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記得，自己有一次發燒了，有點嚴重，爸爸急匆匆抱著她到診所去。10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JG9Qymg7ep
那似乎是個比自己住的地方更幹凈漂亮的街區——她只有這個記憶了，在自己模糊的視線中，滿眼都是飄著翠綠葉子的樹，寬闊幹凈的柏油路。以及騎著自行車，追逐打鬧的孩子們。10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NlfoLCWrpx
他們和自己見過的孩子不一樣——那些拖著鼻涕的，眼冒兇光的，衣服上總是臟兮兮的，或者沾著血的，他們說話已經和滿嘴臟話的成年人沒兩樣了。10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XyNMbs4SAk
診所門口是一個巨大的花瓶，往裏走便是候診的沙發，她記得那是水藍色的，和爸爸去的時候上面還沒什麽人。10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A6NNuCYBbn
前臺的護士看見爸爸，說了句「請稍等」。10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sqoqRLnpeO
坐到沙發上，爸爸再三問自己「感覺怎麽樣」，而她只能讓自己勉強點點頭，畢竟說出來的話含含糊糊的，她自己都不知道那是什麽語言。10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3QDPol2BUC
沒過多久，又一個護士從走廊裏走出來，叫了她的名字。10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uVz9rBzkeA
她從沙發上下來，聽見爸爸擔憂地問：「你自己走沒問題嗎？」10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K2XFK9b6MF
點點頭，接著一只手就被他牽著，跟著護士走過走廊，走進眼前的房間裏。10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BT6gTqmaOF
醫生臉上有很多皺紋，是個老爺爺，胡子已經灰白了，本來低頭看著什麽文件，看見爸爸來了，微微擡頭看了一眼，又把頭低了下去，說了句「坐在那」。10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G3BbnX2Sxh
爸爸先坐到椅子上，再把她放到腿上。10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IGKQRPT7u1
「醫生，她發燒已經好幾天了，不知道是什麽原因，是不是有什麽問題……」10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G2xmWqXf1d
醫生做了個手勢，打斷了爸爸焦急的問話，示意先做常規檢查。10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HlfHlTgbmu
檢查完後，他將聽診器摘下去：10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rzMKcGV8rr
「沒什麽大問題，」他邊寫病歷本邊說，「抵抗力稍微有點低，吃點藥就行了。」10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ZG5mEaZWkF
爸爸剛還緊繃的身體明顯松弛了下來。10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MK7v7fFGNe
「太好了，我還以為……」10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Vsjbzo4ppb
醫生筆下依然刷刷地寫著，隔著老花鏡瞟了他一眼。10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rPhTmjcrgH
「每次看到你這樣的人，我都覺得年輕人呼籲的什麽性別平等就是笑話。」10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vHC0xM7dnk
「我知道。」10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5pZeGRderx
爸爸就像早就習以為常了一樣，也許是因為知道自己沒事了，並沒有對醫生說的話進行反駁。10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RmPcmfq87Y
「有時候扼殺一個生命反而比將它孕育出來仁慈得多，」醫生將病歷本和藥遞給爸爸，「我以為那麽多年了，我們應該明白這個道理，結果還是錯了。」10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aTGcmpI3Kr
醫生嘆了口氣，而爸爸默默拉著自己的手，和對方說了聲謝謝。10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8s5bstemE2
「不適隨診。」10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Gbv1VkzQPK
嘭一聲，門關上了。10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R9X7o1neR5
爸爸似乎還是不放心的，背起了她。10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Oqke2fSDd7
候診的沙發上多了等候的人，似乎早就認識了，兩個媽媽滔滔不絕地聊著天，而一個小男孩以一個小女孩一直坐在在地板上鋪的墊子上打鬧。10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3rs6HnuUsY
在陽光下，他們身上似乎散發著金色的光，幹凈，漂亮。10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cx9JCrrmmo
然後似乎是小男孩使勁大了，小女孩往爸爸的方向倒了過去——那時她趴在對方背上，清楚看到了這一切。10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5amXGcSZ5M
其中一個媽媽馬上觸電一樣地彈了起來，將女兒抱起，讓她坐回沙發上，手還不斷在她身上擦著，拍打著，嘴裏不斷嘟囔著什麽。10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6vkNTQOr28
因為那時候被背著，所以她看不到爸爸的表情——也不知為何，過了許多年，她依舊清楚記得這一切。10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2ZytXnCXjX
那個醫生，那個小女孩，那個母親，10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oxY1pdtF2z
她知道，她全部都知道。10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EZzlYLGH7H
回家的路上，又遇到了呼籲性別權利平等的人在募集簽名，被爸爸以自己背著孩子不便為回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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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臉上是青紫色的，就算在深色的皮膚上它們顯得不那麽猙獰，但在燈光下，還是看得出來。10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FKKg9lz5em
他像往常一樣將自己接回家，問她今天怎麽樣，和她吃飯，指導她寫作業——一切如常。10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1ps724oRtV
但她知道，看著爸爸臉上的傷，她全部都知道。10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QzMTN0EFPS
他好不容易找到的工作，又沒了。10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JGSEuJo11b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每當爸爸想做些「正常」工作的時候，十有八九會發生這樣的事情。10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1nI749qQfa
上一次是店主搬走了，上上一次是老板娘被殺了，上上上一次……10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W8tttb5T5r
那這一次是為什麽呢，在這個地方，什麽都可能發生。10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qGYSAvR5D0
當然她那時候還小，並沒想這麽多，只是摸著爸爸的臉，問他疼不疼。10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rCYzLJlksJ
「沒事，不小心摔的而已。」10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iovn1glwIg
爸爸臉上是一貫溫柔的微笑，撫摸上自己的手，把它從臉上放下來。10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2rYJBES0Fd
但如果只是單純磕到哪裏的話，是不會有這麽大一塊的。10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0sFMQqPNxh
她知道，就算只有六歲，但她不可能不知道。10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nlilUzT24a
於是她和爸爸道了晚安，睡覺去了。10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L8kVZpSpuS
半夜起來到廚房喝水，她聽見了熟悉的聲音。10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weNY2Ifu4I
爸爸在哭，隔著一道門縫，她清晰聽見抽泣聲。10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zRefWkiYHd
他哭起來，總是沒有內容的，就是單純的發泄，不會抱怨什麽，也不會號叫，只是哭，就像把痛苦融化成水流出來。10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ts5aEwXzd0
她往後退了幾步，等房間裏哭聲小了一點之後，輕輕敲了敲門。10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DEcqvKMVZb
「爸爸？」她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像剛起不久。10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BkmrBQCZDw
「我有點害怕……可以和你一起睡嗎？」10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lxn0BlIRHX
然後，房間的門開了，爸爸站在門外，身上是她熟悉的沐浴露味道，混合著一點信息素的香氣。10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v460KtSwat
「好，和我一起睡吧。」10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oMsNqGNbtE
然後爸牽著自己的手，和往常一樣，將她帶到床上，自己躺到另一邊。10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WlMiElC1HU
他也許是和找事的人打架了，他們把他圍在小巷子裏，把他打出鼻血，然後對他做不好的事。也許邊踩著他的手邊罵他賣屁眼的，爛貨，婊子。
也許……10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Q2TaHbhZRr
她搖了搖頭，不再去想。10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g6O5qyNVwR
就算能把事情原委猜個十之八九，但她寧元年不知道這些。10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nI22thLf64
她選擇不去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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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的抽屜裏頭有很多紙片，上面寫滿了字。10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FdPpcEzeLz
他很少把這些給別人看，就算對女兒也不會。10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gRAKF1lVDC
她那時候太小了，也不認識幾個字，爸爸也把它們藏得緊，因此她只知道——爸爸將它們看得很重。10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4JWHxxbLMT
有時候他會從它們之中挑出幾張來，在上面修改一番，再拿一張紙抄一份，釘在一起，裝進信封裏。10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kfv5aMHGAJ
她不知道爸爸拿這些紙片做什麽，只知道，每當他這麽做之後，自己的新衣服，新玩具，生日蛋糕就有保障了。10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vWnLte93wi
到很久以後她才知道，那些紙片上的字其實都是詩歌。10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GMnjw5eEKG
不到十分需要的時候，爸爸不會把它們給人看，更別說寄出去賣錢了。10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1X1VPbG4fv
——在很久以後她才知道，這些都是他的心，而心是不會隨便給人看的，就算是女兒，也會有很多事情，作為父親是不會說的。10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Ig8nlZnTvg
於是，這就成了她不知道的事情。
