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面怎會演變至此？」姜陶聽罷女兒姜媛媛述說整起事件的經過始末，不禁感到有些頭疼。
他原本以為，姜清妍在大庭廣眾之下遭受羞辱之時，得安麟挺身相救。依循尋常女子的心性與倫常禮法而言，她理當順理成章地接受安麟，擇日下嫁。
這是他與安侯夫人早已暗中商議妥當的策略——待姜清妍嫁入侯府，那筆豐厚的嫁妝自然能順利納入侯府囊中，解其燃眉之急。為此，他們處心積慮策劃了這齣精心編排的「英雄救美」戲碼。
怎料人算不如天算！千謀萬策獨獨漏算了那關鍵一環！那個素來放浪形骸的封平才，竟在姜清妍面前裝起清高君子來了！
「父親，如今這般情狀，我們……我們該如何應變才好？」姜媛媛臉上難掩焦灼之色，急切地追問。
姜陶並未直接回應，反而話鋒一轉，狀似不經意地探問：「妳……與那位貴人的接觸……如今進展得如何了？」語氣帶著試探。
姜媛媛臉上立時浮起兩片嬌羞的紅暈，那含羞帶怯、盡顯小女兒情態的模樣，已將心意表露無遺，根本無需任何言辭解釋。
姜陶見狀，心下了然，微微頷首：「媛媛，妳且寬心。」他沉聲分析道，「妳與她皆還有一年光陰方才及笄，這便意味著……我們尚有一整年的時間可從容佈局運作！妳如今最緊要之事，是專心致志為即將到來的太后壽宴做足準備！」
「務必傾盡所能，在那一日大放異彩，豔壓群芳！至於其餘枝節……」他眼神微沉，「暫且擱置一旁，不必再分心理會。」
姜媛媛聽罷，眼睛頓時一亮，連忙應道：「女兒明白了！」眸中霎時點燃了一絲希冀與熱切的光芒。她恭敬地行過一禮，便步履輕盈地退下了。
事實上，姜清妍亦未料到此次竟能如此順利地脫身。本以為姜媛媛暗中設下了何等深巨的陷阱毒計，不料她竟幾乎什麼都無需親自施為，事情便已偏離了預設的軌道。
然而，她絕不會因此便喪失應有的警覺之心。
身處此世，女子之聲譽本就如同蟬翼般脆弱不堪，無數潛藏的危機更是行差踏錯一步，便會墜入萬劫不復的深淵。姜清妍心知肚明，下一次，姜媛媛必定會構思出更加縝密周全、陰狠毒辣的計謀來對付她。
在此之前，她要充分利用眼前的契機，徹徹底底清理一遍身邊侍奉之人！
到了次日清晨，姜清妍仍是按照慣例，先處理國公府中的日常庶務，隨後去跟隨趙先生研習課業。直至午後時分，才將水雲居內所有伺候的下人全部召集至院落之中。
姜清妍命人搬來一把寬敞舒適的圈椅，置於屋簷下的蔭涼處。另有人奉上一個托盤，上面整齊碼放著切好、水靈靈的新鮮瓜果。
這些蔬果事先湃在深井寒水中浸透，涼氣沁人。旁邊另置有一盞以新鮮果肉擣榨而成的冰涼果飲，清冽甘甜，沁人心脾。
姜清妍只淺啜了小半盞，便覺得周身那股炎夏的燥熱消減了許多。
身側的沁香手持團扇，輕輕搖曳，送來陣陣怡人微風，襯得眼前景象更顯閒適恬靜。
然而，此刻聚集在庭院中央的下人們，可就沒有這般幸運了。
夏日的暑氣正逐漸熾盛難當，午後燦烈的陽光更如流火般傾瀉而下，無情地炙烤著庭院青石地面。眾人站在毫無遮蔽的烈日之下，熱浪滾滾蒸騰，灼烤得人人內心毛焦火辣，額上、頸間汗水涔涔滾落，喉嚨裡彷彿有煙火在燎，口乾舌燥難耐至極。
前後不過熬了半個時辰的光景，終有一位年紀稍小、定力略差的小丫鬟忍不住了，顫聲開口問道：「小……小姐？您是有……有要緊的差事要吩咐奴婢們嗎？」聲音帶著掩飾不住的焦渴與一絲不安。
姜清妍連眼皮都懶得抬一下，只對著旁側沉穩侍立的林嬤嬤輕描淡寫地吩咐了一句：「林嬤嬤，勞妳派人將她拖下去吧。」
林嬤嬤心領神會，立即躬身應命：「是，小姐。」眼神一使，兩旁早已待命的健壯婆子立刻上前，一人一邊精準地鉗制住那小丫鬟的臂膀，不顧其驚恐掙扎與微弱的求饒聲，強行拖曳了出去。
那小丫鬟滿臉驚惶，全然不知究竟為何遭此處置！還待呼喊，一方浸透藥汁、帶著異味的麻布帕子已被狠狠塞入口中！沒過多久，她便被婆子無情地交到了院外等候已久的人牙子手上。
庭院中餘下的眾人眼睜睜看著這乾脆利落、手段狠絕的一幕，心臟無不驟然緊縮！此時此刻，誰還看不出來這位看起來柔弱的二小姐，今日擺明是來者不善，要動真格了！一個個嚇得屏氣斂息，噤若寒蟬，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更遑論開口求情。
姜清妍恍若未聞院中死寂緊繃的氣氛，依舊慢悠悠地啜飲著那盞冰涼果飲，直至盞中飲品見了底，方才緩緩抬眼，目光如淬冰的利刃，開始逐一掃視庭院中汗流浹背、如履薄冰的下人們。
只見眾人皆被酷暑折磨得狼狽不堪。有的偷偷地挪動已僵硬發麻的腿腳，有的則不時以袖口狼狽地擦拭滾落腮邊的汗水。更有那支撐不住的，早已悄悄塌下雙肩。當然，亦不乏有如玲瓏那般天性憨直的，自始至終都如同青松般挺直腰板，紋絲不動地站著。
姜清妍不動聲色地給了林嬤嬤一個眼神。林嬤嬤會意，立時上前一步，冷硬地揚聲點名：「芷風、霜月、薔薇，你們三個，站到前面來！」
被點名的三人瞬間臉色煞白，驚懼交加、瑟瑟發抖地挪到人群前方。
林嬤嬤眼皮也不撩一下，直接朝旁邊一示意：「拿下！拖出去，發賣了！」
「嬤嬤！為……為什麼啊？」為首的芷風驚恐萬狀地尖叫起來，聲音都變了調，「奴婢……奴婢們每日都是盡忠職守、小心翼翼地侍奉小姐啊！為何……為何要將奴婢們發賣出去？」語氣充滿了難以置信的冤屈與恐懼。
一旁的薔薇直接嚇得淚如雨下，「噗通」一聲跪倒在地，重重磕起頭來：「小姐饒命！小姐開恩哪！奴婢……奴婢只是個掃灑雜役的小丫頭啊！奴婢什麼……什麼都沒做過呀！求求您……求求您別發賣了我！奴婢給您當牛做馬一輩子也成啊！」
她哭得聲嘶力竭，那張平日裡總是帶著笑臉的小圓臉，此刻佈滿淚痕，看起來煞是惹人憐愛。
唯有霜月死死咬著下唇，儘管臉色慘白如紙，眼中卻還殘存著一絲異於旁人的算計與警覺，她雖也跪下，卻並未如薔薇般哀嚎乞憐，而是暗中觀察著姜清妍的神色，想要抓住一線生機。
姜清妍冷冽的目光掃過跪伏在地的三人，最終定格在哭得梨花帶雨的薔薇身上。
就是這個看起來怯懦膽小、做事勤懇、有著討喜圓臉蛋和笑起來深深酒窩的丫鬟！
也正是她，在前世如同蛀蟲般，緊隨流言散佈惡毒謊言！四處聲稱自己「親眼目睹」了小姐與下人不堪的「私會」場面！
當旁人提出質疑時，她便會擺出一副楚楚可憐、言之鑿鑿的模樣，反駁道：「我只不過是個身份低微、只管掃灑的小丫頭罷了！若非親眼所見，怎敢編排如此驚人的謊言誣陷主子呢？」
彼時她就是在胡說八道！
可就是這張天生透著純真無邪的臉龐，信口拈來的一句惡毒謊言，竟讓無數人深信不疑！
他們肆意揣測，認定姜清妍定是品性低下，行為不檢點——畢竟不是在國公府正經長大的「野丫頭」，目光短淺粗鄙，舉止粗俗不堪，簡直順理成章！
看吧，正是這樣一張看似純良的臉蛋，隨口捏造的一句話語，便能化作鋒利的刀子，讓人百口莫辯！
姜清妍心中冷意更甚，抬手做了個「暫緩」的手勢，阻止了婆子上前拉人的動作。
她環視著庭院中所有下僕，清冷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的耳中：「我姜清妍行事，向來恪守規矩，自有依據可循。絕不會無故冤屈、任意責罰下人。這段時日以來，府中流言蜚語甚囂塵上，想必在場諸位，無人未曾耳聞。」
她目光轉冷，帶著洞悉一切的銳利，「我已給林嬤嬤三日時間，暗中記錄下所有私下口耳相傳流言之人的名姓！敢在背後妄議主子言行、肆意詆毀污衊……此等惡僕，我水雲居容不得！」她的話語帶著毋庸置疑的決絕。
跪在地上的芷風、霜月、薔薇三人聞言，霎時面無人色，最後一絲血色也從臉上褪盡！渾身抖如篩糠！
之前姜清妍確曾提過，會在一月之期考察她們的言行，隨後卻似無甚動作。她們本已心存僥倖，放鬆了警惕之心。
殊不知，恰恰是在眾人皆鬆懈大意之時，真正的整肅才悄然降臨！
霜月反應極快，立時朝著姜清妍所在方向重重磕頭，哭音淒切：「二小姐！二小姐明鑒啊！奴婢知錯了！奴婢知道錯了！求您……求您再給奴婢一次改過自新的機會吧！奴婢往後定當謹言慎行，再也不敢了！」言辭間充滿了恐懼與懊悔。
芷風和薔薇也隨即反應過來，連忙跟著磕頭如搗蒜，一迭聲地哭求開恩。尤其是薔薇，那張掛滿淚珠、楚楚可憐的小臉望著林嬤嬤，滿是懇求，縱使是歷練多年的林嬤嬤，心底也禁不住微微一軟。
姜清妍見狀，唇角勾起一絲極淡卻又冰寒至極的弧度：「哦？想要機會？」她慢條斯理地說道，「倒也……不無不可。」
她話鋒一轉，「如此這般，我給你們一個機會。你們三人當著這滿庭院所有人的面，清清楚楚、一字不差地，將你們私下曾參與議論、傳播過的流言蜚語，從頭至尾、分毫不漏地當眾複述出來！若能做到……我便網開一面，准你們留下來效力！」
霜月臉上的悔恨表情瞬間凝固！臉色由慘白轉為鐵青！她嘴巴幾次張開，喉頭上下滾動，卻如同被一隻無形的手死死扼住了喉嚨，再也擠不出一個辯解求饒的字眼！讓她當眾說出那些不堪入耳的污言穢語？那豈不是自掘墳墓！
芷風與薔薇更是驚得連哭聲都噎住了！她們幾個當初為了那些蠅頭小利，收了賄賂，加之心中對姜清妍「一飛沖天」的際遇充滿了扭曲的嫉妒，在私下無人之處，早已將世上最汙穢、最刻毒的字眼盡數加諸於這位主子身上！
那些話語，如何能在這光天化日之下、眾目睽睽之中宣之於口？那還不如立刻被發賣了乾淨！若不幸傳入那位向來溫柔，卻護女心切的湯夫人耳中……怕是不消二小姐發落，夫人就會先將她們的皮給扒掉！
三個丫鬟眼眶通紅，充滿了絕望與怨毒，最終也只能被那兩個膀大腰圓的婆子毫不留情地拖拽下去，落得個發賣為奴的淒慘結局。
姜清妍的目光再次緩緩掠過庭院中剩餘的下人。那眼神中蘊含的冰冷威壓，令所有僥倖留下、屏息凝神的婢僕都深深垂下了頭顱，連大氣都不敢喘。
「我治下持家，向來賞罰分明。」姜清妍的聲音打破了沉寂，帶著一種撫慰人心的力量，「此番事端之中，你們能夠謹守本分，未曾盲從流言蜚語，未曾與他人同流合污……」她頓了頓，予以肯定，「做得很好。」隨即宣佈：「每人賞銀十兩！」
她起身，步履沉穩地走到庭院中央，目光平靜地掃視眾人，聲音不大，卻清晰地烙印在每個人心上：「爾等既然選擇留在這水雲居，便需牢記——唯有你們的主子我立穩足跟、站定腳跟，你們方能隨之安享太平，過上安穩日子！我，絕不容忍此處出現一絲一毫背主棄義的行為！」這番言語，恩威並施，擲地有聲！
一番整肅與褒獎下來，餘下眾人無不心悅誠服。眾人領了沉甸甸的賞銀，紛紛面露感激與敬畏之色，齊齊屈身行禮，聲音整齊劃一：「謝二小姐厚賞！」
姜清妍微微頷首，目光落在玲瓏身上，對她今日的定力與表現特別讚揚了一番，當場將其晉升為一等大丫鬟。
同時，又將一名平日做事勤勉、此番也未曾參與謠言的灑掃小丫頭，直接提拔為二等丫鬟。旋即命人速速前往人牙子處，挑選人手，將院中因發賣而空缺的缺額即時補齊。
一番人事調度、選拔任用的忙碌下來，外院忽有婆子來報：「啟稟二小姐！您吩咐為太后壽宴製備的華服，錦繡閣那邊已經趕製妥帖，親自給您送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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