黏著它，連去洗手間都用極快的速度跑去，方便完又立馬跳回沙發上。

闇雲憶起以前可愛精靈的戈穹，真想一拳便能打破這塊不知有多厚的隔膜。

「戈穹？」闇雲輕喚。

突如其來的一聲喊叫，嚇得戈穹整個人無由來的彈了起來。

「抱歉，沒嚇著吧？」

戈穹猶有餘悸的搖頭。

「其實我有替你準備房間，你要不要進去睡？」闇雲輕聲細語的問。

戈穹循著闇雲手指的方向看去那昏暗的房間，卻認為方正開揚的客廳終究使他自在些，所以他又再搖頭。

闇雲苦惱的摸著後頸，煩惱起在對方基本上沒回應的情況下該如何把話接下去，尤其見戈穹像隻小狗般的窩在沙發上等著自己發言的時候。

在戈穹的角度看來，闇雲不算是個壞人，至少那不斷嘗試跟自己拉近距離的舉動，他全都有看在眼裡。他知道得盡快適應下來好讓雲師輕鬆些，卻糾結於他對雲師沒有如同冥達一樣那份熟識又能依賴的感覺。他打了個主意，試著開口：「你…」

闇雲驚喜的抬頭。

「不用…擔心…我…我會…好的。」戈穹輕輕的說完，微牽出個笑意來證明。

「我我我知道，你有什麼需要即管跟我說。」闇雲為戈穹主動跟自己說話而高興得笑不攏嘴。

「聽說…你跟我…親生…父親…很熟？」

「烱劭？」

戈穹點頭。

「我跟你媽也很熟。」闇雲說：「我看著你媽長大，看著他們從歡喜冤家到走在一起，甚至到你出生。」

「真的？」

闇雲時刻留意著戈穹反應的問：「我聽冥達說…你忘掉了四歲前的事。」

戈穹幽幽的點頭。正是四歲那年，他不單失去父母，連帶有關他倆的記憶都被抹光光。

「你想知道什麼？」闇雲問。

「他們…是…怎樣？」

「怎樣呀？我想想…」闇雲認真得抿起嘴巴，「烱劭他原本是弒鬼道人，殺過很多煉鬼，長年擺著一副天底下他最正義的樣子，正直得不講道理，一點點彎兒都不懂轉的那種。」

「是嗎？」

「在他眼中，煉鬼都是作惡多端的超級大壞蛋。」

「但你們…不是…好…好朋友？」

「對，那是後來的事。」闇雲擠眉弄眼的說：「話說…離兒是第一個令他打破原則的煉鬼喔！」

戈穹雙眼亮出笑意。

「那時候，我在煉界是負責教導煉鬼貴族們使用能力，而你媽離兒身為公主自然是我的學生之一。」闇雲游走在回憶裡說，「那年我帶著他們幾個上山練功，碰巧遇上潛來煉界的烱劭，當時他見我帶著的都是小鬼，便想把我們一個不留的全殺掉。我讓離兒把更小的小鬼都帶走，誰知她竟然跳出來罵烱劭濫殺無辜…」

戈穹聆聽得十分專注。

聽著父母的愛情故事，讓戈穹開始相信自己活在這世上不是毫無意義的，至少自己是個受祝福的愛情結晶品，而不是個純粹生理反應下的產物。

何況，聽雲師越說越滔滔不絕的大小軼事，也令他心情舒懷多了。

「那次離兒把烱劭耍來耍去，害他在山裡枉跑了大半天，等他回來得知真相後又拿自己老婆沒徹，看他那呆樣都快笑死我了…」闇雲應景的笑得倒在沙發上。「還有…你媽也常帶著你母子聯合上陣整他，唬得他繳械投降，跪求放過，然後再嘮叨離兒不要帶壞你…」

「是嗎？」戈穹有感四歲前的日子，聽來過得滿幸福的。「那之後…為什麼…會…這樣？」

闇雲一聽，臉色眨眼沉重起來，眼神亦告冷下來。

戈穹不禁抖了抖，「我問…問錯了…嗎？」

闇雲深邃的看著戈穹，變紅的眼眶裡更有滴水珠在眼角閃爍著，他用沙啞的嗓音說：「不…只是…」

「都…死了嗎？」戈穹雙拳緊握，小心翼翼的問。

「沒，你媽身在煉界。」闇雲說：「至於你爸…他當初是帶著你逃離煉界的，我是不知道你們為何失散了，但我相信他目前的狀態應該是叫"下落不明"才對。」

所以自己是最後見過父親的人？戈穹用力地企圖從腦袋的留白位置中，看能否找尋到半分有關父親的訊息。

「戈穹，不用太擔心，我和冥達怎也會試著去找烱劭。」闇雲走近戈穹，輕拍他的手臂，說。

「可…我媽呢？她…為什麼…一直…在煉界？」戈穹心裡想的完整問題是，既然母親一直在煉界，為什麼多年來從不曾來找自己呢？

闇雲醒悟到自己話說得溜，變相透露得太多，才會牽扯到戈穹產生出更多的為什麼。他搔著頭，自言自語的喃說：「她…其實…唉，我答應過冥達耶！」

戈穹見闇雲有口難言，故強作平靜，貼心的說：「不想說…沒關係。」

難得終能聊起來，闇雲見戈穹又想像隻受傷的小狗一樣窩回去，急忙說：「等等，你確定能承受事實麼？」

戈穹對闇雲的說法不禁猶疑起來，事關這似乎是個聽了便不能裝作若無其事的事件。接著，他記得冥達說他來找自己的原因，便是為了什麼煉界的以後，還有…父母的安危。

想他一直以來都以為自己是被遺棄的，但如今在雲師口中聽到這個地步，都明明開始相信父母離開自己是有苦衷的，這叫他怎麼能對他們罔顧沒聞？

闇雲老實的對戈穹說：「如果你認為自己可以，那我就選擇性的告訴你多一點。」

「是我…四歲那年？」

「沒錯，那年…煉界發生了一場巨變，結果你媽被抓回去到現在還困在煉牢，而你爸則帶著你返地面後，從此不知所蹤，我也因此遭到流放。」

戈穹震驚得臉色慘白，「她…在煉…煉牢？」

煉界的地牢，他聽說過，那是個跟地獄無異的地方，是個會用許多酷刑來對付囚犯的地方。

他不知道那場所謂的巨變為何會讓母親被抓進去，但亦無法想像她在這十多年間是如何在牢裡存活下去，他只得淚如泉湧的說：「救她…救…要救她…」

闇雲擁著他，說：「這正是我和冥達打算要做的事。」

「她現在…還好嗎？」

闇雲難掩憂心忡忡的說：「聽說最近狀況不太好，只怕…」

「我…我能做些…什麼？」戈穹難過得顫抖，他緊抓住闇雲的衣領，「告訴我…」

「戈穹，冷靜點兒！你現在能做的就是先照顧好自己。」闇雲鼓勵著戈穹說。「須知道你是烱劭與離兒最寶貝的兒子。」

戈穹為闇雲的話而沉思。

翌日晚上，睡夢中的戈穹被嘈雜的聲音吵醒，他攝手攝腳的趴在窗戶邊，驚見冥達與闇雲在外面的小空地上大打出手。

「混蛋！你為什麼要告訴他？」冥達俐落的揮出幾拳，全揍到闇雲身上，怒罵著：「你以為是我師父就可以為所欲為嗎？」

雖然人型的闇雲仍有一定的戰鬥能力，但面對原型的煉鬼，就算對方沒有使用能力，依然能揍到他幾乎爬不起身。「他…要我說的呀！」

「你沒見到他的狀況嗎？你告訴他只會令他繼續一蹶不振。」冥達的聲音聽來竟然難過得像在哭。

「我就是見到。」闇雲吃力的站起來，吐出嘴裡的血，解釋說：「我告訴是想他明白，他活在世上不是多餘的。」

冥達用力地吸氣呼氣，想要撫平情緒。「雲師，我知道你關心他，我也是，但未到適合的時候告訴他呀！」

「我問你，何時才叫作適合的時候？」闇雲以堅持的姿態問：「何況我們本來也沒打算暪他呀！」

「是沒打算暪…」冥達焦慮得左右踱步，嘴裡唸說：「但告訴他又能如何？他…他現在連用原型都不敢，叫他變個身像要了他的命似的，我不想再拿離兒姐的事刺激他。」

「我記得你說他是受到打擊後就不敢用原型，他是用原型幹了些無可挽回的事吧？例如…殺人？」

「他肯告訴你？」

「這點事，我用膝蓋猜都猜得到。」闇雲還得瑟的拍了一下自己的膝蓋。「依我看來，戈穹雖然現在老擺著一副擔驚受怕的樣子，但他的內心其實比你想像中要堅強。」

冥達那雙銀白眼珠子，在黑夜中流露著疑惑的訊息。

「你知道不？我昨天跟他說到烱劭是帶他離開後至失法消息的，他第一個反應是想要記得當年發生過什麼事。」闇雲漾開慈愛的笑容說：「再來我又告訴他，離兒還困在煉牢的時候，那小鬼第一個反應亦是在想自己能做什麼至可以救到母親，而不是你~以為的顧著哭。」

冥達的銀白眼珠，換成驚訝的意思。

「也許他對自己的事會愛鑽牛角尖，但他是打從心底裡記得父母的愛，就像他也記得你從前對他好，他才下意識的願意親近你。瞧！你沒白疼他的。」

「你…你也很疼他。」冥達帶著腼腆的嗓音說。

「少來，安慰我嗎？」闇雲乾笑兩聲，說：「我很知足，那小鬼雖然不黏我但也沒怕我，他分得出誰是真心待他好。」

冷靜下來，冥達誠懇的對闇雲說：「雲師，剛才…對不起，我太衝動了。」

「行啦，你的性子我還不了解嗎？」闇雲搭上冥達的肩膀說：「生完氣了便進來吧。」

聽到這，仍趴在窗邊陷入感動漩渦裡的戈穹匆匆飛快地跳回沙發上，身一轉便用被單蓋住了頭。

他聽到兩個大男人特意放輕腳步的踏進屋內，再聽到闇雲低聲說：「叫醒他吧！」

「不要了吧？他睡得正沉。」冥達的聲音就在被單外邊傳來。

「怎樣？現在是連叫醒他都捨不得嗎？」闇雲揶揄說。

「不是，我是見他在你這睡得穩。」冥達急忙反駁，「你不知道，我們之前一踏進學院區，他每天都在作惡夢。」

被窩裡的戈穹，聽見這番話時，心頭再度湧起陣陣暖意。

闇雲隔了一陣才開聲說：「那你去吃點東西，讓他多睡會兒再來叫醒他。」

「嗯。」

戈穹聽著冥達與闇雲的腳步聲，輕輕的走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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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非多餘產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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