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之後，他們兩個沒有説話，沉默著迎來第二天。
玻妲那是本來就不太喜歡説話，羅爾則是不知道該説些甚麽，他自己已經明白了現況，卻不知道該如何作出反應。
羅爾本以爲自己會煩惱一晚上的，誰料，可能因爲今天所發生的事給了他不少刺激，他感到身心俱疲，很快就睡着了。
他做夢了。
他夢見自己在荒野上奔跑，他死命地跑，他的身體自動跑著，而他自己的意識卻在好奇自己為甚麽要跑，他回頭，竟然到駭人的一幕——一個瘦弱、憔悴的男人渾身是血，拿著一把獵刀追著自己。羅爾頓時不敢回頭，只向前跑，除了逃命以外，不去想其他的事，然而，他的身體似乎也很虛弱，他很餓，飢餓使他渾身無力，不論怎麽用力，也無法再跑快點。
就在他快要被追上時，羅爾看到前面突然起了大霧，那霧氣一下子憑空出現，毫無徵兆，羅爾也顧不上去思考這個奇怪的現象，只想著進入霧氣了，身後的男人就找不到他了吧。
進入霧氣後，他眼前一黑。
羅爾醒來，趕緊坐起來，扶著頭粗喘著氣，他後背冷汗直流，他扭頭看窗外，大霧依然籠罩著外面的世界，白茫茫的一片，看不出是白天還是夜晚，和他逃進來時的景象一模一樣。
他想起來了，他將一切都想起來了。
起床後下樓，發現玻妲正坐在客廳火爐前的沙發椅上，背對著他，旁邊擺著吃了一半的早餐，應該是醒了一會兒了。
羅爾站在她背後，看她奶油色的裙子垂到地板上，映著火光，不知爲何，他感到一陣孤寂。
‘我想起來了。’羅爾說。
玻妲沒有動，她說：‘是嗎？’
‘我加入了探索世界盡頭的小隊，離開距離世界盡頭最近村落之後，小隊走了很久，然而久久沒有看到世界盡頭，在村莊裏面購入的糧草開始見底，我們還是沒有到達世界盡頭，然後可怕的事情發生了，只有我逃了進來。’
玻妲過了一會兒才説：‘是嗎？那真是可怕的經歷，虧得你還能保持理智。’她靠著椅背轉頭過來，羅爾看到她的側臉，還有斜斜看過來的眼，她説：‘你是一個純粹的人。’她拿起自己的杯子，喝了口茶，問：‘那你明白這裏是哪裏了嗎？’
‘我明白了。’
‘那你要做甚麽？’
‘妳知道的，我想知道。’羅爾走到旁邊的沙發椅上坐下，‘我想知道，妳是甚麽？’
玻妲看著他，神色還是那麽平靜：‘玻妲。雖然世人應該還會給我們取其他名字，不過你這樣叫我們就可以。’
羅爾沉默一會兒，問：‘我明白了。’他搓搓手，心情複雜，又問面前毫無波瀾的少女：‘妳孤獨嗎？’
玻妲搖頭：‘儘管我的其他夥伴不在了，但在這邊界上，他們依然無處不在，他們依然在我的身邊。’
‘就沒有方法補救嗎？’
‘我們不是麵包，只要有足夠的材料就能做出來。我們來自於祂的武器，只有碎片，而不是完整的個體的話，是不能再變成些甚麽來的。’玻妲垂著眼看火爐裏舞動著的火， ‘不過呢，我不覺得有必要補救，反正他們永遠都在我身邊，以後百年也好，千年也好，萬年也好，就由我自己承擔這個責任吧。他們沒必要再次經歷被殺的感覺。萬一有哪一天我也被殺了再説吧。’
‘爲甚麽會變成這樣？’
‘這裏不是人類能來的地方，闖進這裏的人，將會站在理智和瘋狂的邊界上，會站在善良和邪惡的邊界上，站在任何邊界上。只有意志堅定的人才能自己選擇站在哪一邊。邊界附近盡是苦難的土地，能到達這裏的人大多數都接近崩潰的邊緣，自然無法保持著理智進來，就算能出去，也已經瘋了。’玻妲頓了頓， ‘在那件事之後，我們加强了屏障，邊界的入口變得時近時遠，再加上大霧，迷失或者脆弱的人會走出大霧回到世界之中，心中有明確方向、强烈欲望的人才能直往前走而進入邊界。必要時，直接殺掉入侵者，棘手時就放出那些存在。’
羅爾沒有問爲甚麽要這樣做，他問：‘那麽，有甚麽東西能説的呢？’
‘這裏沒有甚麽好隱瞞的，祂的意志也是希望能夠和人類共享世界的知識。你不需要隱瞞。你唯一要謹記的是，你需要提醒人們邊界的存在，提醒他們不能忽略邊界，不能越界。人類的欲望無窮無盡，我見過不少人類爲了欲望而越界。’
羅爾點頭：‘我只會做應該做的事，我會得到正確的知識，然後傳授人們正確的知識。’
玻妲轉頭看羅爾，展露出欣慰的笑容：‘如果世界上有更多你這樣的人，世界一定會變得更好。就因爲你這樣的靈魂，你進來的時候才沒有瘋掉。’羅爾點頭，玻妲讓羅爾也先吃一點東西：‘吃完之後，我就要送你離開這裏了。’
兩人回到發現羅爾的地方。
玻妲說：‘走吧，回去你應該去的地方。’
羅爾注意到，霧好像散了一點，他低頭問玻妲：‘妳不離開嗎？’
玻妲笑説：‘說甚麽傻話呢。我和你不一樣，你不屬於邊界，所以一定要走，我在這裏有我自己的職責，不能離開的。’她的手搭在羅爾肩上：‘你自己走吧，只要向前走就可以。出去之後，你也許會忘掉點甚麽，但沒事的，只要你願意回想起來，你就會記得。’此時，霧都散了，眼前一片生氣勃勃的翠綠，羅爾擡頭，這裏明明沒有太陽，卻從天上降下如聖光般的溫暖光芒，兩人站在光芒之下，身後是遍地花朵的草原。玻妲對著他笑，金髮在光芒下閃閃發亮，仿若頂著一輪光環似的，淺藍色的眼笑意盈盈，羅爾問她：‘這裏原本是這樣嗎？’
她笑意盈盈：‘嗯。很美吧。’
羅爾笑著點頭。
她雙手搭載羅爾的雙肩上，稍微低下頭說：‘善良的人。在你有生之年，我都會爲你祈福，願你活在神的祝福下，願你能夠做到所有善良的好事，願你幸福快樂，一生安好。我將爲你歌頌，神的贊美詩和祝福詩會跟隨你，護你平安。’説完，放下了手。
羅爾也向她道謝：‘感謝妳的幫忙，你給予的豐盛的食物、上好的衣服、還有這裏的知識。我會盡我所能，和妳一起努力保護這片土地。’
既然已經道別了，他邁開脚步，往草原的另一邊走，走了一會兒，他聽到玻妲的歌聲，羅爾只能説那是天使的歌聲，他回頭，金髮的少女穿著奶油色的長裙，來自上蒼的光芒包圍著她，她十指緊扣放在胸前，唱著優美的歌，那雙眼含笑目送羅爾。
羅爾努力記住這個神聖美麗的畫面，走回自己的世界。
ns18.225.7.106da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