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晨光耀眼，照應得陽都侯府內假山流水栩栩，穀雨剛替謝應淮備好茶，院外就有鴿哨聲輕響，穀雨前去取了信，將信交給謝應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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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簡只有三寸，封蠟未乾，署名一個玩世不恭的字：「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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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應淮拆開細看，眉頭漸漸收緊，信裡字跡龍飛鳳舞，如沈澤其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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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那份帳，我翻了三遍。『鳳尾三品』的暗號果然改過，現在改叫『南風入酒』──文裡文氣，害得我猜得吃不下晚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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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筆銀子從天河錢莊過了一道，從漳縣、從邊防賑災、從太倉糧戶……陸續匯入，轉入一間名為『豐年行』的米行帳下。又被拆分成三筆，一路繞到了玉泉坊與幾個小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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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其其中趙家酒肆，入賬數目逐月遞增，這幾月比前頭多出了一倍。此鋪如今在趙家三爺名下──你我都知道他那點腦子做不了洗帳這種事，但錢從他鋪子走過，這帳可疑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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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今夜為此少吃了兩碗飯，你若敢不親自查到底，改日我上你府裡吃回來。順便討杯你家趙二娘子泡的茶，應該比你這人味兒好些。人我盯著，帳我也查了。對了，若要細查，最好你親自跑一趟。畢竟那位趙家二娘子若肯開口，許是比我這破腦袋有用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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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臉上那點春色，記得收一收，別讓人看了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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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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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應淮看完沈澤的信，眼尾抽了一下。那句「臉上春色」簡直像針一樣無時無刻扎在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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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將信一折，啪地擱回桌面，咬著後槽牙冷哼一聲，「沈澤這狗嘴，幸虧辦事還人模人樣……小魚兒的茶，也配喝！」低聲罵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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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旁的穀雨道：「趙家三爺的鋪子竟也牽扯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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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應淮眸色沉了沉，手指在桌角敲了兩下，骨節分明，忽然問道：「趙宅那可有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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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派去的暗哨說趙二娘子自回家後就未從在出過內宅，晨時見了趙三娘子差下人去買藥，還有易安堂的老大夫一大早也嚷嚷夜裡被人給劫了去為一小娘子治病……侯爺，這病的人會不會是趙二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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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了？」謝應淮擰眉成川，語調不覺一沉。那一瞬，他坐姿未動，卻彷彿連背脊都繃直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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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垂下眼，目光落在案上的信紙，那攏起的紙角被他無意間捻得起了褶。屋內燭火搖曳，映出他眉眼間一絲晦暗未明的陰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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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了，他很快起身，往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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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爺，要去哪裡？」穀雨忙追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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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趙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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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宅聽雨小苑內，丁香雖早被除了大半，卻仍有幾株倔強地沿著牆角探出嫩紫花苞，風一拂過，便送來淡淡清香。院中新植的石榴和玉簪才剛扎根不久，綠意尚淺，疏疏落落，顯得格外清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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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陽光斜落，影子在青石板上拉長了線條，小院靜得出奇，偶有鳥聲掠過樹梢，也未能驚動窗內人的半絲睫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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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有瑜這一睡，昏昏沉沉中，她聽見了阿春忽遠忽近的聲音，有些著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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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子！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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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有瑜想應她，奈何眼皮沉重不堪，就連嘴都像縫了似的，半個字兒都發不出來，只能任由阿春急如熱鍋上的螞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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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雙腳一空，陷入一場夢境，一場被她深埋封鎖的久遠記憶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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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背影消瘦，跪在床榻前，手握刀柄，刀柄上有她的手也有少年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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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怕……阿娘很快就不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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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我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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稚嫩的哭泣比手中的刀更剜心，刀鋒還未落，少年的手一頓，緩緩將她的手給移開，『小魚兒別怕……我來……哥哥來就好。』少年的聲音鎮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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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雙手遮住了她的眼，替她遮去了世間的髒污，可刀刃入肉的聲音無限放大，一遍又一遍，在午夜夢迴交織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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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有瑜猛地睜開眼，大汗淋漓，渾身痙攣般趴在窗榻邊顫抖，像是離了水的魚大口大口喘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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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子醒了！快喝水！」阿春聽見聲響，連忙進屋到了杯溫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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嗓子實在澀得緊，她囫圇吞棗般將水給灌入喉間，忙不迭被嗆住又是一陣猛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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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咳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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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子，慢些！慢些！」阿春面露憂色，幫忙拍著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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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緩過勁的趙有瑜氣若游絲地半倚在軟墊上，她僵硬著脖子看向半遮半掩的窗，外頭的天光透了一絲浮影進來，她忍著頭疼的問：「什麼時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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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過巳時。」阿春放下茶盞，擰了濕巾仔細替她擦拭額上汗水，一邊道：「娘子這病夜裡來得突然，把我給嚇了好大一跳，是南岳哥哥夜裡抓了個郎中替娘子把脈開了藥，否則我都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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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裡抓了郎中？趙有瑜莫名想笑，可她此刻渾身都疼，笑也笑不出來，嗓子也疼，只能靜靜聽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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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春繪聲繪影道：「我可是第一次見南岳哥哥那臉臭得，妳知道吧娘子，南岳哥哥以往都是沒有表情的，那郎中本來還想大聲嚷嚷，南岳哥哥直接拔了刀，郎中就立刻閉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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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夫人說全身都疼還不曾下床，倒是三娘子聞妳病了，一早讓人送了薑湯過來。」阿春接著道：「還有，胡娘子托莫三叔遞了信要找娘子，許是關於酒鋪的事。」她將懷中的信拿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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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有瑜正要伸手接信，信卻在指尖落空，喻南岳不知何時已立於她側，身影帶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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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低頭掃了信一眼，眉頭微蹙，便淡聲說：「養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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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喙的凌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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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岳哥哥，這信說不定很重要……」阿春小聲嘀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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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回頭，只冷冷拂袖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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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應淮來趙宅拜訪時已是午時，二夫人強忍著渾身痠痛前來大廳接貴客。她一個官夫人，才騎了半天馬，大腿內側便瘀青紅腫，疼得她根本下不了床，可謝應淮貴為陽都侯，她又是趙家當家主母，不得不來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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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夫人果然風采不減，傷了身子還能親自來見本侯，」謝應淮語氣溫雅，眸光卻不甚落在任何人身上，「聽聞府上近來有些風寒病氣，本侯今日也算順道送些補藥，權當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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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輕揚下巴，穀雨即刻上前，將一籃補品呈上，琳瑯滿目，連二夫人都怔了一下──人參、靈芝、雪蓮、何首烏、驢膠、牛黃、鹿茸……甚至還摻了幾樣藥引難得的陰寒解毒之物，似不光是養氣，還有清熱退虛的藥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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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爺有心了，我不過是點皮肉傷……這些補品太貴重了，受不起。」二夫人勉強笑道，抬手要讓杳水接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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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知穀雨竟不肯鬆手，與杳水不著痕跡地較了幾分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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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藥物講究火候，一會兒讓穀雨送去小廚房，親自交代一聲，也免得耽誤了效用。」謝應淮笑著打圓場，語氣平和得幾乎像是順口一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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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語罷便轉開視線，目光仿佛掃過廳外一株垂花，唇角仍是溫文的，誰也看不出他剛才那句話，是對誰說的，又是說給誰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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