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隔一段時間,馮旖彤就會像今天這樣感到腌腌臢臢的非常渴望夜蒲,或者說白了她渴望的是被一個陌生的壯男授與一趟狂野的慰藉。她覺得活在這個生活便是一場戰鬥的世界上,有一萬種理由需要慰藉,尤其是當身心被那些沒完沒了的工作壓力蹂躪得支離破碎後,試問有什麼比在充斥著激素氣味底下作一番橫衝直撞而又不用計較得失的床事更能令人抖擻精神呢?她需要一夜情,無論於心理上還是生理都有如此的需要。有人說這是性上癮,但更多人認為這是淫蕩。是什麼也好,她懶得去在乎。她認為從自己的身體擷取快樂是上帝賦予的權利,誰也無權告訴她對或錯,至少在她坐立不安注意力難以集中的狀態下最是虔誠擁護這份信念。
馮旖彤即是Joan,收到陳靜茵確認奉陪的電話後她得到回光反照式的衝勁繼續工作。又一如往常地,她被工作纏到月掛高空才能下班。離開辦公室所在的維德廣場時已是晚上八點,較平時還晚了那麼一點。她步落維德廣場地基下的上環港鐵站,乘坐了兩個站後在金鐘站步往對面月台轉車返她九龍灣德福花園獨居的住所,在這之前她尚需在旺角站多轉一趟車。好笑的是,花這麼多功夫回去,但晚一點她就會再回到中環。不過她一點也不為這件事抱怨,想得到任何東西都要有相應的付出,而且女孩子在派對前的準備也是其中一種快樂的來源。現在馮旖彤的心情恍如小學生期待明天秋季旅行的那般興奮和急不及待。
在九龍灣出閘後,她從站內的店舖買了一份沙律輕食作為晚餐。每次夜蒲前她都有「禁食」的紀律,以免滿足了口腹之慾卻要捵著個小肚腩去登場。儘管她所擔心的小腹八成不會被人在意,但就像內衣褲的原則一樣,哪怕只有自己看到也不能接受上下不同顏色或有任何失禮的污漬的。
馮旖彤強忍著提腿小跑的衝動穿過人流不輟的德福廣場,來到沐浴在銀亮月色下相對幽靜的花園平台時,她開始加快步速。有時她實在很討厭當初為什麼要選離商場這樣遠的座數,以致每天都得在這段路上花上近廿分鐘的腳程。
打開家門的時候馮旖彤有排除了萬難的抵疊感。迎接她回家的是祖母級年紀的灰毛扁臉波斯貓乒乓,乒乓圍著飼主單腳脫鞋的腿走了一圈,有氣無力的喵叫一聲。馮旖彤知道這是一句警告,乒乓奶奶的晚餐已晚了十分鐘了。
牠的胃比鬧鐘還要準確。
馮旖彤開了貓罐頭,又以熟練的速度為乒乓更換了貓砂,聽到寵物滿意的喵聲後才安心享用帶回來的蔬菜沙律。她用暖檸檬水拌著吃,近來很流行喝暖檸檬水瘦身法,雖然實際上檸檬水為她帶來的只有滿口酸澀,但她堅信近來掉了兩磅是與此有關。
夜蒲的黃金時間凌晨才算開始,她有大把時間整理自己。剛才已說過了,悉心裝扮乃係遊戲中的重要一環。她要卸下日間那幹練務實的皮相,化身為風情萬種的惹火尤物。她可以憑此得到一份自我釋放的快感,與及狂野行為所需要的勇氣,就像戴上了面具的人會較為大膽一樣。
何況,業已是三十二歲的「女孩子」了,只要稍為掉以輕心,便很容易敗給那些只懂用青春當作利劍來傷人的小婊子們。
馮旖彤剝脫下身上的衣服,對著全身鏡裏的自己,不禁習慣性地托托雙乳目測有否下垂的趨勢。沒有,至少她認為暫時而言仍處於最佳的狀態,34C,不大不小,而且是不可多得的竹筍型美乳。單這一點,陳靜茵這輩子也只能瞠乎其後。
這可不是隆胸手術塑造得出的精品。
她走進浴室利落地卸了妝,然後在等熱水注滿浴缸期間充分地利用時間敷了片精華面膜。乒乓踱過來瞧了她半晌,終而感到很無聊地走開了。她坐在馬桶上看著自己的灰毛波斯貓徐徐退出視界外時,忽然被牠已見梳毛的尾巴觸起一點感慨。乒乓真的很老了,時光把我們的青春一點一滴偷走,再熾亮的光芒也終有黯淡下來的一天;只有消逝才是永恆,所以我更加有理由好好燃燒所餘無幾的青春,而不是待完全失去後才追悔當初的瞻前顧後。
她兑好了水溫,灑了些浴鹽,然後享受泡在水裏讓熱水帶走疲勞的愜意。她豬肝色的乳頭微微凸了起來,在氤氳著熱氣的水平面上載浮載沉;她下體的恥毛在水中嫋嫋浮蕩,宛如熱帶魚缸裏的觀賞水草。這些性徵為她帶來過無數快樂,想到待會不知會被一隻怎樣的手觸摸它們,她便感到那兒一陣潮熱。她掬水撥了一下臉,忽地咯咯癡笑。她知道在別人眼中自己是個婊子,而且是分文不收的犯賤婊子。如果是生在封建的年代,她的命運必定是難言的悲慘。然而今天的世界也不見得有多大的進步,世人仍然會理所當然地認為到處留情的男人是風流,張開雙腿迎接不同男人的就一定是下賤的婊子。源遠流長的性別歧視恐怕會存在到海枯石爛的一天也不會消失,這算什麼道理呢?在凹凸的兩性關係中,馮旖彤不明白為什麼凹的那方注定要被動,這實在是一種莫名其妙的偽道學。嘿,她想,就像Diana的那種虛偽。
Diana便是陳靜茵。不過說Diana虛偽也許有點商榷的餘地,始終馮綺彤從未見過他玩一夜情,然而在她看不見的情況下陳靜茵有沒有被男人帶走過只有她本人和老天才知道。只是若撇除這一點可能性的話,陳靜茵的夜蒲風格確實是守身如玉的,她幾乎對所有靠近過來的男人不屑一顧,好像出現在這兒的唯一目的是節拍與舞蹈。但這又如何,十年來,馮旖彤旁觀著她先後與五個男人雙宿雙棲過,既然同睡在一張床上,毫無疑問是跟他們有著夫妻一樣的性生活,亦即是她根本不是所裝出來的那個「小龍女」;她戀愛,被拋棄,隨即戀上新一個,然後又再被拋棄,周而復始,不輟地周旋於不同的睡床上。這種狀況不過是人頭數量上的差別,在被操的次數上她絕對跟自己叮噹馬頭。換言之,她同樣那麼喜歡被操的樂趣,只是自欺欺人地擺一副冰清玉潔的高傲樣子出來。當然,關於這一點,馮旖彤沒有必要直接點破。
跟Diana這種女人相處,樂趣在於看她如何操弄那塊遮醜布。
很多人都不明白她為什麼會和陳靜茵維持了這麼長久的友誼,甚至於她本身也覺得這件事委實耐人尋味。事實上,由相識的第一刻開始她便已嗅得出跟這個女人是不對盤的,她覺得她矯揉造作、孤高自許、優柔寡斷兼表裡不一,跟自己的大情大性、不拘小節和明刀明槍簡直是冰炭不合。然而禮貌與隨和是每個具有教養的女孩的盔甲,在客客氣氣又不失談興的社交互動中,她發現陳靜茵也愛搓麻將,剛巧那段時間她們老是湊不夠腳,誰都知道一旦三缺一哪怕是仇家也可以暫且將恩怨放在一邊。於是陳靜茵便一再成了她們急召救駕的白武士。結果常常表現出經不起哀求的陳靜茵漸漸變為她們的主力雀友。
常言道在麻將枱上可以把一個人的品性瞧得一清二楚,馮旖彤也在砌砌疊疊的四方城中認識到陳靜茵精明大方以及不斤斤計較的一面。在這個基礎上,她們有意無意地發展成更多不同事情的夥伴。而不知不覺間,馮旖彤覺得欣賞陳靜茵的做作與扭怩是件別有趣味的事。此外,在彼此許多條件相近的情況下陳靜茵作為一個炫耀對象實在是兼具挑戰性和滿足感,就像你不會跟富婆拼珠寶,也不會同學生妹比包包一個道理。任何競爭都是旗鼓相當才有意思的。
然之後,馮旖彤開始慫恿陳靜茵作自己的夜蒲夥伴,而且毫不忌諱的在她面前獵食。因為在馮旖彤的朋友圈子裏陳靜茵是一個連繫性最低的個體;也因為她實際上不在乎這個朋友,萬一陳靜茵跳上道德高臺指控自己的話,她頂多是失去一個玩伴而已。結果陳靜茵什麼也沒說,馮旖彤很清楚陳靜茵的心態是各家自掃門前雪,你玩你的,不關我事。而她要的正是這種沒有負擔的態度。
陳靜茵的存在日益重要,原因是原本和馮旖彤一起流連花花世界的姊妹們已一個一個的退下火線嫁人生孩子去了;至於那些每個禮拜上教會,家裏訂閱了〈時代雜誌〉和只看明珠台的朋友們想都別想能讓她們參與這種糜爛、出格的活動。所以若不是有Diana這腳色,自己難度打單泡去蒲嗎?能找到合胃口的男人還好,只怕空手而回的話,那份巨大的落寞一定會把她壓死在皇后大道中上。
平心而論,作為朋友,陳靜茵算是無可批評的了。
水有點變涼了,她加了熱水,心裏盤算著再多泡十分鐘便好。
她回到最舒服的姿勢挨在浴缸邊緣上假寢。想起昔日的那些閨蜜,她不禁嘆了口氣。好幾個都徹底決裂了,不是為了男人就是為了錢財。誰對誰錯也好,她有為此不知付出過多少的氣憤和眼淚。至於工作上的那些同事更是處處笑裏藏刀,步步計算著利益得失,每一天都是勾心鬥角、爾虞我詐的無煙戰爭。反觀和陳靜茵的關係便變成一個可供療傷歇息的靜好小島了,至少她們之間從無金錢瓜葛,任何需要付錢的事情她們都樂於AA制,也未曾出現過覬覦對方男人的事情。她也許是個性觀念很隨便的女人,但不管玩得多麼離經叛道,她可是一直堅守著不碰姊妹男人的這條底線,即便人家已分手了的也不可以。她可以接受自己是個淫蕩的女人,但不允許自己是個卑鄙的女人。何必呢,世上兩腿間長著那話兒的男人有的是選擇,何必要吃窩邊草這麼賤呢!而且她才不臭什麼內涵和魅力那回事,男人就是男人,變來變去也脫不出他們的窠臼。當她知道圓周率也沒有盡數時,便明白沒有一個男人是完美的。追求完美的伴侶只會是徒勞無功的蠢事,起碼她不相信擁有完美伴侶這種神奇命運會屬於自己。
這個時候,馮旖彤不其然地想起Diana的男人坦克。
若真要選一個最接近完美的男人的話,馮旖彤會選坦克。不知為何,她總是想起某年冬天的一個畫面,當時在寒流突襲的一個傍晚,她約了陳靜茵去選購冬衣。當抵達灣仔政府合署大樓連接行人天橋的大堂會合了剛下樓的陳靜茵時,坦克匆匆忙忙的從另一邊的扶手電梯那兒跑過來,手裏拎著一隻脹卜卜的膠袋。那時他和陳靜茵仍未正式復合,陳靜茵詫異地問他為什麼會出現,他只是腼腼腆腆地拿出袋內的東西,原來是一件白色的羽絨外套。他說今晚會很冷,知道她一直拖拖拉拉沒買冬衣便趕忙為她賣了。陳靜茵受落之餘又裝出怪他小題大做地把仍未剪價錢牌的羽絨套上身,很合身,款式也不錯。後來才知道坦克一個大男人在「羽絨城」的女裝部磨蹭了半天;他留意到許多年輕女孩挑了這款,又不辭冒昧請求身形相近的女顧客幫忙試尺碼才買下的。花了這麼多心意,就是為怕冷著了陳靜茵。這是真實的幸福,也是每一個女人夢寐以求的在乎。那一刻她真心的羨慕陳靜茵,也以為她會讓這個男人照顧一世的。但後來陳靜茵竟為了一個只相識一星期的男人再一次向坦克的心上插上一刀,然後這個癡心一往的傻瓜又甘願退回幕後默默等待她回心轉意,就像過去十年所做的一樣。
真是一個笨到了家的癡情種。
有時她會想,若不是礙於心中那道不可踰越的原則,自己會否把這種恐龍級的好男人給搶過來呢?她知道其實不會,坦克再好終究不是她那杯茶。她必須承認一個癡心的男人對她來說反為是負擔,誰叫她常常自嘲是無腳雀仔的女性版呢。馮旖彤永遠不願為一個男人真正停下來,至少到目前為止是這樣;亦正因為這樣那個恐怕只是她為一朵襟花的Vicky反而才合何車。他的事業心太強,若然能夠不用睡覺他肯定會把24小時都拿來工作搏殺,而不會想到抽一點時間來關心身邊的人。他也太市儈,太粗心大意,太自以為是。但統統這些缺點對她來說都無傷大雅,他越忽略她便代表她越自由,唯有保持這份自由她才可以肆無忌憚地追尋那些任性的生活調劑。也許,有一天她會厭倦,又或者終於色衰花殘到再不容於那個歌舞昇平的世界,總之在這之前她都不要停下來。
那麼為何要跟這個不重視自己,自己也不在乎對方的男人結婚呢?假如真有人向馮旖彤提出這個問題,她未必不會誠實地告訴對方------因為這樣比較刺激。
某程度上,Vicky的存在價值跟陳靜茵是異曲同工的。
水又涼了,當她驚覺之時已比原先打算的十分鐘晚了近一倍。她毅然跨出浴缸,用柔軟的大毛巾把身體和頭髮抹乾。每到這個時候她都會很慶幸自己留的是清爽的短髮,否則單是把濕漉漉的長髮弄乾就得花上半句鐘。她坐到梳粧檯前,當機立斷地從面前一堆高矮肥瘦如同都市林立的建築物中抽出一罌保濕粉底。她一邊用纖巧俐落的手勢為自己搽上粉底,一邊打量鏡中人的容貌。沒錯,我的眼有點杏仁形,比大Diana的欖核形少了幾分嫵媚;我的蒜頭鼻也不夠Diana的小巧別緻,但我豐腴而且拌著一雙酒窩的嘴唇比Diana那細薄銳利的唇型性感多了。誠然,馮旖彤和陳靜茵一樣擁有不可多得的心型臉龐,與及修長白皙的脖子,還有不分軒輊的頎長身高。然而馮旖彤的上圍完勝了對方,如果陳靜茵是公認的美人胚子,馮旖彤認為自己的姿色也不相伯仲。做人不要妄自菲薄嘛。她對鏡中人笑笑,感受到好心情。她揀選合適的眉筆,同時沉思上帝賜予她這副美麗軀體的用意絕不會是為了獎賞單一的某個男人,女人的命運也不該永遠是等一個男人玩厭後將自己晾在一邊慢慢成為家裏一個懂得說話的擺設。所以她同Vicky的婚姻只是一樁各取所需的「戰略性」關係,他需要一個管家婆,她則需要一個經濟穩定的橋頭堡。也許,有一天她會考慮為他生孩子;雙方也沒有犯大錯的話他們可能會白頭到老,然後看看誰比較需要對方的照顧。若是這樣,馮旖彤想,我更加不欠他什麼了。
妝化好了,灑了香水,又檢查了沒有需要處理的毛髮後,馮旖彤俯身利用地心吸力戴好「神奇乳罩」。她的雙乳在乳罩的挺托下洶湧得像隨時破繭而出,造成視覺上大了許多的效果。她挑了一襲紫紅色暗花低胸連身裙,窄窄的裙身使腰臀的線條一覽無遺。最後她套上「Jimmy Choo」火紅色的幼踭高跟鞋,在鏡頭前擺了一百個姿勢後才志得意滿地扭著屁股出門。由頭到尾,乒乓沒瞧牠的女主人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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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往常習慣的那樣,馮旖彤坐上電召來的折扣的士,先到鄰近幾公里外的翠竹花園接上陳靜茵。馮旖彤很欣賞陳靜茵的一個地方是她鮮少遲到,每次只要車子駛上了竹園道時致電給她便可以在到達她住所樓下時見到人。這次也不例外,當車子拐進第四座對開的掘頭路停在主要出入的階梯口時,陳靜茵正悠然自信地拾級而下。
馮旖彤趁此機會銳利地打量她,心中即時罵了一句:這死女人又故意穿得這麼土氣保守了。
陳靜茵穿了一件珍珠色的人造纖維小背心,但外面套著绲了花邊的大領子黑色收腰外套,下身是和外套同色的低腰窄腳西褲,配也是黑色的平平無奇的尖頭高跟鞋,勉強能稱為亮點的只有那同心圓的銀色腰帶扣,而且看樣子八成是從花園街買的平價貨。這算什麼夜蒲打扮?其實馮旖彤最恨的就是她這種故意低調樸實的包裝,使得自己費心的打扮相形之下變得煞有介事又愚蠢。然而接著她留意到陳靜茵手裏的Dior小手袋,心裡才得到了一點平衡。
的士司機為他的乘客拉起自動開門桿,陳靜茵欠身像一陣輕風鑽進車廂。她把跌在胸前的長髮撥到背後,掀出了淡淡的桂花香味,聞得出是才吹乾的頭髮。馮旖彤熱絡地拉一下她的手臂盯著小手袋急不及待讚嘆道:「這隻Dior好漂亮耶!」可惜已屬明日黃花的款式了。
「少給我這羨慕的眼神了,妳買五只袋時我才買一個呢。」陳靜茵邊說邊扣上安全帶。
的士開動。「可是我的舊袋全送去「米蘭站」了,不像妳收藏家似的不捨得賣。」馮旖彤說着瞟一眼陳靜茵胸前,安全帶壓出的胸型比平日豐滿,一望而知是戴了加厚墊的乳罩。這叫什麼來著?馮旖彤刻薄地暗笑,裝假狗。
「用舍行藏呀妳。」陳靜茵玩味地一笑。
「我會稱這份態度是靈活理財,」馮旖彤說,「手袋就像男人一樣,沒有哪一個能完全滿足得了我。」
陳靜茵尷尬地瞄一眼專心駕駛的司機,壓低聲線說:「手袋又怎可以跟男人比呢。」
「沒錯,」馮旖彤一臉的不以為然,「手袋比男人可靠多了。」
兩個女人裝模作樣地笑了一陣,一路無阻的的士已駛在公主道上了。
的士司機正忙於應付儀錶板上的三具手機時,陳靜茵瞥一眼女友那深邃的乳溝後竊語道:「妳今晚這副戰鬥格好像志在必得呢。」
「妳也可以呀,如果妳想要的話,姐姐先讓妳挑沒關係。」
「得了吧,」陳靜茵作個受不了的鬼臉,「妳知道我不可能跟陌生人那個。」
「妳可以先問對方的名字呀。」
「妳明知我不是這個意思。,陳靜茵有點後悔跟她聊這個,便硬生生划開話題問她,「婚禮的事情順利嗎?」
「如果妳指的是姊妹團方面的話,我仍在很頭痛怎去湊夠十一個姊妹。」
「十一個?妳是結婚還是踢足球?」
「誰叫Vicky那邊找來了十一個兄弟呀!他說十一個戥穿石加上新郎哥湊成一打意頭上很圓滿喎。真是無聊,但我能怎樣?只有奉陪到底囉。但要找十一個合適的姊妹談何容易呢,我意思是要找十一個見得人的女孩絕對不容易,我不要我的結婚照內有幾個又肥又醜的女人在。」
「妳太刻薄了。」陳靜茵掩嘴而笑。
「所以妳是我的鐵膽,無論如何不准推卻。」
陳靜茵心裏一沉,但臉上掛著的是無須掛齒的笑容,「妳最好提早些告訴我試姊妹裙的日子。」
「我會的。」馮旖彤還以感激鼎力相助的神情,「到時婚禮統籌的人會聯絡妳安排時間。」
「你全然放手他們去辦?」陳靜茵一臉不解。
「不然我付他們錢為了什麼?」待嫁新娘眨動簷篷似的假睫毛,「我知道妳在質疑我對自己的人生大事不夠緊張,那妳就錯了,正因為我太緊張才不好親自張羅,否則我一定會因為緊張過度而失眠,然後就會得到黑眼圈和狂出暗瘡,搞不好更會內分泌嚴重失調導致亂發脾氣,最後把整場婚禮給搞砸。」
陳靜茵同情地點點頭,但心裏面其實在批評她寧願把時間精神花在紅杏出牆上,「Vicky還是那麼忙嗎?」
「如果他有一天沒事情可幹而坐下來的話,他一定馬上需要見心理醫生。」馮旖彤自說自笑談道,「這個時候他正在新加坡談一宗新的生意,別問我是關於什麼的,我從來只是留下一副軀殼聽他侃那些鴻圖大計。上個星期他收到十大傑青的面試通知,如果他通得過的話我打包票會比現在在忙多一倍。我倒是擔心結婚那天他能不能抽些少時間來一下呢。」
「怪不得妳這麼自由自在了。」這話的核心意思其實是調侃馮旖彤的不安於室,不過陳靜茵表達得相當含蓄。
「失去自由的人往往都是自己枷鎖自己的。」馮旖彤又怎會聽不出她的話中有話,「我不記得這話是誰說的,但我很認同事實的確是這樣。」她十分喜歡這樣跟陳靜茵唇槍舌劍但又不見刀光劍影,連消帶打後更乘勝追擊,「說起來很久沒見過妳的坦克了,他近來好嗎?」
陳靜茵掃掃褲子上的一道皺摺,口氣懶懶地說:「現在他應該正拿著那些可笑的玩具槍跟一幫人在生死相搏吧。」
馮旖彤悠然一笑,「他似乎真的很愛槍呢。」
「對呀,工作和嗜好是同一件事,他這個人幹什麼都只有一條心。」
「就像對妳一樣。」
不知為何,這句合乎事實的說話彷彿擊中陳靜茵某個脆弱的部位。她想掰點什麼,但嘴巴張了張後才發現自己無話可說,既然錯過了回話的時機,她索性怔怔望著前方的路況不接話。
這時的士已開到金鐘與中環交接處的長江中心對開了,但前路卻堵車起來。馮旖彤困惑地看著前方密密匝匝擠在一起的紅色車尾燈,納悶這個時間居然還會塞車,看來應該是前方出了什麼事故吧。其實她大可以和陳靜茵在這兒下車徒步餘下的路,但她不想這樣做,因為忽然之間她很想跟陳靜茵分享一件事。
「Diana,」馮旖彤把身子挪向一點她的朋友,「妳記不記得Jennifer這個人?」
「Jennifer?」陳靜茵試著想了一下,搖搖頭,「是誰呀?」
馮旖彤似乎早料到她不會記得,耐心解釋道:「她是常常和我們打牌的那個Wendy的中學同學的表妹。前年的中秋我們大夥兒在Wendy家裏燒烤過節,當晚Jennifer和她的男朋友也在場,有印象嗎?」
陳靜茵印像模糊,事實上她連前年中秋去過哪些地方也不敢確定,「為什麼忽然提起這個人呢?」
「Wendy告訴我,她說Jennifer患了種可怕的病,叫什麼漸凍人症。」
「嗄?!」這倒讓陳靜茵驟然記起來了,Jennifer是個嬌小文靜的女孩,而且是吃素的,那天晚上她全程只是烤素香腸吃呢,「太可憐了,據聞這種病會一點一點剝奪患者的活動能力,最後完全癱掉呢。」
「正是。」馮旖彤瞥一眼前面只蟻行了幾步的車龍,「Wendy說她的情況惡化得很快,如今已不能走動,甚至連話也說不清了。」
「噢……」儘管僅有一面之緣,但陳靜茵還是由衷的替對方難過,「她仍很年輕呢……」
「至少不比我倆大。」馮旖彤唏噓地說:「她原是個小學老師,本來已準備跟男朋友結婚了,但確診了這個病後結婚的事也只好擱置。最慘的是,沒多久後那個男人更離開了她。」
「太沒人性了!他不應在未婚妻最需要支持的時候丟下她獨自面對的。」陳靜茵憤慨地皺起眉頭,「一個賤男!」
Joan點頭同意,「在我們看來Jennifer的男朋友是個經不起考驗的無情混蛋,可是若然設身處地,我們這些批評者中有誰真的能做到風雨同路不離不棄呢?也許換個位置我們所作的會是同樣狠心的抉擇。」
陳靜茵欲語還休,但她帶犟的臉色顯示出不敢苟同。
馮德彤卻沒有理她,逕自說下去:「每個人都有權選擇他的生活方式和道路,我並非要歌頌大難臨頭各自飛這種做法,不過Jennifer的男朋友作出這個千夫所指的決定無疑也是出於走投無路的痛苦吧。不管如何,其中的錯錯對對只有當事人自己才有資格說吶。不過其實我想講的是,據Wendy說這個Jennifer一生人活得小心翼翼,她不煙不酒,早睡早起,潛心練習瑜伽又吃素,而且還要挑不含農藥的有機蔬果才吃。結果呢,這些持之以恆的枯燥忍受原來毫無價值。這好像上天給她開一個殘忍的玩笑,同時也不失嘲笑世人在命運前的渺小和愚昧。我覺得這真是一個啟悟,在種種既定的命運之下,人生得意須盡歡才是金科玉律吧。」
不覺間,她們的座駕已蝸步到了新世界大廈門外,要不在豎了禁區牌前的這兒下車,否則便要在車陣中熬到士丹利街哪裏才能脫身,這可能得多花十分鐘。陳靜茵提議在這裏下車,馮話彤沒有意見。的士靠路邊停下,陳靜茵先下車,她不想繼續關於Jennifer的話題,講來講去這個女人原來是想為自己的不守婦道找個鏗鏘的理由。何必多此一舉呢?反正她的自我放縱不是今天才發生的事,虧她還說什麼啟悟。所以當馮旖彤付過了車資從車廂鑽出來時陳靜茵煞有介事地問她準備上哪個場子以分散注意力。
「ZEST吧!」馮旖彤竟好像也將剛剛的話題遺在的士內,「這個新場子我早就想去踩踩它的地板了。」說罷興高采烈的挽著陳靜茵的玉臂橐橐著高跟鞋婀娜搖曳地往雲咸街方向走去。
在這個統稱「蘭桂坊」的夜蒲圈裏,每間當時得令的場所自然會出現輪候入場的人龍,特別是在一星期裏最適合徹夜狂歡的星期五晚上。ZEST也不例外,馮旖彤兩人甫踏上庇利臺前的麻石階梯,已見到一條由型男美女構成的小小人龍。要站在街上等候當然不是一件愉快的事,但馮旖彤非但不介意,反而更是有所期待。她趕緊拉著陳靜茵乖乖排隊。
天上的月亮很皎潔。陳靜茵矚望了半晌有點奇怪心裏的緊張從何而來。
數名身形健碩的白人保安員在龍頭處維持秩序,每隔一段時間他們便會按照對講機的指示放一批顧客過去。輪到馮旖彤她們這撮時,那個金髮灰眼大概來自俄羅斯某個失業率高得離譜的城鎮的保安員懸著攔行的手,用遲疑的目光打量她們半晌。有那麼一刻馮旖彤以為她們會被拒諸門外,事關在這種女士免費入場之夜,這些該死的門口狗便會兼任選秀員。為了讓場裏有美女如雲的效果,不夠漂亮或者不夠青春可人的女顧客會被無情擋下,然後就要在睽睽的嘲笑目光下含恨離去。幸好,東歐佬的猶疑被馮旖彤的乳溝融化了。他揮揮手,以促狹的目光預祝她們有一個愉快的晚上。
馮旖彤嫣然道謝,心想這道乳溝永遠也不屬於你這種雜碎能享受的。她雖然性上癮,對羊腸卻從來不感興趣,因為她受不了那些嗆鼻的體味。
ZEST開於矗立在庇利臺上唯一的玻璃幕牆大廈的二樓全層,面積五千呎,外加一個五百呎的露天平台,一般可容納三百餘人狂歡作樂,不過在這個「女士之夜」的熱火晚上恐怕場內人數是平日的一倍。不用說,這大大超出了所領的跳舞牌(的士高須向有關當局申領的其中一項牌照)的限制,但來玩的人誰也不會在意這種事。
馮旖彤和陳靜茵先將手袋安置在寄存處。這樣做其實不無諷刺,派對包包帶到派對門外卻要寄存起來,無奈她們知道有些北姑妓女會掛著小包包在這些場裏穿梭覓客,若不想遭誤會,唯有忍心錦衣夜行了。之後二人像魚兒入水般蹈進能撼動牙齦的重低音節拍和肩摩接踵的人海中。室內居然有徐徐拂送的風,帶著夾雜香水、香煙、酒精和汗水揮發的氣味在人叢中碰撞散碎;視網膜在驟白亮驟榴火驟瓦藍驟然紺紫的燈光閃動中迷離地收縮,好像有點分不清殘影和實像。Joan拉著Diana仿如泥土下的蚯蚓鑽到馬蹄型吧檯前,戴著粉紅色貓女郎眼罩的年輕女調酒師向她們推介是日特飲「阿斯莫德之吻」。
「阿斯莫德是何意思?」Joan盡量讓自己的聲量能被對方聽到之餘不會像破喉那麼粗魯。
「阿斯莫德是希臘神話中所羅門王的七十二柱魔神之一,」女調酒師笑容可掬地說,「亦是七大罪中司淫慾的惡魔。」
馮旖彤半掩嘴巴佯裝驚訝,然後欣然要了兩杯阿斯莫德之吻。
這時場內的舞曲換上了韓國女團「Wonder Girls」的大熱之作〈Nobody〉,使氣氛一下子像向火堆潑酒般霎地推高,男男女女無不舉手呼叫,扭動身軀;珠履雜遝,狂興熱舞,塵世間的任何煩惱在這裏都無立足之地。馮旖彤的血脈也在沸騰了,不過她還是有點莞爾。時移世易,想從前在蘭桂坊的店子豈曾聽到歐美舞曲以外的選擇?她只盼潮流不會有天淪落到打出陳奕迅的〈碌卡〉就好。
「阿斯莫德之吻」的味道一點也不討人喜歡,但馮旖彤沒空計較這個,她拉著同伴循入舞池,讓自己也融入青春的熱汗與忘形中。陳靜茵節拍感不錯,舞也跳得有模有樣,不過馮旖彤也有自己的板斧,她扭扭蹭蹭,使高聳的胸部騰騰顫動。
用不了多久,一個把頭髮剪得很短的方臉矇豬眼男孩逐點逐點搶灘地佔據了馮旖彤面前的位置,取代了陳靜茵與她共舞。矇豬眼男孩的舞姿有點笨拙,甚至堪比一隻皇帝企鵝在冰上蹭蹬的樣子,但他寬厚的胸膛和渾圓結實的肩頭卻足令馮旖彤暗中吞了一口口水。她直覺對方是一名消防員,而且興趣是玩七人欖球的。她不介意對手長了一對單眼皮小眼睛。誰會在床上看對方的雙眼呢?如果那話兒不夠看,再迷人的電眼也幫不上忙。
不過…森林裏還有很多樹呢!
然而既健碩又似乎血氣方剛的男孩業已選定了她,他桄榔樹一條心的一支支舞曲跟她消磨下去,使她的人在他的翼護之下無處可逃。他們不斷交頭接耳說一些熱身的話,矇豬眼男孩並非消防員,而是在中文大學修讀護理系的三年級學生;他也不打七人欖球,但卻是划艇隊的主將。這就夠了,她喜歡這種年輕又強壯的獵物,如無意外他在床上的回氣速度將會快得令人流淚。她把身體再貼近一點,放出足夠的誘惑信號。男孩好樣的吻了她,而且那舌頭的侵略性簡直似是要把她當場吃掉。她甚至感到了他褲襠那隆起的地方,而她的內褲亦已濕了一片。
姐姐我不客氣了啦!
她臨末嘗試跟陳靜茵打個信號,卻發現她已被人潮分隔了一段距離。不過看樣子她顯然正自得其樂,跟前簇擁著她的男孩似乎也很正派。馮旖彤沉思:她不需要我的關照,從來都不需要;她也早料到我不會跟她一同離開,就像過去每次的情況一樣。
「Joan,」矇豬眼用充滿慾望的眼神發出邀請,「我們找個地方休息如何?」
好極!能說出這種行話的,肯定在床上不會生手,「你想把我賣了?」
他在她的屁股上抓了一把,「隨妳怎想。」
馮旖彤轉身,拉著她的獵物走出ZE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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